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义文传》之五十四: 山花烂漫

茶客

　　淳口镇文联主办的文学刊物《淳河水》第20期(2024年秋季号)刊登了彭义文老师撰写的民间故事《山花烂漫有时日》。我读后觉得此文别具一格，有别于他以前写的故事内容，而是以唱歌为题材串起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让人耳目一新。此外，文字依然老练娴熟优美，故事情节先抑后扬，有起有伏，让人在欢歌笑语中受到启迪。我欣喜地将此文纳于了传记，既是收藏也是让更多人分享。正巧去年初冬我回湖南浏阳老家时，在后山上拍了一组山花烂漫的照片，便挑了几张匹配本文，更有浑然天成之感。本文为《彭义文传》收官之作，取题山花烂漫，喻其人生！全文转载于下:

　　大樟树西侧溪河南岸有一户人家姓郑，夫妇中年得子，儿子取名立完，自幼聪慧，长得也标致，可惜家寒，父亲因劳累过度染疾英年早故。立完读完两年私塾后不得不辍学接传父辈的锄头、镰刀，以种地砍柴为生。但他总总恋念着书本，工余闲时看书写字，还特别喜欢唱歌。可能是性格天赋所定，他开腔成歌，出口成章，编出很多新鲜歌词。唱得优雅动听让人忍俊不禁，笑掉大牙，邻里乡亲传颂着他很多有关唱歌的故事：

一天早饭后，他拿着禾担镰刀到山上砍柴，路过一处翠绿菜园，只见一红花小姑娘在隔着围墙的菜园里寻菜。他心里痒痒的，停住脚步，痴看着姑娘，随即唱道：“小小园地一扇墙，苦瓜丝瓜种两行，哥吃苦瓜苦想妹，妹吃丝瓜思情郎”。小姑娘听得满脸通红，执步往家里跑。

一次他背着锄头到山坡挖梯土，见不远茶土里有姑娘在摘茶，细看原来是熟人王月英，他忍耐不住发痒的喉咙，清了清嗓子便唱道：“喜看姑娘王月英，听我对你说一声，采茶要摘茶叶芯，嫁人要选男人心，嫩芯泡茶味道浓，同心夫妻情意深”。郑立完火辣辣的山歌烫得月英妹子满脸泛红，连连骂道：“事又不做，没个正经”。

一个中午，几个妹仔在坪里摊晒红薯片，郑立完看得姑娘们出神，沉思片刻，随口唱道：“喂！天上白云追白云，好比狮子追麒麟，青年后生想女人，红花姑娘思情浓”。几个妹子相互对视，嘻嘻一阵大笑，骂他嘴巴发烧。

一次郑立完独个在山里砍柴，柴捆好后，坐在树下歇一歇，听得林间鸟儿叽叽叫，他定神看看，一大群话眉在枝头跳跃，心里沉思片刻立马就唱道：“东枝鸟儿叫一声，西枝鸟儿即回音；大群画眉同时叫，口对口来心对心。”唱完自娱自乐地哈哈笑。

一个傍晚，郑立完来到河边散步，见几个媳妇们同在对河洗衣，他蹲伏在石头上痴痴地望着对岸，心里痒痒的，忽地站起来，左手摸摸脑袋后便放大喉咙跟公鸡一样高啼：“隔河望见女子人，想要过河水又深，变只岩鹰无翅膀，变条鲤鱼又无鳞”。媳妇们哈哈大笑，要他走路从上头过桥，他却痴呆着。

　　立完在无数的山歌里，度时过日，年龄慢慢长大，只因他穷，讨不到婆娘，每晚仍是夜守孤影。月到十五光明少，人过二五万事休，他一点也不觉得，依然山歌笑语苦中作乐。

一个下午，立完看见徐英妹子在荷塘边赶鸭子，他看得心里酸溜溜，随口就唱：“英子眉毛生得清，做事手脚快如风，尖尖奶子两边摆，晃来晃去动人心”。

徐英妹子见是立完，抿着嘴笑着说：“乱弹琴，吃饱了饭不得消”。

又一次，郑立完看见汪大爷在河边用竹筒小车引水，呆立着看一会，摸摸脑袋唱将起来：“河水筒车叫连连，竹筒打水灌旱田，好田不要车水灌，好女不要郎咯钱”。汪大爷听罢，忙教训道：“完伢子不懂事，妹子当然要票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能打吆喝，你读书写字唱歌再好，我们这个小山村一点都用不着，别人不会把你当山花，只会把你当傻瓜，还是勤快多赚钱，讨个婆娘立家，孝养母亲的好”。立完听大爷说得并无恶意，连连点头，口称：“是是！”

其实，立完内心早就瞄准了珍玲姑娘，她容貌不差性格特好，相见时总是眉来眼去，送物递情。一次郑立完见珍玲在路边摘猪菜，他眯眯眼睛，放开喉咙唱道：

珍呀，你好比路边杨梅果子树呀！过路的立完不知舔了好多酸甜痰，你中个人情若何涵？

珍玲听得真真切切，没有回复。

立完接着又唱：

妹呀，你好比后背园中桂花树呀，桂树开花五里香，桂花引动少年郎。

珍玲停住手中的伙计，站起来望着立完，十分慷慨地瞟去一个秋波。惹得立完从头发麻到了屁眼边。其实珍玲妹子也尝识立完歌才人才 , 只是他家十分穷酸 , 请不起媒婆 , 拿不出聘礼而相互暗自依恋。

一个端阳前夕，郑立完奈不住孤独寂寞，来到珍玲的家门，很想约见心上人谈谈心，却见珍玲母亲在大杨梅树下纺纱，他一不喊婶母，二不叫拜访，又是歌开头：

立完后生来拜访，望见杨梅喉咙痒；既酸又甜心里想，中个人情有何妨。

珍玲母亲见是立完，听罢歌后心明其意，也打开老歌喉回声道：

红熟梅子酸又甜，长在人家果子园；好果当然可以尝，想吃必须要掏钱。

立完家寒袖短拿不出钱，但嘴巴又不甘示弱，连忙回道：

恭听回歌好语言，敬佩婶母德才贤；杨梅四季吃露水，没有道理要人钱。

珍玲母亲听罢，心生怒气，又连声回唱：

桃子凉梅子热，世上果子树上结；栽树培土需流汗，无钱吃果就是贼。

郑立完也想展示歌才，不顾后果急忙回道：

婶母越唱歌越多，讲钱讲贼不是歌；五月杨梅无人摘，等到六月自然落；儿是父母亲情果，无人采摘落荒坡。

唱罢拔腿就跑。

　　郑立完初恋果真如料，珍玲自此不再理会，他也知自己家穷，真想讨到老婆暂时无望。

村子里的人慢慢也瞧不起立完，说他一巴寡嘴，把他当成笑料，还教育自己的儿女别像立完，身强力壮，不把劲使在手脚上多做事赚钱，只一门心思看书写字唱歌，年近中年连个老婆都讨不到。

郑立完自知在山寨里钱是老大哥、权是老大爷，能讲、能写、能唱没有用武之地。思忖处境不佳，年龄不饶人，心想此处不用我，自有用我处。经一番筹备，安顿好母亲生活后，自己到山外创世界。

人间消除痛苦的诸种努力，其结果往往只是改变了痛苦的形式。郑立完在茫茫人世海洋如飘萍，随风到处浪迹，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涛撞击，难诉满腹的酸甜苦涩。

一个艳阳的春日，郑立完游荡到了一个赵姓聚族山区，恰碰一家大户正举办热热闹闹的婚庆。只见大红灯笼一字排开高高挂，鲜红的大小门联，五颜六色的彩门，把个新屋场点缀得花花绿绿，老人小孩，妇女男士们人头攒动，围满了大屋场。

郑立完好奇，很想在人多的地方学见识，大着胆子冒昧地加入人群，钻进堂屋踮起脚看热闹。正是婚礼拜堂进行时，他一边观看程序内容，一边扫视门框贴着的对联，从对联内容窥见婚主人家的梗概，心中略有所知。

这时，司仪儒生高声喊道：“亲友代表致贺词！”

只见堂内众多穿着长袍马桂的高客贵宾你推我让，总没有一个人出场正式讲话，刚才热火的场景一时变得异常冷清。郑立完用四个手指梳梳头发，牵牵衣领，轻轻咽一点口水，毕恭毕敬侧身走入堂内，双手抱拳，身体曲躬九十度向红烛前赵氏祖宗排位大礼恭拜，然后转身面对众人鞠躬，挺着胸膛，面朝一对新婚夫妇，声音不紧不慢大道：“今天春阳高照，万物兴荣，赵府公子选择这样佳期美日与李小姐结百年合好，缔终身恩爱，此真是春光春景丝牵翠，佳期佳偶玉兰种。男忠心女深情，男才女貌凤配龙，千年姻缘今朝定，百岁不变半寸心，志也合道也同，恩恩爱爱创家庭。祖德荫泽后土重，五月端阳定怀孕，心中默念猜一猜，肯定是个龙凤胎，一个女一个男，赵老先生笑开颜，孙儿个个长得乖，科举大门向他开。金榜题名跃门庭，后嗣发达永无穷，不才有幸喜相逢，句句事事讲得灵……”。话音刚落，全场掌声擂动，大家交口称颂好口才。赵老先生乐得如同灌了蜜，连连招呼以贵人相待。

人不逢时该当罪，时来运转喜双临，郑立完该当运转时通，随即被高薪聘为赵家族祠学堂塾师，一年不到才气名声远扬，不久与当地美貌姑娘成亲，他携妻抱财荣归故里奉养老母，后话不尽全说。

郑立完的人生发迹令人深深感悟：苦恋诗书非愚痴，谋划人生要远思。何当共剪西窗烛，山花烂漫定有时。

(茶客 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