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走过两段路。</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骨灰盒是红酸枝的。之前妹夫请了丧葬一条龙,我们俩在十一号父亲去世当天,送他在黄昏前去殡仪馆保存。回来时在老板店里选了骨灰盒。红酸枝,原价7000,对折卖给我们。后来万叔问了价钱,摇摇头。在我看来,这个骨灰盒挺厚重,色调也是父亲生前喜欢的颜色。盖子雕刻莲花,典雅大方,里面是七星耀中国图案,很吉利。</p><p class="ql-block"> 告别仪式前,我和妹妹被请去辨认了父亲。殡仪馆的女员工说,建议买个红木棺材,2980元,大约3000块。说是冰冻保存的人,烧起来不太好看,放在棺里可以保持最后的体面。如果从家里直接送来火化,可以不用买。其实,我们又不在火化间看着,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分别呢?然而还是遵从了工作人员的建议,花了钱买安心。在买之前,我一再让对方确保棺材和人一起火化。我说,不会只火化人,棺材撤下来又卖给别人吧?对方说,我们是国家事业单位,讲职业道德的,那肯定不会。后来万叔说他看着棺材推进火化炉,应该不会再跟爸爸分离,是一起火化的。</p><p class="ql-block"> 万叔是爸爸老战友,从省城六点赶到火葬场,一直给我发短信,询问告别厅位置。不知道他是几点起床出发的,一路辛辛苦苦赶过来,至少需要两个小时。然而,我仿佛昏了头,竟然连天天不离手的手机,这些天没有看一眼。我们告别出来时,才发现万叔,他气急败坏,一付要跟我拼命的架势。他千里迢迢赶来送别,因为我的过失,竟然错过了。正好妹夫要去送骨灰盒给工作人员,殡葬一条龙老板在我们请求下,答应带万叔去最后看一眼他的老朋友。</p><p class="ql-block"> 万叔心满意足地回来了,脸色阴转晴。他说父亲火化前,他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还摸了摸脸,摸了摸肚子,摸了摸胳膊,说很冰,很硬。我终于不再面对万叔时缩着脖子了,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万叔,你这是VIP待遇呀!我们是远远地看着,转了一圈告别。你还摸了摸,待遇不同啊!”总算把火暴脾气,要跟我算账的万叔安抚住了。</p><p class="ql-block"> 还有妈妈干儿子猛弟,爸爸战友的孩子。他从山东带着两个朋友,一路开夜车过来,早晨风尘仆仆地赶到殡仪馆。我也没看微信,不知道他在等待。他倒是自己找到了位置,那时告别仪式已经开始。等我们离开告别厅时,他迎上来。他长得高大帅气,又是公务员身份,我一时不察,误以为是工作人员,心想现在的工作人员还负责搀扶家属吗?然而瞬间反应过来。后来,他又赶到我家,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我妈。</p><p class="ql-block"> 我拿到骨灰盒的时候,要送到老家安葬。在捧着上车前,突然越搬越重,后悔为什么买这么沉的盒子。只好让妹夫帮着搬了几十步,上车前我又自己捧回来。</p><p class="ql-block"> 于是在捧着盒子坐车回老家的漫长旅途中,我开始顾虑重重,想象自己搬不动骨灰盒,摔倒地上的惨剧。这真是恐怖的想象,如果把爸爸的骨灰撒了,那还得了。可是,刚才都抱不动,回家要走的路也不知道远不远。内心真是发愁。好友小叶以前批评我说:“你这个人,只有烦恼,没有忧愁。”果然,在这样的时刻,我烦恼的都是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家乡建设得道路畅通,很便利,车子竟然一路开到了家族墓地边。下车后,大约走了有两三百米。这一路,两边都是炮仗,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腾起一股股浓烟,仿佛瑶池盛会,送父亲归到仙班一样。噼里啪啦的鞭炮爆炸,直扑我的衣服,在我的脸旁飞舞,飞屑撒了我一头一身。骨灰盒确实挺重,但是似乎又没那么重,我一会儿捧在胸前,一会儿又端在胸部下方,总之,也许爸爸在天之灵护佑,这段路不好走,我腾云驾雾地竟然稳稳地走完了,顺利把骨灰盒端到了墓前。这一路,走得稳极了,没有停留,没有踉跄。我托起骨灰盒放进墓穴,看着人封住了墓室。</p><p class="ql-block"> 别了,父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离去,带走了儿女人生之舟的铁锚。这小船似乎再也无法靠岸,漂泊在这世间。假如用日本俳句来表达,怎么说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举着伞离去了,从此,我湿淋淋地站在冷雨中。”</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