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天气愈来愈冷,天黑下来的时候,顾念慈便不再像往常一样出门溜达。他坐在客厅沙发上靠近暖气片的位置,双手搭在暖气片上,翻来覆去地烤着刚刚洗了的袜子。袜子冒着热气,热气在客厅里四处飘散着,带着一股淡淡的臊臭的味道。正在看电视的李娜没好气地在嘴里咕哝着骂了一句不知什么难听的话,起身就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了门,不再出来。她不敢放声骂,如果顾念慈听见了她骂他,必定会怒发冲冠,说不定还会抡起铁锤一样的拳头砸在她肉墩墩的脊背上。三天前她就挨过那只铁拳,就因为她去打麻将回来晚了没有及时做饭。顾念慈有吃完晚饭出门溜达的习惯,不能按时吃饭的话,就不能按他平常的钟点出门,不能按钟点出门,就意味着不能按点回来睡觉,耽误了睡觉的时间,顾念慈就会失眠,失眠就会头疼一整天,这对顾念慈来说是头等大事。顾念慈自己不会做饭,每一顿饭都是李娜做好端到桌子上,吃完也不洗碗,这些都是李娜的活计。李娜也不知道他每天出门去哪里溜达,只是溜达还是有别的啥事,她一概不知。她也不去问他,问了也是白问,她知道他不会告诉她,还会嫌她管的宽。</p> <p class="ql-block">顾念慈烤好了袜子,把袜子在两只巴掌中揉了揉,又拿起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袜子上似乎没有了什么味道,但客厅里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尽。他站起来去开了一扇窗户,想让空气流通流通。窗户乍一打开,一股冷风像是早已埋伏在窗户跟前,嗖地一下就钻进屋里,还有一股拐了个弯,钻进了顾念慈敞开的脖领里边,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赶紧又把窗户关上,冷风就从窗户缝隙抽丝一样瞬间就没了踪影。顾念慈缩了缩脖子,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这次他没有坐在暖气片跟前,而是坐在了李娜刚才坐过的地方。</p><p class="ql-block">顾念慈平常不怎么看电视,他的业余生活就是出门溜达,溜达回来就上床睡觉。今天没有出门,睡觉的时间还早,就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电视机。这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巴以冲突的新闻,他看见以色列人正在给加沙地区扔炸弹,火光冲天,几个平民哭丧着脸正在给记着控诉着什么。他感觉没什么意思,嘴里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内容的话,就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顺势往沙发上一躺,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盯着天花板发呆。他的一只光脚丫子在空中晃动着,眼前便有一道肉色的模糊的影子不断地来回闪动,就像有谁给他扇着扇子一样。</p> <p class="ql-block">冬天是不用扇扇子的,所以扇子就成了摆设。顾念慈家里客厅杂物架上还真有一个用来作摆设的扇子。扇子是放在一个用檀木做的扇架上的。那个架子做工很讲究,有很复杂的木格和雕花。扇子就更不用说,扇柄与扇骨一律的檀木,扇柄同样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绕着柄杆转了一圈;扇面是暗黄色的鸡翅木,雕刻着很细微的孔洞,烫烙着一幅古香古色的仕女图;周围镶着一圈带花纹的小贝壳,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古韵诗情。顾念慈并没有雅兴去把玩这些古里古气的玩意儿,即便是正儿八经的古物,他从来也不会像那些神经质的玩家那样,何况是这把仿旧的木头扇子?!以至于扇子上落了一层灰尘,顾念慈也没有兴趣关照过。</p><p class="ql-block">李娜从卧室里开门出来,没有再闻到那股臊臭的袜子味,却看到了一只悬在空中的大脚丫子。一见到那个大脚丫子,李娜就泛恶心,嗓子眼里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堵着,出气很不顺当。她用眼睛乜斜了一下顾念慈,顾念慈也看了她一眼。她不去理会顾念慈,径直走进了卫生间,哐地一声关了门。屋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李娜在卫生间里的动静就听得十分清楚,尤其是尿尿的呲啦声,很响亮地灌进顾念慈的耳朵里,让他很不好受。接着又是冲水的声音,哗啦啦一阵子声响过后,就是马桶盖子落下的哐当声、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和开门的吱咛声。卫生间的门本来不吱咛,但顾念慈听了它就吱咛,吱咛就吱咛吧,却吱咛得很是性感,这让顾念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骚动。</p> <p class="ql-block">李娜从卫生间出来,问顾念慈咋还不睡觉,顾念慈把右腿从左腿上取下来,直起身子坐在沙发上说:“还没到我睡觉的点。”李娜也不再理会他,重又回了卧室,顾念慈还想说什么,见李娜只给他留下一个忽闪的背影,接着是一扇朱红色的闪着油光的门,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端起茶几上的大瓷缸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此时,他嗓子眼有一股要冒烟的感觉,涩涩的,痒痒的,很难受。喝了几口水,滋润了许多,但他感觉咽下去的不是水而是唾液,是那种分泌着大量多巴胺的唾液。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眼睛望着卧室红色的泛着油光的木门,恍惚看见那里有一抹晚霞,正红彤彤地映照着半边天空。</p><p class="ql-block">顾念慈重回到沙发上,身子直直地僵在那里,像一根没有枝叶的树桩一样,了无生气。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坐下来,端起瓷缸子又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喝下去的是水而不是唾液。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21点。他一般是22点才上床睡觉,这时离睡觉的时间还早,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是继续喝水,还是躺在沙发上把脚丫子翘起来,他拿不定主意,索性就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继续看那些他从来也不去关心的新闻。而当电视打开后,画面上出现的不再是新闻,而是一部抗日题材的电视剧。剧中,一位女游击队员,看上去像游击队长,腰里别着一颗手榴弹,正在指挥着队员打埋伏。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鬼子正从山沟口列队而来,女队长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手上扬,只等鬼子靠近,那只手就会落下来。顾念慈眼睛盯着荧屏,他已经为女队长想好了台词:“打”,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个“打”字出来,顾念慈很扫兴。可当他刚一愣神,只听见一声“给我打”,接着就是一阵枪声、手榴弹爆炸声。顾念慈想,这队长真啰嗦,明明可以省去两个字,一个“打”字就能解决问题,何必还要说那“给我”两个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顾念慈没有猜中游击队长的台词,觉得很扫兴,扫兴归扫兴,他还是很佩服女游击队长。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能有这样的勇气和不怕牺牲的精神,还是值得敬佩的。不像李娜这婆娘,就知道打麻将,围着锅台转,没有一点英雄气概,要是敌人来了,说不定会怎么样。</p><p class="ql-block">想到这里,顾念慈就关了电视,没有心思再看下去,就躺在沙发上发呆起来,发着发着,猛一个机灵坐起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在墙角上,一个黑色的蜘蛛正在欢快地爬来爬去,编织着自己的“梦想”。“梦想之网”已经有巴掌那么大了,一边挂在天花板上,一边挂在侧墙上,细细的网丝在灰暗的角落里闪动着微弱的亮光。顾念慈搞不清哪里会有一个蜘蛛进了屋子,该不是刚才开了窗户放进来的?!不管哪里来的,先消灭了再说。这样想着,顾念慈起身就去厨房拿了一把苕帚,气昂昂地走过去,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猛地拍下去,就像刚才在电视机看到的游击队一样,显得勇猛、顽强,不怕牺牲的样子。约莫三分钟后,估摸着黑蜘蛛已经被他拍扁,一命呜呼,顾念慈轻轻地拿开苕帚,将脸仰得高高的,几乎要和天花板平行,去看那被他拍死的蜘蛛。看了半天,脖子都酸疼了,也不见蜘蛛的踪影,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下面的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当他意识到是不是蜘蛛掉到了他衣领里时,喊了一声“我的妈呀!”一下子蹦起老高,又接连蹦了几下,把手伸进衣服里乱抓一气,就把那个黑蜘蛛抓到了手心里,低头一看,又叫了一声“妈呀”,将手向后摔了又摔,总算把蜘蛛摔了出去,可回过头往地上一看,却没有看见任何蜘蛛的踪影。</p> <p class="ql-block">寻找蜘蛛成了顾念慈今夜铁定的任务。</p><p class="ql-block">李娜听见动静,急忙从卧室里出来,看见顾念慈手里拿着苕帚,像鬼子刨地雷一样,盯着地板逡巡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问顾念慈说:“你不睡觉,半夜三更扫什么地?”顾念慈没好气地抬起头瞟了李娜一眼说:“扫什么地!家里来客了,一头黑蜘蛛,赶快找!”李娜一听蜘蛛来家里了,身子一蹦老高,脚离开了地面,退到顾念慈身后,揪着顾念慈的衣角,嘴里哇哇地叫着。顾念慈回手一打,打掉了李娜抓着他衣服的手,继续瞄着腰寻找蜘蛛。他向前走一步,李娜在他身后跟一步,两个人就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一样,转着圈在客厅找蜘蛛。</p><p class="ql-block">时针已经指向了23点,蜘蛛还没见踪影。顾念慈实在累得不行,腰酸腿疼,加上没有按点睡觉,虽然心里火急火燎的,但就没了力气再继续找那个“冤家”。他让李娜给他倒了一杯水,就蹬褪了拖鞋,趴在沙发上想歇息一下。一双拖鞋被他蹬得一只朝上,一只朝下,很不情愿的在沙发旁边躺着或趴着。李娜把水端来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又一蹦老高,喊叫了一声:“蜘蛛在你鞋子上”。顾念慈一骨碌坐起来,看见那位不速之客真就在他那只趴着的拖鞋底子上粘着。顾念慈低头一看,那蜘蛛已经被他踩得稀啪烂,毒液都流出来了。</p><p class="ql-block">过了睡觉钟点的顾念慈已经没了睡意,看来,今夜这觉是睡不成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志龙画,本人摄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