荒废的军营

书生

　　

周日下午，乘坐自家楼下地铁三号线送女儿返校是我的快乐，今天也一样，回程地铁路经八大山人站时，突然想在此站下车，虽然这念头曾在脑中出现过多次，这次却异常坚决，好吧，反正时间还早。

之所以 每次坐地铁三号线都有在八大山人站下车的想法，不为别的，只为我的老部队一一原江西陆军预备役步兵师高射炮兵团，这支部队是我十几年军旅生活的最后一站，二○○六年春，我就是在这座军营里脱下心爱的军装，转业到地方工作的，一晃已过去十八个春秋。

从八大山人站出来，先是来到墨香街（定山路）闲逛，这条街是当时最靠近部队且算是比较有人气的一条街，超市、小吃、餐馆、食杂店一应俱全，基本上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这也是曾经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一条街，西靠迎宾大道与江西省军区教导大队相望，东连八大山人纪念馆及梅湖景区，北靠江西省军区离休干部休养所（即军干第一休养所），南倚原江西陆军预备预步兵师师部机关大院的军官宿舍和师医院。

走在曾经熟悉的定山路今天的墨香街，除了了见到一两个卖水果、卖烧烤的流动摊车，三两个并不急着赶路的行人，还有偶尔东来西往的慢悠悠的小汽车，街上冷冷清清出奇地宁静，感觉自己晃如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之所以感到陌生，最大的原因是，十多年前青云谱区为打造八大山人纪念馆和梅湖景区，投巨资将定山路进行了综合改造，并为其戴上一顶桂冠一一墨香街。街两旁的建筑该拆的拆了，该建的建了，该改造的也改造了，除了军队干休所那不变的大门，其它皆没了往日的痕迹；再有就是因为街东头与八大山人纪念馆隔湖相望的原江西公安专科学校搬迁了，街西头南侧的预备役师撤编了，便再也看不到熙熙攘攘身着警服的学员和身穿军装的预备役师官兵了。

由西向东步行至原公安专科学校的大门口时我停止了脚步，原路返回，因为安静，因为陌生，这条并没有闻到墨香味的墨香街反而觉得有一种落寞的美，这落寞里有淡淡的遗憾、淡淡的留恋、淡淡的失落、淡淡的伤感，却也有一种淡淡的舒适感和轻松感。

站在墨香街西口的牌坊前，我细细地观赏了这古色古香满身文化气息的牌坊，四柱三层，以花岗岩构建主体底座扎实稳固，上有三层坊顶飞檐翘角，白柱黛瓦塔形架构，端庄厚重，横梁正中红底匾槽中三个金色行书体大字：墨香街。我猜想之所以取名墨香街，大概是与八大山人有关。八大山人姓朱名耷，字刃庵，号八大山人、雪个、个山，为明太祖朱元璋十世孙，明亡后削发为僧，住在青云谱道院，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其画风笔力频受董其昌、徐渭影响，并渐渐发展出自己独特的风格，其花鸟画以水墨写意为主，形象奇特夸张，笔墨凝炼沉毅，风格雄奇隽永，笔致简洁，有静穆之趣，得疏旷之韵。八大山人有东方毕加索之称，其作品鸟兽常以白眼看天，单腿独立，以表达其作为明朝遗民蔑视大清皇权且与清庭誓不两立之心志。其书法作品受黄庭坚影响，狂草雄奇飘逸，对后世影响较大。

欣赏完墨香街牌坊，我沿着原预备役师医院西墙外迎宾大道东侧人行道由北往南行去，因为老部队（原预备役高射炮兵团）营院在前方三百余米迎宾大道西侧，其营院大门与师部营院大门斜方向相望，前行不到两百米便到了师部大门口，撤编之前，这大门每天24小时均有师部警卫连的士兵军容严整站岗值勤，而今无兵无哨，只有一个约莫年过五十穿着暗蓝色制服的保安看守着大门，见有保安，我便试着向其打听一些事，恰在此时，一辆黑色小汽车慢慢驶近了大门，准备入院，保安告诉我来的是军方负责营院管理的杜院长，我忙凑近车辆自报了姓名，尔后隔着副驾驶座边敞开的车窗和坐在车内的杜院长聊了起来，想了解一下预备役师撤编后的基本情况，杜院长告诉我他对我的名字有印象，知道我于2000年任职过师警卫连连长，他是在我从师部调任高炮团后调进师司令部工化科任参谋的，后来也担任过警卫连长，从杜院长口中得知了预备役师撤编后的一些情况，目前师、团营院只留下了极少的兵员看守营院，我们加了微信好友以备今后联系，我因急着想去高炮团看看，便和他匆匆话别。

离开师部大门继续前行不到两百米，便来到高炮团大门的对面，因过往车辆较多，我小心避让着车辆慢慢穿过迎宾大道，一会儿便来到了高炮团团部大门外，端庄气派的大门还是老样子，已经在这里立了二十四年了，大门顶部正中镶嵌的闪闪发亮的军徽还在，好熟悉的大门！好熟悉的营院！分别十八年了，真想立即进去看看。大门被一米多高不锈钢电动闸门紧紧关闭着，象师部大门一样无兵无哨。见有人靠近，大门北侧小房间走出一名同样穿暗蓝色制服五十岁上下的保安，听我说想进去看看，便说要经过杜院长批准，好在几分钟前我和杜加了微信，便用微信拨了他的电话，电话立刻通了，我让保安接听，就这样很顺利地进到了我久别的营院。

进到院内有一种久别回到家的感觉，亲切又温暖，即使里面空空荡荡看不到人影，而昔日的战友早已各奔东西。我请保安兄弟陪我走走，首先来到团部办公大楼前，在楼前拍了几张照片，尓后迈步进到楼里大厅，一楼左侧的作战值班室里有一张大桌子，难道这就是当年我值班用过的桌子吗？真想去里面摸摸它，无奈铁將军把门。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一楼右侧第一间房里应该是住着两个留守兵，人不在，两床军被草草地叠放在床铺上，没有豆腐块般的棱角分明，我在心里批评这两名战士作风散漫，内务不整。我一边和保安兄弟聊起当年部队的趣事，一边快步上到二楼来到我曾经当保卫股长时用过的办公室门前，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习惯性用手拧了一下球形门锁，门竟然被打开了，借着半开的窗帘由室外射进的黄昏昏暗的光线我找到了靠门边墙上吸顶灯的开关，伸手轻轻一按，啪的一声灯亮了，室内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我用满怀柔情的眼光慢慢环视着这熟悉的小房间，目光轻抚着室里每一样陈设和物件：铁皮柜、桌子、椅子……甚至挂在墙上的窗帘、空调，看得出，有些东西是我的老朋友、老伙伴，曾经陪伴过我几年绿色的军营岁月，我想象着昔日那扛着少校军衔一身戎装年轻的自己，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一本好书，或者坐在电脑桌前打印着向团首长汇报的工作材料……，不禁感叹时光的流逝如滚滚东去的长江水，带走了许多值得挽留又无法挽留珍贵的东西，在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我依依不舍走出房间，轻轻拉上房门往楼下走去。

因天色已晚，在看过了曾经用过的办公室后，我便与保安离开了办公楼，前往军官宿舍楼探旧，来到宿舍楼东入口处，不锈钢门紧合着，我轻轻一推，门打开了，我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上到二楼，经过北侧过道阳台，来到203室门口，这就是我曾经的家，门锁应该是坏了，房门照样能打开，一室一卫一阳台的结构，能够满足单身干部住用，带家属、小孩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进到室里，心里有一种久远的亲切，我禁不住想起了十八年前住在这间温馨小室许多陈年美事，此刻只要能想起便都是美好的，最让我美美回味的，是当年与前女友邓小琳缠绵悱恻、如胶似漆共度的浪漫时光，那时候的她芳华十九，青春如花，1米7的身材让我爱不释抱，热吻半个小时只是小打小闹，可惜那张承载过我和她相亲相爱、释放情欲、云雨之欢的木床早已不知去向，徒留一声叹息，也不禁让我牵挂起分别多年的她现在是否过得好，心里默默为她送上美好的祝福。

从宿舍楼出来，我对保安说：兄弟，麻烦你了，我再去食堂、车（炮）库、训练场简单看看就回去，他说没关系，我陪着你，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俩沿宿舍楼前的水泥路往里面（西）走去，食堂玻璃门用链条锁锁着，里面黑乎乎的，门上面墙上留下的字痕是团史馆三个字，看来我退役后食堂曾改为了团史馆。我站在食堂前水泥球场上对保安说，这里原来是一片草地，用于团机关干部对高射炮的操炮训练，西侧一排超过5米高、装着拉闸钢门的房间是车、炮库房，门紧闭着，也不知库里的57高射炮、双37高射炮、解放牌汽车还在不在，我想既然预备役师、团部队撤编了，那些武器装备也应该被拉走了，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营院回访之行即将结束，临别前，我来到办公楼右前方“为人民服务”宗旨牌前，鲜红的牌身在岁月的浸泡下，因褪色变得斑驳陈旧，也许再过些日子会因腐烂而被拆除，那就让它永远立在所有预备役高炮团人的心中吧，因为无论我们在军内军外，无论大家在哪一个岗位，为人民服务是永恒不变的诺言。

感谢我的老部队！感谢杜国林战友！感谢保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