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五）第四章敢抗群奸陷危境——《张孝祥传》

长江树（刘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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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

南宋初期著名的爱国大词人、书法家、状元张孝祥（1132年——1170年），系唐代诗人张籍的七世孙.。

张孝祥善诗文，尤工于词，其风格宏伟豪放，为“豪放派”代表作家之一。有《于湖居士文集》《于湖词》等传世，《全宋词》辑录其223首词。

他曾长期在芜湖生活，芜湖著名风景点——镜湖，就是他创建的。上世纪90年代，汪应泽先生和我在史实的基础上创作并出版了这部小说，现奉献给广大读者，以示纪念与推崇。

全 书 目 录

前 言 …………………(1)

楔 子 少年经历多不平(1)

第一章 求学健康救歌女(5)

第二章 家信召回鸳鸯散(14)

第三章 一举中魁美名扬(28)

第四章 敢抗群奸陷危境(44)

第五章 替岳翻案泣鬼神(59)

第六章 群杰荟萃慨而慷(73)

第七章 官途多舛破镜圆(88)

第八章 悲壮词篇感天下(102)

第九章壮志未酬难逍遥(117)

第十章 遗恨悠悠名永垂(133)

后记 ………………(148)

附录:《张孝祥》 宛敏灏

(149-170)

《连载五》“第四章敢抗群奸陷危境”内容简介：

张孝祥中了状元之后，秦桧奸党意欲将他收买纳为同党，先是许配千金，后是重金贿赂，两者皆不成后又恼羞成怒，利用胡邦衡事件，陷害其父张祈，将其父铃铛下狱，并封死其仕途。秦桧还亲自威逼利诱，又勾结汤思退设下美人计企图拉拢诬告，而张孝祥始终不忘初心，怀国忧民，坚决拒绝，但陷于越来越险的危境之中......

     宋代例规: 凡是高中三元的“举子”,都得拜认主考官为“恩师”。张孝祥也不能例外。他自跨马游市之后, 感到筋疲力倦;但得拜见“恩师”,否则会得到无辜的罪名。故而，孝祥备了一份厚礼, 前去汤思退官邸谢恩。这是他第二次去。第一次是考前,带了伯父张邵的书札拜见。这次完全是以门生的身份拜见。

    等他递上门生帖，汤思退亲自迎于门外, 召入内厅坐定。孝祥正要行礼, 被思退挡住,说道:“状元公不必如此多礼, 能来拜见老朽, 已是不敢当, 哪能再行大礼!”
    孝祥谦让道:“这次中元, 多亏恩师鼎力相助,门生永志难忘!”
    汤恩退笑道:“老朽并未尽心,全靠贤侄才学兼备取胜。”两人说了一些闲话,孝祥便告辞而回。

    车至棋盘街,忽见前面熙熙攘攘,不知何事这般喧闹, 孝祥不觉动了好奇之心。于是，他令旗牌官前去打探,不一会,旗牌禀道:“报状元公,前面是礼部侍郎曹大人亲自在此恭侯多时，说是请状元公赴宴。”

    孝祥想道:“即使请我赴宴, 何必如此显赫? 再说礼部侍郎曹泳一向与我并无交际, 今日邀我，必有事相求。”因而沉吟不语。

    片刻,曹泳又差人恭请。说是“请”,实很勉强。家丁数十，簇拥街头, 虽不带刀枪弓箭,也让人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孝祥觉得这次不予理会，怕是难以脱身, 因而大大方方地作了个遵命的姿势, 来人便领头向街市走去。

    繁华的大街, 曹泳的部下早已排好阵势, 吹鼓手见状元公过来, 吹起喜乐的调子。曹泳身着紫色官服, 微拱双手,满面笑容, 迎于道旁。孝祥即令停下马车, 掀帘走出,口中说道:“不才怎敢动大驾远迎!”
    曹泳答道:“聊备薄酒, 专与状元公洗尘, 望勿推辞!”孝祥以为这不过是官场应酬,去去未尝不可,也就说道:“下官叼扰了!”曹泳便令先遣开路,百十人的队伍向他寓所进发。

    两乘马车夹在一群趾高气扬的家丁之中, 象是有意要张扬的样子, 还专门有两个小厮一路吆喝着:“众人让道啰, 新科状元与曹大人幸会唷!" 喊声不断，锣声不绝，引得街坊邻居个个争相观看,道路为之阻塞。

    孝祥坐在车中,不时透过窗纱向外窥望,只见许多百姓纷纷交头接耳，鼓鼓捣捣地在说什么, 有的甚至公开的骂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新科状元又怎的? 还不是与他们一鼻孔出气!”
     越行，孝祥越觉得两耳发热, 满面潮红,更是抬不起头,他只好安慰自己,我并没做什么对不住父老百姓的事, 与他交往, 完全是官场应酬罢了。想到这里,他顿觉心安理得，也不觉得难堪了。

    车行三、四里,终于到了气宇轩昂的曹府。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官邸: 高院粉墙, 连绵数里; 飞檐碧瓦, 巍峨壮丽; 门前一片开阔地,墙角一溜石麒麟, 那是专供拴马用的。一对石狮子怒目园瞪。站在一扇高大的黑漆大门两旁，令人不寒而粟。

    车马在草坪的尽头停下,曹泳亲自掀开丝帘, 让孝祥走出, 再从一道边门进去,又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中水磨石砖砌地, 四周栽满各色香花名草,环境幽雅, 景色秀丽,。曹泳在前面带路,再转一道园门, 迎面是一座气势不凡的客厅。雪白的粉墙,一色的楠木座椅, 中央悬挂一道“吉人天相”的匾额，从遒劲、酣畅的笔法上看, 知是当朝秦桧的手笔。两旁配有古色古香的字画,都是一些著名的书画家所作。厅右一张小巧的供桌, 白衣观音立于当中, 旁边有只铸造精美的懈豸铜兽,口吐瑞香, 气象不凡。
    曹泳一再让座,一面说道:“状元公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两人分宾主入座, 早有绝色丫环或端点心, 或端香茶, 穿梭往来于孝祥之前。她们身藏瑞香,衣带当风, 钗环摇晃, 使得孝祥头也不敢抬。

    不一会儿,丫环退入屏风。曹泳方开口问道:“状元公正当妙年, 不知青春几何?”
    孝祥歉身答道:“年方二十一。”
    曹泳又问:“不知可有宝眷否?”
    关于孝祥在建康私娶李月娥之事, 连他父母双亲尚不得知, 外人更是无从知晓, 故而孝祥隐而答道:“年来忙于应试,无暇顾及婚事。”

    曹泳大喜,连忙说道:“状元公品貌出众，学富五车，想必非富贵千金难以匹配!”
    不及孝祥回答, 曹泳又道:“状元公可知京城风俗? 这里名门望族谁家没有千金?然而都不轻易出嫁, 单等比试之处,只有高中三榜、敕封进士者方有蟾宫折桂之望。”
    孝祥忙答:“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曹泳又笑咪咪地问道:状元公，你知道眼下有几家王孙等待你去折桂吗?”
    孝祥闭目而答:“不知。”

    “远的不说, 我所知道的就有秦丞相家，他有一义女,听承相大人昨日口音，有意招你为婿……”曹泳谄媚地说着,满脸堆笑。
     

    孝祥听了，心中一惊,然而不改色, 呆坐不动，一言不发。曹泳见孝祥并不动心, 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像怕孝祥错失良机而可惜, 又不死心地:“如嫌丞相义女不配,老夫倒有一亲生女儿, 年方及笄, 相貌可与状元公堪配, 且自小知书识礼, 不知状元公意下若何?”

    孝祥仍然不答，心里却暗暗叫苦。早知是来说亲, 当初肯定不会应允前来。
    曹泳干咳了两声, 略显不快,心中暗自骂道:“若非秦丞相再三嘱咐, 吾家千金岂愿唾手相送于你!

    局面一下尴尬起来。
    还是孝祥打破僵局。他起身作揖道:“今日承蒙丞相、礼部大人错爱，小侄安敢高攀? 自古道婚姻大事, 父母作主，小可不得擅自决定, 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曹泳起身悻悻地道:“贤侄不必如此多礼, 既是秉承祖教，理应请示双亲, 岂能责怪于你!来来来,喝酒, 为状元公贺喜。”
    孝祥推辞不得,只好与曹泳对饮起来。一杯酒下肚,曹泳眼珠忽地一转，又道:“敢问状元公家父台甫、大号?”

    孝祥答道:“家父讳祁, 号曰晋彦, 现任淮南节度判官”。

　　曹泳不免大吃一惊, 没想到孝祥是张祁之子。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一段往事:

绍兴二十二年正月, 张祁从江南来会枢密院编修胡邦衡, 两人政见相同,故而交游甚密,朝廷上下无人不知。

一次，秦丞相在偶然的谈话中透露出机锋。他说:“金人大肆南侵，其势锐不可挡, 圣上问计安在, 老夫主张谋和为上, 然而胡邦衡那厮无礼, 丹墀之下全不顾老夫颜面, 正色以对皇上, 说什么‘陛下不可屈膝, 陛下一屈膝, 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 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 朝廷宰执尽为陪臣, 天下士大夫皆为裂冠毁冕, 变成胡服之囚。’当众扫我威风, 可恨，可恨!”

曹泳知晓, 秦桧对胡邦衡有切齿之恨,心中暗喜。他是秦丞相著名的“智囊”, 是秦府十大说客之一,常为座上贵宾。平时秦桧有了疑难, 无不洩露于曹泳,加上他善于逢迎，因此,官运亨通, 很得秦相的青睐。

此刻, 他知道又是献媚讨好、封官晋爵的好时机, 于是进谗道:“胡邦衡眼内一向全无丞相, 何不及早除却这颗眼中钉,以免后患无穷!” 秦相果然会意，问道:“借口如何?”曹泳贴耳如此这般一说, 秦桧满心喜欢，说:“事不宜迟,君速与我安排!”

不几日,曹泳部下逮捕了一名金人坐探, 据云他是来取胡邦衡画的京城城池图的。从他身上搜到一封金主完颜亮给胡邦衡的信, 因而, 胡邦衡立刻被捕下狱,很快地被不明不白地杀了头。

当时, 皇上对胡邦衡一案有所怀疑, 曾派张祁勘察。张祁会中出照多疑团, 但查了半天,并未得到真凭实据。他见情况紧急，按捺不佳, 便斗胆向皇上奏道:“胡邦衡并无通寇之实，就断以身家性命担保, 望圣上明裁。”

不料曹泳接奏:“胡贼通故, 罪证如山,岂容抵赖? 张祁向与贼善,故意开脱……”弄得张祁真是有口难辩 , 眼睁睁看着胡邦衡蒙冤而死, 自己随即要举家外调。高宗念其孤忠, 调祁任淮南转运判官。

     这一段往事曹泳耿耿于怀。不想这名新科状元正是张祁之子! 正好, 他自己撞到我的刀口上,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曹泳心中恶计顿生。

     酒过三巡, 孝祥略有醉意。曹泳故意问道:“状元公乃当今文章首魁, 连皇上也十分赏识你的文章,书法和诗词, 称为‘三绝’。不知状元公字法何师,诗学何家?”
     孝祥不加思索地说:“书宗颜鲁公, 诗学杜工部。”       曹泳微含几分嘲讽地笑道:“实是难得!”

     当天夜间,曹泳便往丞相府, 将白天宴请孝祥, 联姻不允，酒醉言谈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告了秦桧, 末了还添枝加叶地说:"此人才高胆大, 今得圣上青睐,其势不可小觑。如不早日除，怕日后更难收拾。再说, 他乃仇敌张祁之子,主战派又将一员大将, 宜先下手为强。”

    秦桧一听, 握杯的手儿微微颤抖, 两道眉下顿起机杀,那一双阴沉的眼睛眯得更为细长了。他以筷头沾酒在桌上写下“奈何”两字,曹泳立即心领神会, 他夹住一块肥嫩的鸡脯塞入嘴中, 也用筷头沾酒在桌上写了两行字,上行是“送礼", 下行是“胡邦衡”, 随即抹掉。二奸彼此会意, 颔首相视嘿嘿大笑，一时席散而去，

     这是个阴霾的日子。孝祥正在客房内捧读《苏文正公文集》,但思绪万千不能集中心思,更不能象往常那样过目成诵,于是，他索性放下书本,半躺在椅上闭目沉思。

     他想起慈祥温厚的双亲,独居建康的娇妻，甚至想到那已经有半周岁的连一面也没见到的儿子。他们在建康的情况如何?据上月蔡师捎来的书信说,孩子尚未起名,月娥要等他回去再起……

    他已暗暗决定:只要一俟官职确定，即告假两个月,先回建康与妻儿团聚, 享受天伦之乐, 尔后再去于湖省亲

    他正美美地想着,忽听有人敲门,开门只见几个虞候打扮的人上前禀道:“礼部曹大人给状元公送来聘礼,这是礼单, 请过目!”接着,递上一份大红的封套。
    孝祥甚为惊异:“聘礼?什么聘礼?我不知道此事呀!”他不肯去接过封套,他想了一下,对虞候说道:“有请各位爷们将所有的聘礼全部抬回, 并代为禀告曹大人，他的情意我全领了,东西却不能收,因为我们并未谈定什么契约，多请曹大人海涵!不日我自上门负荆请罪。”

    孝祥拒不同流合污的态度, 大大激怒了曹泳和秦桧.软的一手失败, 还有诬谄迫害的毒手。他们连夜写了奏本, 说胡邦衡已死, 但其阴魂不散，据查他的生前好友张祁, 与金邦有秘密来往, 其子也混进朝廷坐探军情, 提供与父, 旨在酿祸朝廷,危及社稷云云，高宗接到奏本，也不仔细审看,信手批道:“著大理寺查办!”

    这一阴谋是秘密进行的。孝祥自拒收曹泳礼品后,便隐约预感到情况不妙,似有灾祸降临,但对奸人的阴谋,却丝毫没有觉察。
    他仍和往常一样,闭门攻读,等待朝廷放官消息,不久,他从邸报得知与他同时考中的进士均已封官外调,其中范成大任知静江府,杨万里调四川万县令,虞允文也当上了陕西地方民政官,独独钦定的前三名进士,一个也没有下落。
    孝祥作了种种猜测,唯独没想到这是秦桧、曹泳搞的鬼把戏。其实，秦埙、曹冠都已拜官, 就是孝祥一人仍然没有委任, 曹泳为了欺骗百官和孝祥, 故意在邸报底稿中删去了秦埙,曹冠的官职, 造成前三名均没有消息的假象, 使孝祥不至于产生怀疑。

　　等到孝祥知道原委,已是十天后的事了。那天孝祥正准备外出打听消息，不想堂弟孝伯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慌里慌张地说:“大哥,你还蒙在鼓里!大伯被参,见罪于皇上,昨夜已被押解来京,现在发落在大理寺等候受审呢!”

“啊?! 竟有这样的事,快快细细道来。”

“我也搞不清底细,据说大约是因为胡邦衡的事。”

“胡邦衡?就是那年被奸臣们谗害致死的那位编修吗?”

“正是。不知大哥近年在京是否得罪了朝中一班权贵?他们是得罪不起的呀!”

孝伯这一提醒,孝祥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曹泳在宴席中问到自己家父的姓名, 原来他是心怀鬼胎啊! 想到这里,不禁怒火烧,握起拳头。往桌上狠狠砸去!

为了不让孝伯也卷进这场可怕的漩涡中去，孝祥冷静下来劝他道:

“你最好不要出头四下找人,这件事是早有预谋的,我会想办法的!”

孝伯也知官场争斗的可怕, 而且他对这次应举落第是不甘心的, 还想卷土重来, 听了孝祥的劝告, 正合他心意, 于是答应暂时蜇伏, 等待机遇而动。

孝伯走后,孝祥忧心忡忡, 思考再三。他知道, 高宗耳根软，料事无主见, 万一听信了秦桧的谗言, 非但父亲性命难保，就连自己的前程也将丢尽。秦桧、曹泳这班奸贼实在万分狠毒!

现在的希望就在皇上身上了,决不能让秦贼阴谋得逞! 他连忙端坐书案,拔出玉管羊毫,展开平时很少用的梅花洒金笺，这是高宗御赐的信笺。

记得,上次他在殿中侍读的时候，高宗曾问道:“爱卿能当面答奏吗?”孝祥道:“臣不敢放肆。”高宗笑道:“此刻正是爱卿展示才华之时, 为何谦让?”孝祥谢罪后方濡足斗笔，文不加点, 立马而就万言, 群臣皆服其才。

高宗将他书写的答奏轻轻拈起, 不仅笔力遒劲,文理也十分流畅,点头表示赞许,他还将答奏传于群臣观赏,并对孝祥说:“爱卿文、书、字, 堪称‘三绝’, 日后必将名世。”随即赏赐孝祥白金五十两,御用梅花洒金笺两封。

此刻, 他用御赐笺起奏劾己,自有一番苦心。他知道父亲曾在战与和的问题上跟秦桧之流有过争议, 而且一直使秦桧等怀恨在心, 如骨鲠在喉; 日前,自己又凭忠良的本性, 拒绝了曹泳和秦桧联姻的拉拢, 被秦奸等恨之入骨, 必置他父于死地而后快。如果自己现在上奏开脱自己, 势必如火上添油, 正好增加他们攻击自己的材料; 不如将计就计, 劾己而后救父，方不失为这稳妥之策。

他剔亮银灯,细酌文字, 洋洋洒洒写就一篇罪己的奏章,有立有驳，有理有据, 真实感人。特别是写到慷慨处 ,自己也不禁鸣咽悲切。其中一段,读来令人心酸:

“伏念臣顷诸生,荷陛下亲擢, 俾冠多士, 触怨蹈祸……窃科第, 甫及数年,备及南宫，已近颠踬。今台阁诸臣,学识资望高出臣右者，不可胜举, 苟臣冒宠躐据，必致清议弗容。”

这篇奏状呈上去以后, 很久没有声息，孝祥整天食不甘味, 束手无策, 焦躁不安,眼看年关迫近,他不便上朝见驾。有个仆人见他郁闷烦躁的样子, 便劝道：“近来拱展桥下正逢大集,大人何不前去观赏一番,或许可以解去愁闷。"孝祥点头称是。

    他换上皂色便服, 戴一项高甬东坡巾, 独自信步向拱展桥踱去。这是临安最大的一座石桥, 以桥堍为中心, 由此向四面八方幅射出好些条热闹、繁华的街道来。由于一年一度的大集 ,街的两侧已搭起无数彩棚露屋,作为临时商场。

    孝祥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商场, 其间排列着各行各业的营业铺面: 幞头、衣衫、裙袄、领抹、珠翠、头面以及鞍辔刀剑、动用家伙,书籍古董, 还有时果腌腊, 鲜肉熟肴等各式档次的商品, 真是应有尽有, 无丽不臻……孝祥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的集市,便细细观赏起来。

    说来也巧,这天秦桧也平民打扮, 夹人在群中看热闹。孝祥一下子跟他迎个了正着, 不觉一怔, 连忙想避开他, 可是他一把将孝祥拉住, 并且阴笑地说道:“这不是张小官人吗,让我好找!”
    孝祥忙道:“秦相有何……”
    不待说完，秦桧便倨傲地佯称:“我是秦三,不认识了吗?”孝祥冷冷地回道:“有何见谕?”。
    秦桧压声道:“此地非说话之处,请借一处说话。”

    两人远离闹市,在一僻静的饭庄坐下。
   一路行来,孝祥心情十分激动复杂。他痛恨这个卖国求荣,陷害忠良的老贼, 恨不得施以拳脚交加,方解心头之忿。但他又不时克制自己,父亲的性命仍攥在这老贼手中,千万不可妄动，还得智斗,于是他装出一付紧急求助的样子，问道:“太师, 不知家父在大理寺近况如何?”
    秦桧故意宽慰地答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孝祥又问。
    “嘿嘿,要不是我美言几句, 你父至少要流窜琼州。”
   “太师既有这等起死回生之力,何不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使我家父重新发落,也是你的功德无量。”
    “不成, 你父的罪行是御史中丞徐大人参的本, 我虽身为丞相也鞭长莫及呀!”秦桧装出十分婉惜的样子,其实孝祥早就看透了他的用心。

    

    正想将话题岔开,不料秦桧却紧追不舍地问道:“不知状元公为何推却曹大夫提亲之请?”
    “丞相有所不知,下官名为状元公,其实至今官职未定，官邸也无, 何能念及终生大事!”孝祥来了个以守为攻。
    秦桧却暗以为鱼儿上钩,大喜道:“区区小事包在老夫身上! 只要一个奏折上去,不出半月,状元公的官职, 官邸都能得到皇上恩准。那时请旨完婚, 汝妻也能封为一品夫人，岂不尽善尽美哉?”
    孝祥看到秦桧露出马脚,心中暗骂老贼果然刁滑，嘴上却再探一句:“那我父呢?”
    秦桧仰首哈哈大笑, 一语道破天机:“还不是无罪开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补上一句道:“等老夫在皇上面前竭力为你家父开脱就是。”

    孝祥故意问了一句:“开脱得了吗?”
    秦桧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皇上这点面子是会给的。”忽然停顿了一下,又沉吟道:“至于......”
    不等秦桧挑明,李祥便抢着说道:“至于曹大人的事,等小生禀告家父后方能定夺。
    听了孝样的回答, 秦桧气得满脸发黑,恨得暗暗咬牙! 挂滴香饵,看看这小子要上钩,结果还是被他溜掉,反倒被他要了:气愤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边, 孝祥业已行礼告辞, 秦桧泱泱闷坐了一时才清醒过来。

     然而,秦桧向来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他非得彻底搞垮孝祥不可。恰好,不几天,汤思退来访。秦桧装出郁郁不乐、唉声叹气的样子。

     汤思退向来颇能猜测丞相的心思，故而问道，
   “丞相,有何不解之事索性交于我办罢了。”
    秦桧更加显得不乐,叹口气说: “自古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家现有一桩小事,但又何劳枢密大人操心?”
     汤思退干脆地道:“丞相但说无妨!”

    秦桧便屏退左右,装作十分神秘地说:“不瞒你说, 前年胡邦衡处决之时，老夫亲自去抄他家, 发现一位绝色使女，便将她带入府中,谁知她歌弹琴书无不精妙,一时兴起,便收了偏房。如今老夫年事已高, 精血不足了,再说这丫头又与小厮眉来眼去, 惹我心烦,女大不中留啊,我想把她送人,但又送给谁呢?”
     

    汤思退一听, 知道他是想嫁祸于人了,也不便道破,只说:“丞相, 这有什么为难?将她嫁人便是。”
    秦桧沉默不语，这是否定的表示。所以, 汤思退又揣摩道:"那就交给我办好了。”
    秦桧又怕汤思退将使女占为已有, 不放心地说:“最好请枢密物色一个相配的人家，或作妾，或作侍女，均可。”
    汤思退忙点头称是。

    秦桧见此, 便进一步装着对思退说: "你的得意门生, 当今深得皇上宠幸的状元张孝祥, 不是缺一位能歌善舞的侍从吗, 不知遣她去服待，总比她下嫁平民人家为好。”
     思退这才知道事情的真正目的,原来是用美人计诱张孝祥入窠,老家伙真阴险! 这比上次曹泳请婚还恶毒，但自己又不敢违背这位权极一时的丞相的传旨, 只得点头称赞道,"丞相所言正是, 孝祥初至京城，一定感到寂寞, 有使女相伴,可谓红袖添香夜读书,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丞相对后生真是关怀备至, 不过，孝祥的脾气很犟, 他如知道是丞相相赠,一定是不会接受的。"

    秦桧沉吟了一下,道,"那倒也是,"转而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就说这丫头是你府上的, 你让他看一次她的歌舞, 觉得满意, 就主动送给他。我看这点面子他是会给你的!”
    汤思退点头应允, 依计而行。

     第二天晚上,秦桧便让人用车舆将丫头偷偷送至汤思退府中。

    单等一个天色阴暗的夜晚, 汤思退邀孝祥船游西湖。画舫实在雅致:客舱宽敞、彩灯高照,一色明代红木家俱，显得典雅而古朴。船身漆成红色, 铮亮美观, 船壁绘有彩画, 鲜艳夺目
... ...
    思退与孝祥正在舱内评品着西湖美妙的夜景，忽听水面上传来不绝如缕的洞箫声,如泣如诉的音乐牵人心魄。等两船相遇, 那船上老大便朝这边喊道：“客官,可要舞女助兴?"汤思退是明白人, 他即招手同意。

    不一会, 一个娉娉婷婷的姑娘,十七八岁模样, 身着藕色衣裙, 鬓插鲜花玉簪, 像水漂的一样, 款款走过船来, 向思退和孝祥躬身行礼, 轻身道了万福, 随即伴着隔船的乐曲翩然起舞。
    乐曲由徐缓渐趋急速,姑娘那流畅的舞步犹如游龙出海，优美连绵:一个腰身,一个眼神,都给人一种清丽妩媚的感觉。倏忽，乐声又趋低回, 她又象拨浪出水的芙蓉,娇态可爱, 舞到柔美之时,她又宛如风中飞舞的雪花, 瞧那修长的飘带左右摆动, 真似要乘风归去, 追逐惊飞的鸿雁……

    他们都看得入了迷, 直到乐曲渐次停歇, 孝祥才听思退介绍说:“这是唐代著名的‘六幺’舞。”

    孝祥应道:“舞得好极。”
    思退便乘机劝道:“既然状元公如此喜欢此舞,何不将此女请回去在府中演习?”
    孝祥忙摆手辞道:“恩师何出此言?孝祥不过说说而已。”
    思退道:“君子无戏言,我看这姑娘真是你身边需要的人。”
    孝祥当即正色道:“多谢恩师,我并不需女色相伴.”
    汤思退只得挥手让舞女回船。随后他俩说了一些闲话,看看已近午夜。

　　孝祥回到住所,细细把这些天前前后后的情况一思忖, 顿觉其中有诈。看来,秦桧对自己正虎视眈眈, 处心极虑地设下种种陷阱, 诸如曹泳联姻, 秦桧劝婚, 汤思退欲赠舞女等等,一来可拉我入伙，与他们沉瀣一气；二来可藉此泡制罪名,作为弹劾我的材料,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想到这里,孝祥不禁有些后怕。在他赴京之前,民间早已风传朝廷分崩离析，高宗昏庸无能, 左右摇摆; 秦桧独掌大权，杀戮忠贤, 百官敢怒而不敢言; 金人重兵压境, 南宋苟延残喘……

由此联想到自己当前所处的恶境, 果然如此。自己因中魁而得罪了秦奸,他巧编罪名,利用家父与胡邦衡友善这点面诬他下狱, 眼下又千方百计设计陷害自己。如果不立即断然采取措施,还不知群奸再会使什么毒计!

左思右想, 又伏案写了一分劾已的奏章,写罢不禁黯然泪下。后来设法交给了高宗。

然而,等待这位新科状元的,又将是什么呢?

未完待续

2024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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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照片来自网上，谢谢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