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我家门前的香椿树

晋城小潘

　　我爱吃香椿芽儿。那嫩绿泛红的小芽儿用开水一泼，立时清香变成浓香，让人一嗅而醉。无论是撒把细盐腌渍，还是用它炒鸡蛋，总令你食指大动，胃口大开，节食客也会变成饕餮徒。

　　香椿的香是那种大大方方的香，一树发芽，香味会毫不吝啬地弥漫一街，那扑面而来的馨香，使多少过往行人闻之口涎长流啊。这时节，乡下有专以此为业者，也会驮了成筐的香椿芽早早赶到城里，戳一小把在车把上，一边大声地吆喝，一边让那水灵灵的嫩芽一路留香。这时的香椿不是论斤卖的，都是由卖者事前捆作大小相等的小把儿，一把多少钱，价格奇贵。爱这口的再穷此时也不会小器，狠狠心买一小把儿尝尝鲜，此一举似乎就算把春天也吃进了腹中，能心满意足一个春季。

这个季节，家里人都因了屋前有棵大大的香椿树而多出些许自豪，在别家还做梦品尝香椿的时候，我们却早已是上顿下顿地大快朵颐了。

　　每伺椿树冒出花朵一样的嫩芽，妻总会掰些下来，炒盘鸡蛋让我佐酒。也每到此时，她总会深叹一声，说：“三弟最爱吃香椿芽呢！”

是的，我的三弟最爱吃香椿。门前这棵椿树，还是那年他从外地捎来栽下的。那时，它才一人多高，粗如拇指，光秃秃的像一根小棍儿，只是比小棍儿多了几根根须而已。我都怀疑它是否还能成活。当它在此第一次冒出嫩嫩的芽，三弟也笑得呲开了牙，咽着口水围它打转，手伸了几次，却终没舍的动它。

三弟喝酒时总爱看着门前那棵越长越旺的小香椿树，不无自豪地说：“哥呀，明年咱们就能吃上咱自家的香椿芽了。”说着，咽下口酒，很像古人说的过屠夫之门而大嚼不亦快哉。

　　我不知道三弟从何处学会了关于那香椿树的栽培护理，反正在他精心伺弄下，那小树发了疯的往上长，满树浓密的绿叶临风飒飒，肥厚硕大，很像个健壮的小伙子支楞了一头繁茂的乱发倔强地立在那里。第二年三弟依然没舍得采摘，他像爱恋自己的孩子，站在椅子上踮起脚把鼻子凑到那嫩芽上，眯缝起眼睛深情而贪婪地嗅，在想像里把酒高歌，狼吞虎咽一番。

　　冬天，香椿树已长成了枝杈蓬勃的一团，三弟双手抱住它的干，仰望那一树想像中的繁荣，笑得像个孩子。惊蛰一过，他就登着梯子，给那些饱满鼓胀的叶蕾扣上一枚枚的鸡蛋壳。那是他平日里做饭时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敲开铜钱大的小口，将蛋液倒出后积攒下的。香椿树光秃的枝头仿佛戴上一顶顶小白帽，又似结了一只只的蛋，远远看去，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好笑。从此每天早起或下班回来，他都围着树转，仰着脸看。有时忍不住就爬上树，用手晃晃那些蛋壳，或摘下来看那嫩芽长势。每天他都能有新的发现，在吃饭时喋喋不休告诉全家，让大家等着享用他的香椿蛋。他果然丰收了，将蛋一一采摘下又一一磕开，里面就有圆圆的一团黄绿色的嫩芽枝叶相交地紧紧拥抱一起。香椿的浓香和着鸡蛋的鲜香溢满一屋。因为没见阳光，那香椿也就更嫩，因为密不透风，那孕育了一冬的香气也就更浓。

　　那年，我吃到了此生最好吃的一次香椿芽。那之后，三弟去了外地工作，也就再没人有他那样的耐心变着花样地伺弄那香椿树，只记得每年春天待那芽长出两寸步多长时就去采摘。树渐渐大了，采下的香椿芽吃不了，就用盐腌上，留待夏天拌凉面。过了凉水的面条浇上菜卤，再洒上剁碎的墨绿色的香椿芽，就让人吃出了春天的凉爽和温馨。十冬腊月，用它炒鸡蛋或做小菜，虽不及刚采摘时鲜香，可那浓重的香气，依然让你感到春天尚在，好像又看见那满眼葱绿遍野花开。

三弟每每回家，最爱吃的是香椿炒蛋，最爱看的是那棵繁茂如盖的香椿树。可惜，九年前那个最冷的夜晚，和朋友们一起喝多了酒的三弟在回家时死于一场车祸。他没能再赶上春暖花开，没能再回来吃他的最爱。但我们一直习惯每年春天留下一些头茬的嫩芽，细细轻腌贮藏到冰箱里，好像说不定哪天他还会像以往那般笑嘻嘻地突然闯进家来，掏出瓶酒，嚷嚷着要嫂子快快给她做香椿炒蛋。

　　三弟就葬在了美丽的凤凰湖畔，是我给他买的墓地，立的墓碑，因为我知道他从小生长在湖边，喜欢在湖里游泳垂钓，更喜欢看着那鳞鳞碧波浮想联翩。汉白玉的墓碑镌刻着他的名字，是我亲手写的，那墓和爸爸妈妈的墓地遥遥相望。三弟是个孝子，死后能依旧承欢爸妈膝前，他该不会寂寞。

　　每年清明，香椿树嫩芽初发，这时的芽很小，似婴儿的小手，拢成一个个小拳，仿佛攥着一团秘密，更像饱含着无尽的思念，是否它们也在怀念我亲爱的三弟？

每次扫墓，我会采数朵嫩芽摆放在他的墓前，让那浓郁的香味缭绕墓间，我相信清明时节阴阳两界是相通的，坚信三弟定能嗅到那让他迷恋的芳香，他肯定喜欢。

　　房前的香椿树如今早已粗当合抱，那青灰色的枝杆忘情地伸展，覆盖了半个家院，枝头上的朵朵小叶正悄然张开小手，把它的清香弥散满院。在这香气弥漫的夜晚，我常常梦见亲爱的三弟，历历似他生前。今年，我因伤不能亲自给三弟上坟，昨晚和四弟通话，让他去时别忘了给他的三哥捎去几枝香椿，最好来家采摘，毕竟，这棵椿树是他亲手所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