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吴兴华(深海) <b>我的小姨黄六妹早年随父母移居越南,饱经战火之苦。几十年眷恋亲情,不忘祖国,历尽艰辛,终于回到祖国。<br> 在过去封建的年代里,女人地位低,很少有读书的机会。不读书,一般没有书名。小姨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黄六妹的名字一直用到现在。即使后来办身份证,办出国护照,也没有用过他名。</b> <b>小姨的青少年时期是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度过的,五十年代的越南抗法战争,六、七十年代的抗美救国战争,从不间断。我小姨身材中等,五官精致小巧,很耐看。从小性格开朗温润,非常爱笑,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她聪明能干,善良乐观,充满爱心和慈善。姨丈莫永仁勤劳务实,粗中有细,对小姨特别好。他们的日子虽清贫,却很甜蜜。</b> <b>自从移民越南后,小姨一直牵挂着在国内的亲人。每年春节期间,她不顾路途遥远,挑着沉重的粽子等礼物来看我们。即使是在抗美援越炮火连天的年代,她也冒着随时被敌机轰炸的危险,照常走她的亲戚,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去加拿大之前,从不间断过。我问她,你一路过来,不怕被飞机炸吗?她幽默地笑道:我手腕上戴有避灾的玉镯,美国佬的飞机炸不到。小姨的到来,是我们最温馨的记忆,亲人的陪伴,一点一滴都洋溢着浓浓的亲情。她没读过书,只字不识,出门乘飞机坐车坐船全靠一张嘴。广东、广西、福建、加拿大,不管是偏僻的山区农场,还是繁华大都市,到处留下她的足迹,令人感动。</b> <b>过去下龙湾除了煤矿和港口,几乎没有什么工业,城镇的青壮年组织起来成立合作社,种菜供应军队及矿区。莫永仁年轻时就加入越南共产党,还是当地的民兵队长。平时除了组织民兵种蔬菜,还经常到鸿基参加各种会议,接受布置党务工作及生产任务。他到过北越首都河内培训,学习蔬菜种植技术,回来后负责培训民兵种菜提高产量。晚上还要带领民兵持枪在海边巡逻,严防敌特登陆破坏。据他回忆,1960年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前后,他们曾抓获一伙从鸿基登陆企图通过越南进入中国搞破坏的台湾特务。<br> 战时下龙湾有一条通往中国的后勤补给运输线,抗美援越战争所需的粮食、服装、武器弹药等物资通过这条线路从中国源源不断运到越南。因此,下龙湾也成了美国军机轰炸的重要目标。为了保证物资补给通畅,中国防空部队在附近构建起了一个防空网。而外围警戒的任务就由姨丈的民兵负责,晚上还要帮助高炮部队运送炮弹。中国高炮部队及工兵经常遭到美军飞机狂轰滥炸,中国军人牺牲后,姨丈他们负责收尸,整理遗体,然后就地安葬。据他说:先后有20多位中国军人长眠在越南下龙湾。</b> <b>过去越南是全民皆兵,我六姨家里人手一枪,家中墙壁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枪支。下龙湾常年遭到美国军机的轰炸,每次中国军队都给予还击,经常看到有敌机被击中后拖着长长的火焰冲入大海的场面。一般情况下,导弹击中的飞机直接爆炸,飞行员极少有生存的,但被高射炮击中的飞行员有跳伞机会。有一次中国高炮部队击落一架美军F-4C战斗机,飞行员跳伞逃生时被姨丈的民兵抓获。对美军恨之入骨的当地越南民众,拿着大刀和锄头将美军飞行员团团围住,要杀掉他。姨丈是民兵队长,知道不能杀俘虏,便当即转交上级部门处理。</b> <b>战争是极为残酷的,姨丈回忆说,经常看到有越南平民像动物一样被敌机炸死在路边。这些路过的人,因为警惕性差,习以为常,不当一回事了。姨丈还有点迷信,说当地华人在鸿基对面山上建了一座庙后,也许得到菩萨保佑,华人很少伤亡。而我猜想应该是华人警惕性高才免死于炮火。遇到敌机空袭来不及进防空洞时,他们会就地卧倒。敌机轰炸后身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泥土,每次爬起来都很艰难。所有村庄都修建有很多防空洞,一旦听到防空警报,人们就抱着幼小的儿女跑进防空洞避难,狼狈不堪。爆炸过后,村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各干各的活。敌机没日没夜地轰炸,有时一日好几次,不少山坡都炸平了。有一次,一颗重型炸弹落在姨丈身边,幸好没有爆炸,否则早就没命了。</b> <b>作为民兵队长,姨丈还有一项重要职责,就是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只要飞机轰炸一过,就一个人马上前往爆炸点观察,将人员和财产损失情况逐一记下来,然后向上级报告。他有一本记录簿,记满了各种数据,可惜回国时丢了。他还清楚记得,1972年美军轰炸最为频繁,一个月炸了60多次。<br> 虽然是战争年代,但他早已习惯了硝烟弥漫的环境,期间多次骑自行车180多公里去河内走亲戚,还常到250公里以外的中越边境芒街探望自己的亲人。</b> <b>越南排华后,小姨一家随成千上万的难侨于1978年底从下龙湾乘船至芒街边境,涉水北仑河从东兴罗浮村进入祖国。据莫远光老表回忆:当时临近春节,冬季的天气很冷,过河时水浸湿了衣服,个个人都像落汤鸡,很狼狈。河水的深度高及腰边,对于小孩及女人来说,水深超过了胸口时,行走的艰辛程度可想而知。到了罗浮村经短暂休息,随后东兴县政府将他们临时安置到防城镇桥头北面的一家旧厂房内,在那里度过了100多天。过完春节后,被正式分配到海南兴隆华侨农场。从此脱离了长年炮火连天的生活。<br> 回到祖国后的小姨一家,大女莫北妹先是安置在柳州新兴农场,二女莫广姑结婚居住在广东曲江,三个儿子被安置到海南。刚回国时,由于在华侨农场收入低,日子过得十分艰苦,一年的收入还不如在发达国家工作的亲戚一天的收入。于是有些人又辗转去了香港,被联合国认定为国际难民后,最终被安置到发达国家。小姨的小女莫玉姑于1992年随丈夫移民加拿大温哥华,而大女儿莫北妹于1996年又移民新西兰。我六姨的女儿及姨丈的姐妹们,分布于英国、美国、加拿大、新西兰等几个国家,他们家也算是一个“联合国”了。</b> <b> 岁月如梭,一转眼小姨已九十岁了。最近我携妻子到海南去看望她。老表莫远光说:当得知你们要来时,她每天都在家门口坐着等待,还喃喃自语:怎么还不见来呢?我到后给她照了一张相,放大给她看时,她居然认不出自己。我又把我外婆的照片拿出来,她看了许久,摇摇头说:看不出来。在一旁的姨丈提示:这是你母亲呀。她说,几十年了,谁还记得?我的天哪,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识,应该是失忆了。奇怪的是,我把我父母亲的合影给她看时,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三姐和姐夫”!此时,她高兴得像个小孩,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悦。小姨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温暖着我的心,亲情的花朵瞬间在心间绽放。我在六姨那里住了几天,除了感受她和母亲一样细腻温柔的爱,还感受到中国传统女性的善良,温润和坚强。小姨晚年身体不好,病痛缠身,但她依然笑口常开,见到我们,像年轻时候那样展开她的笑容,抚慰我们浮躁的心。</b> <b>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小姨,总是忙个不停,我打从内心敬佩她。听老表说她去加拿大温哥华20多年,一直闲不住,经常做社区义工,为小区搞义务清洁等。还在房子附近开荒种了菜,养了很多鸡。前些年由于年纪大了,想着落叶归根,便从加拿大回到海南兴隆华侨农场与小儿子一起居住。她的生活一直都是为家庭操劳,默默付出,从不抱怨,却很少有时间去关心自己。由于年轻时过度操劳,落下了很多疾病,腰痛脚痛肩膀痛什么的,老年人的毛病几乎全有。身体越来越差了,眼睛也出现白内障,但依然牵挂着子女、孙辈及表亲们。<br></b><h3><b> 小姨一家的经历,道出了奔波于海外侨胞的艰辛和他们对故乡亲人的眷恋。也让我们看到了无论世界有多大,距离有多远,环境如何变化,血浓于水的亲情就像一条无形的纽带,把大家紧紧连在了一起。亲情又像一幅温馨的画卷,每个人都是这幅画卷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彼此交织着,相亲相爱着。</b></h3> (注:个别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