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雨,绵绵密密,无休无止,轻轻敲击着母亲扣在酱缸上的洗衣盆,发出“咚咚”之响声,仿佛鼓手轻挥鼓槌,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碎碎的敲击声,与如丝如线的雨交织成一首奇妙的交响乐,直至午夜才渐渐归于平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都说雨夜别有一番风韵,细雨如丝,仿佛低吟一首千古绝美的诗篇。然而,我却不喜欢被这沉闷的氛围所笼罩,索性将枕巾覆盖于面部,尽可能地避开一切干扰睡眠的因素。尽管我竭尽全力,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以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或许是失眠了,午间课堂上的情景如电影般在我眼前一幕幕地划过。尤其是班主任老师说的那番话,仿佛刻印在心上,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其抹去,反反复复地在脑海中回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师挟带着希望的语气说道:“同学们,学校将要组织跳集体舞活动,这不仅是展示全校师生精神面貌,更是展示个人的艺术才能,为班级争取荣誉的机会。希望每位同学都能踊跃参与,用舞姿赢得荣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师说罢,课堂上顿时沸腾不已,同学们皆纷纷举手报名。我亦被这高涨的热情所感染,双手举过头顶。然而,当老师提出统一着装要求时,我的手仿佛静止一般,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深知自己无法满足这一条件,心中刚刚燃起的热情火焰,瞬间熄灭。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同学报名,内心纠结得如同潮水般起伏不定。</p> <p class="ql-block">跳集体舞是那个特殊年代的一种文化现象,它有别于交际舞。集体舞如同一幅宏大的画卷,每一抹色彩都紧密相连,强调的是团队协作与整齐划一的韵律,共同演绎和谐与力量。或许是出于对伟人的爱戴,选配的乐曲亦是赞颂伟人的曲目,而后却演变成为带有政治色彩的“忠”字舞。那时校园中,最耀眼的莫过于跳集体舞,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师生们在操场或是教室内翩翩起舞的身影。毋庸置疑,学生们跳集体舞远比上文化课感兴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渴望报名参加,但服装问题却成为横亘在眼前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因家庭经济压力大望而却步。我与二弟上学所需学费,皆由父母辛勤劳动、节衣缩食换来的。母亲断然不会为参加跳舞活动购买新服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肯放弃这样一次机会,但又无力解决服装难题,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我舍不得却又放不下,内心充满纠结与痛苦。然而,像我这样经济条件的学生,在班级乃至全校,并非只有我一人。于是,我抱着一丝希望,期待老师能理解穷孩子的难处,不再过分强调服装统一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心绪纷乱的我,终于度过了一个波澜起伏的夜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刚刚上完一堂课,老师又在讲台上重申报名之事。或许是班级报名情况不尽如人意,老师加重语气再次强调:我们班级报名情况远不及其他班级踊跃,大家似乎缺乏足够热情,我相信,咱们班级并不逊色于其他班级,更不能因个人原因影响集体荣誉,希望同学们能够积极参与,踊跃报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师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令我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长久不敢正视老师那挟带不解之意的目光。我不想拖累班级,只能鼓足勇气,默默地报了名。然而,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向父母提及服装之事。</p> <p class="ql-block">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二弟竟然亦在班级报了名。此举如同晴天霹雳,令我万念俱灰,一切将化为泡影。我和二弟同在一所学校读书,省吃俭用的母亲断不可能为我们各买一套新服装。因此,服装问题便成为我无法绕过的一道坎,令我倍感沮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拥有一身合体的绿色军装,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好愿望。遗憾的是,我家无人当过兵,何来绿色军装?以目前家庭经济状况,且不说搞一套标准的军服有多不易,即便是日常所需衣物,母亲都是精打细算,从不舍得购买。更何况学校要求的不仅仅是服装颜色统一,连配套的鞋子、帽子亦要保持一致。这一切,令我深陷苦恼之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弟为服装之事整日愁眉不展。尽管他沉默寡言,但内心深处的焦虑与不安却无法掩饰。或许他在等待我向母亲提及此事,而我迟迟不表态的做法令他倍感失望。这些日子,二弟总是心事重重地翻箱倒柜,盘点自己微薄的“家产”。实际上,二弟与我一样,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脚上的黄胶鞋,几乎一无所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瞥了一眼他从柜中翻出来的那些破衣烂袜,几乎皆是我穿旧以后送与他的,没有一件像样的衣物。唯有父亲为我们买的黄胶鞋,与部队战士穿的相差无几,总算是有了些许体面去应对老师的检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平日里,我们穿的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布鞋,以及父亲单位发的黄胶鞋,既实用又耐穿。然而,这种鞋子明显不足的是,穿久了会散发一股难闻的气味。若是不常清洗,整个房间都会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难以散去的臭脚丫子味道。即使这种不太理想的鞋子,对于孩子多的家庭而言,亦是奢侈品。</p> <p class="ql-block">回忆那段艰苦岁月,人们的衣着大多以黑、白、蓝、灰为主色调。若能穿上一身草绿色军装漫步街头,那种感觉仿佛电影明星般耀眼夺目。因此,我对穿军装的人充满羡慕。特别是看到英姿飒爽的女军人时,总会想起毛主席的诗词:“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遗憾的是,我没有当兵的经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大约有二百余人参加集体舞活动,组织这样一场大规模的集体舞,如果没有统一的服装,无疑会是一大遗憾。因此,学校要求统一着装是合情合理的。否则,无论舞蹈跳得多么好,姿势多么优美,都难以通过老师的审核。因为在老师眼中,他们的话如同圣旨,不容置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大”召开的喜讯如同初秋的暖阳,逐渐洒满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学校的排练活动正如火如荼地开展。尽管天气渐凉,但依然带着几分夏日的余热。校园广播站不断地播放着悠扬的旋律,心中充满了喜悦与陶醉。舞蹈不仅是我们的必修课,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然而,每当老师强调纪律时,总会提到“服装”问题,令我心中忐忑不安,脚步也跟着变得慌乱。若非班主任老师的不断鼓励,我几乎想要放弃这次活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弟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主动向母亲提出服装问题。一天晚上,他郑重其事地对母亲说:“妈妈,老师要求我们跳舞时要统一着装。我哥好像没跟您提起过这件事情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听后,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这学校是咋的了,不是今天要这个,就是明天要那个。跳个舞还要穿什么军装啊,又不是去越南打美国鬼子。你们愿意咋跳就咋跳吧,我也拦不住。但我丑话必须撂在前头,我可没地方给你们找军装去!”</p> <p class="ql-block">二弟听后,气得直噘嘴,满脸不悦:“妈妈,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又没让您去军人服务社花钱买军装,有啥难的呀?我们班有许多同学都是在成衣铺做的衣服,我看不行的话,咱们也可以买几尺白布,回家自己用锅染一染,这样既省钱,又方便!如果您不给我做服装的话,那我就不去上学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未等二弟把话说完,母亲已气得破口大骂:“还反了你个小兔崽子了,动不动就拿不上学威胁我!你翅膀硬了是不?你爱去不去,这书又不是给我念的?”母亲骂了几句后,气呼呼地走出了房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说归说,做归做。翌日清晨,母亲吃过早饭后,便早早地去了顾乡三分社,那是顾乡地区最大的一家综合商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母亲腋窝下夹着一卷白布回到家时,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用心。二弟见状,更是兴奋不已,紧绷的小脸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池塘中投入了一块石头,荡起了层层涟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锅中的水已经沸腾,她将白色的“卡其布”轻轻放入锅中,随后撕开两个小纸袋,颜料如细雨般洒入水中。母亲神情专注地观察着水中的颜色变化,又添加了一勺食盐。她一边翻动着锅里的布料,一边自言自语道:“只有这样染出来的衣服才不会褪色,颜色也会格外艳丽!”母亲的智慧总是令人赞叹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二弟在一旁看着母亲染布料,心中充满期待。我一边烧火,一边注视着锅里煮沸的布料,怎么看都是黑黢黢的,根本不像草绿色的。我心中暗自疑惑,却不敢开口,生怕母亲不高兴。还是二弟直言不讳,他紧皱着眉头,满脸狐疑地问道:“妈妈,这颜色咋这么深呢,是不是买错了颜料?”</p> <p class="ql-block">母亲手持铁钩,在锅中不停地搅动布料,语气不耐烦地说道:“你孩子家懂个屁呀!布料晾干后才能看清楚颜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也没有用!”母亲的话让二弟一时语塞,无言以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布料终于染好了,母亲将其晾晒在院子里。我和二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仍在滴水的布料,直至干透,宛如彩旗般在风中飘扬,颜色却未见明显变化。我开始怀疑母亲是否买错了染料,却又不敢说出心中的疑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信誓旦旦地将晾干后的布料平摊在炕桌上,用烧热的烙铁熨烫平整后,卷起来便夹在腋窝下,牵起我和弟弟的手,一起前往附近一家私人成衣铺。一位戴着老花镜,留着小胡子的老爷爷,用一条软尺为我们量体裁衣。他量完肩宽,又量了袖子和裤长。原来母亲是带我们前来裁剪新衣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衣服裁剪完毕,母亲回家并未立即动手缝制,而是将裁剪好的布料铺在一张水泥包装纸上,用粉笔沿着布料的边缘仔细描绘。我好奇地问母亲:“妈,您这是在做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喃喃地说道:“咳!我只是按照别人裁剪好的衣服留个‘样’,将来再做衣服时就不用给别人添麻烦了!”母亲的这份用心让我由衷地敬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连续数日忙碌于缝纫机前,有时甚至忙得忘了吃饭。母亲缝制的“军装”不仅合身,还是四个口袋的干部服,只是颜色与部队标准军服相差甚远,这让我难免有种失落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没有文化,不识字,原本用一包颜料就能染好两件衣服,她却用了两包,结果颜色染得过深,穿在身上如同邮电部门的工作服,让我哭笑不得。</p> <p class="ql-block">母亲见我俩对衣服的颜色颇有微词,已意识到颜色效果不尽人意,便马上宽慰道:“妈妈知道你俩不太满意这颜色,不就是颜色差了一点吗,没关系,你们先穿着,时间久了衣服便会褪色,过两年妈妈再给你们做新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二弟对着镜子反复打量着这件格外显眼的衣服,无论如何都觉得难以出门。当见到母亲为此事焦虑不安,心中顿时柔软起来,再也无法开口抱怨了。穿上母亲精心制作的“军装”,我违心地夸赞母亲手艺高超。母亲听后,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尽管衣服的颜色与预期相差甚远,我和二弟都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炫耀。尤其对我而言,每次排练时,我显得格外拘谨,不愿走出教室,那份不自信,始终萦绕心头。幸好老师并未对我的服装颜色提出异议。为了加速褪色,我几乎穿两天就洗一次,恨不得立刻让衣服恢复本色。尽管仍有人尴尬地夸奖我的衣服好看,让我感到十分不适。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放学的路上,我偶遇同班的石玲同学,她是石峰的堂妹,石二娘的二闺女。不知道她是故意逗我,还是真心赞美,一见到我就滔滔不绝:“哎!和平,你爸爸怎么调到邮电局去了?在自来水公司不是挺好的吗?你穿的这套衣服是不是邮电局发的工作服呀,真是好看极了。人长得精神,穿啥衣服都好看!”石玲的好奇与赞美,让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暗想:这可是母亲为我亲手缝制的衣物,怎么就成了邮电局的工作服了,难道你的眼睛出了问题?不过,我并未将心中的不满表露出来,只是用略带不满的眼神回望她。</p> <p class="ql-block">石玲同学看我愣愣地瞧着她,话锋一转,道:“你看我,从小到大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是捡哥哥姐姐的旧衣服,或者父亲单位发的工作服。我妈这人心偏得厉害,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心里装的全是哥哥。和平!你没见过我爸爸单位发的那些破工作服,那也叫工作服?先不说那颜色难看得跟耗子皮似的,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单说那质量,简直糟糕透顶。你用手摸摸就知道了,薄得像豆腐包布,当筛子用都嫌孔大,洗两次就没人愿意穿了,还掉色!我爸他们单位的那些领导,一个个吝啬得要命,对自己却大方得很,穿得光鲜亮丽,真是让人无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听罢石玲的一番话,我先前对她的不满,瞬间便烟消云散。与她相比,我已是幸运多了,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孩,我不该对她有所责怪。尽管这件衣服的颜色并不尽如人意,但我仍对母亲心存感激。她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让我在同学面前有面子,有尊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们班级,论起舞姿优美之势,非石玲同学莫属。她不仅舞艺超群,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为人热情,从不矫揉造作。作为班级的文艺委员,她不仅自己舞技精湛,还无私地将这份艺术之美传递给更多的同学。她曾耐心地教会我跳“大刀舞”与“新疆舞”,那份耐心与细致,我至今仍记忆犹新。</p> <p class="ql-block">每当提及跳集体舞的那段历史,总会想起母亲为我精心缝制“军装”的情景。那一身合身的“军装”,无疑是母亲赠予我的佳好礼物。每一针一线,都承载着母亲对我的美好祝愿,编织着我人生中最绚烂的梦想,一头系着我,另一头则紧紧地牵着母亲的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生活的磨砺,使我深刻领悟到,世间最深沉、最恒久、最不可动摇的情感,莫过于母爱。每当我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绿色“军装”时,那份母爱的温暖与力量,便如春日暖阳般照耀着我,激励我前行。是母爱的力量,为我扬起了生活的风帆,让我以豁达的胸怀和热情丈量天地,追寻美好快乐的人生。</p> <p class="ql-block">《流淌的岁月》之二十二</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