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他们活在哈利法克斯/胡丹娃

胡丹娃

佩吉湾的灯塔 小民 摄

他们活在哈利法克斯

胡丹娃

✍那年八月，我去了加拿大新斯科舍省首府哈利法克斯。这是加东离欧洲最近的一个军港小城，中文简称哈法。她小到从市中心骑车到大西洋边不过一首歌的路程，美到无论海上观还是岸上游，都那么辽阔盛大。日落时登高最是养眼，金色的大西洋与多彩的欧式建筑合成的意象让我想到圣经题材的风景画。但这小城有一种比风景更动人的气息在吸引我，那是历史中消失的生命留下的痕迹。

在哈法，Titanic 这个单词是一艘沉船的名字，也是具体的生命，具体到大西洋海事博物馆里的一块残骸，一张躺椅，具体到墓园里的一座座墓碑。1912年4月14日，首航的巨轮泰坦尼克号从英国南安普敦驶往美国纽约途中，在北大西洋距离哈利法克斯最近的海域撞上冰山，两小时四十分钟后沉入海底，船上两千二百二十多人中一千五百多人遇难。哈利法克斯最早收到呼救信号，救援船队第一时间从这里出发赶往出事海域投入救援。海难中的七百多名生还者被其他国家接走，二百具完好的遇难者遗体和众多打捞上来的遗物被哈利法克斯救援船运回。哈法人将无人认领的一百五十具遇难者遗体妥善安置在三个墓园里，所葬人数最多的锦绣公墓内长眠着一位名叫杰克·道森的青年，他就是后来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小伙杰克的原型，他的墓前因杰克与露丝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终年摆满鲜花。

谈起哈法，也无法避开原子弹出现之前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爆炸，史称哈利法克斯大爆炸。1917年12月6日早晨，一艘满载五千吨炸药的法国军火船勃朗峰号驶入哈利法克斯港口时，与一艘偏离航道的比利时永恒号救援船意外相撞，勃朗峰号瞬间起火，十七分钟后发生爆炸，港口内外两千多人死亡，九千多人受伤。爆炸和引发的海啸几乎摧毁了整个哈利法克斯，佩吉湾的灯塔见证了哈法人用二十五年时间恢复昔日繁华的过程。

泰坦尼克号，哈利法克斯大爆炸，墓园里的杰克·道森、无名婴儿和更多的无名死者，有名有姓与船共存亡的船长，把生的机会留给妇孺儿童的船员，大爆炸中舍身救下三百位乘客的列车调度员温斯·科尔曼，大爆炸时被气浪推到温暖的炉边侥幸活下来的两岁小姑娘——“煤灰里的安妮”，被炸瞎双眼在黑暗中度过后半生的市民，他们都活着，活在哈利法克斯的景色中、阳光里，活在我的感觉中。

在哈法，我还时时在寻找一个姑娘的身影，她生于19世纪，名叫阿黛尔·雨果，她的父亲是法国大作家维克多·雨果。为了追随参战的恋人——英国军官阿尔伯特·平森，阿黛尔·雨果万里迢迢从欧洲来到美洲，从法国寻到加拿大，历经千辛万苦在哈利法克斯找到了他，那家伙却早已移情别恋。阿黛尔·雨果最终因用情太深导致精神分裂被人送回法国，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阿黛尔·雨果的故事是一场旷世悲剧，悲剧的中心台词是她那句不知打动了多少人的独白：“千山万水，千山万水，去和你相会，这样的事情只有我能做到。”

海上白鸥翩翩，英文版的《我心依旧》回响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迎面走来，恍如阿黛尔·雨果抑或露丝重现。几个游客不失时机地凑上前要求合影，姑娘笑意盈盈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我被邀作摄影师。镜头中，我发现姑娘比阿黛尔·雨果更漂亮，她的表情里满是快乐和幸福。看着镜头中美丽的姑娘，我突发奇想，她会不会是白鸥变的？ 这么想着，翩舞着的海鸥全成了复活的幽灵，一只只飞落到海滨栈道上，跳起哈利法克斯探戈。它们托付给我一支歌唱生命的曲子，我将这支歌化在了这篇文章里。

2021年3-4月, 金陵

♤纸媒版另见2021年4月8日《现代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