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母姐姐的一生，—张瑞花

Cjl1949

忆父母姐姐的一生

张瑞花

序

我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父亲受传统思想的影响，直到1958年国家开展扫盲运动，十二岁的我才得以走进学校。

时值全国大跃进，学生帮着搞“大协作”，到1959年才能坐在教室里读书。

我上了两年的学，只学了一年的习，却读了四年的书。看书比翻书快，忘的比学得快。

1961年，娘病重，我被迫辍学。从此，在农业上挣扎了50多年，也和书分别了50多年。

难以忘怀的1958年，国家实行汉字改革，推广汉语拼音方案，我学会了简化汉字和汉语拼音，掌握了字典的检字方法，从而能够借助工具书读书学习。

2015年，我在青岛闺女家住，谈话中对女儿说，我一生忙碌，没时间读书学习。现在年事已高，想查查字典学着写字。话一出口，便得到女儿的大力支持，她把孩子用完的字典送给我，并给我买了本子和笔。大外甥与二外甥分别用他们的奖学金买了钢笔、墨水、皮本子等，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从而激起了我的学习热情。

老伴对我说：“这么大年纪了，学什么习，有时间不如看看养生节目，锻炼锻炼身体。”我对老伴说：“我小时候没捞着上学。老了，要有自己的选择。更何况养生、锻炼、读书、写文章并不冲突，几者结合生活才丰富多彩。”

于是，我用孩子们给我的礼物，开始复习拼音，学着查字典，认真领会每个字词的含义。 五十多年没写字了，人老眼花，笔拙手麻。但看到墨水瓶上的“英雄”二字，就想起了英雄们的事迹，心中便受到鼓舞。心想，只要坚持，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呢。

我设计好了自己暮年的人生路，却不幸老伴因病去世，这无情的打击真使我万念俱灰。

儿女们加倍关心我，我不能给他们添麻烦，我应该坚强，从痛苦中走出来。我就查着字典，写点小文章。我想起了父母、姐姐及家人们勤劳、善良、苦累的一生，他们在同困难奋争的过程中，在创造新生活的拼搏中所表现出的坚定的信念、坚强的意志、坚韧的毅力，他们那令人仰止的美好品德以及他们传承和弘扬的我们张氏的淳厚家风，便随想随写，不觉已是数万言。

遂成集，命名为《忆父母姐姐的一生》。

由于我学识浅薄，不懂文法，又年事已高，思维较乱，加之初次试笔，写出的东西必不能成章，但读者若能从中受到启发和教益，传承先辈们奠定的良好家风，这就是我的衷心期盼。

　　父亲，我心中的坐标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逃过荒，要过饭，经历过兵荒马乱的动乱年代，经受过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解放后才过上了安稳日子。

他感激共产党，热爱新社会，一生勤劳、善良、忠厚、淳朴，遵循着“耕读传家”的传统思想，传承着我们氏族的淳朴家风。他以无比的爱呵护着我们，以坚强的意志养育着我们。

父亲就是我心中的坐标。一想起父亲，一种高山景行的敬佩之情便油然而生，父亲的嘉言懿行，永远影响着我们一代代的后人。

苦涩童年

父亲生于民国元年。

父亲还未出生，爷爷就过世了，是奶奶一个小脚女人，把他拉扯大。

因家清贫，父亲幼年不幸，少年苦涩，青年时代更艰辛。这些心酸事，父亲很少对我们提起。

父亲八、九岁时，家乡特别旱，家中秧的地瓜，收了两篓子地瓜根子。父亲把这两篓子地瓜，留给奶奶吃，就随讨饭的人到南山（现在的诸城地带）讨饭去了。

父亲露宿街头，被一个好心的老人发现了，就把他叫醒，领着来到他的屋里。老人是看场院的，他看我父亲怪可怜的，就把他留在场院屋里住下。问明原委后，就对我父亲说：“小伙计，你别要饭了，去坡里捡地瓜吧。捡回来，我给你晒干，带回家，好和你老娘度日子。”

从此，父亲就去坡里捡地瓜了。捡回来的地瓜，老人把它倒进筐篓里，用扫帚疙瘩，捣去皮，这样晒，干得快。父亲捡了一秋地瓜，都是老人给晒干的。秋去冬来，老人对我父亲说：“回家你也没活儿做，就在这里讨一冬饭吧。”老人找了身棉衣给我父亲穿着，父亲在那里要了一冬饭。

快过年了，老人把父亲捡的地瓜装上车子，推着把他送回家。奶奶每时每刻都在挂念父亲。就在奶奶焦急万分，牵肠挂肚时，好心的老人把我父亲送回来了。奶奶激动得跪在老人面前，万分感谢，握住老人的双手连声说：“大哥，谢谢您，大哥，谢谢您，多亏遇上您这样的善心人。要不是您的收留，真不知道这孩子会怎样。”

老人把我奶奶扶起来，对我奶奶说：“大妹妹，别客气。这么小的孩子谁遇见也会心痛的。孩子虽小，很懂事。家乡欠收，孩子回来缺饭吃，我把他留下呆了一冬。快过年了，孩子不识路，我把他送回来，免得你挂心。大妹妹，说实话，让孩子学门手艺，以后就能挣饭吃。”

老人又对父亲说：“你老娘很不容易，长大后，要好好孝敬她。”老人的为人和指教，是父亲一生的启迪。父亲说，那位好心的老人给晒得小地瓜，营养流失少，煮熟了很香甜。

用那些小地瓜，父亲和奶奶渡过了荒年。

　　父亲走进青年时代

我们祖辈从高戈庄迁来时定居黄家庄。那时，社会动乱，土匪以及杂牌队伍经常到村里抢夺。实在住不下去了，就在徐睦庄村西头安下了身。

我记得，我们的屋又矮又小担水时，担杖都调不过来，屋内终年不见阳光。我们家的房门，是用梧桐板做成的，只要轻轻一碰，就嘭嘭响。母亲说，这门就是个壳郎碰，意思是屎壳郎都能把门碰破。

到我奶奶这一代，我们张家仍然过着苦涩的日子。

二大爷结婚后去了东北，家中只剩下奶奶和年幼的父亲相依为命，娘俩过着清贫的日子。

善良和蔼的奶奶，通情达理，不计小是小非，人很豁达。

她会给新生儿扎风，钱不钱的，奶奶从不计较。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奶奶算得上是个医人了。

她一辈子都在做着善事。

少年的父亲以讨饭为生。

有一天，父亲很饿，很疲惫，蹲在墙根儿下，懒得动。一个给富人家做长工的老人，看见我父亲蹲在那里很可怜，把他叫到跟前，掰了半个饼子给他，并对他说：“小伙计，快拿到一边吃吧。”我父亲吃着那块饼子，别提有多香了。吃了那块饼子后，父亲精神好多了，他对这事儿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跑着百家门，吃着百家饭，走向了青年时代。

青年时的父亲，没忘初衷，在好心老人的教导下，学会了很多种手艺。他没有辜负老人的期望，也圆了自己的梦想。

　　父母为我们受尽艰辛

青年时的父亲，照样清贫。

但父亲能干，人实在，能吃苦，手又巧，这样的好品质，是贫穷父亲的法宝。父亲的第一段婚姻，女方是东杨岭庄，和父亲结婚后没几年，生我哥时不幸去世，可怜我的哥哥也没活下来。

1940年，父亲和我的生身母亲结婚了。那时，父亲29岁，属大龄青年。母亲很能干，很会持家。

她看到父亲织一手好布就把陪嫁的棉衣棉被拆开，用棉絮做了织布的本儿，和父亲搞起土纺土织。有了本钱，父亲的技能派上了用场。

经父母辛勤劳动，辛苦地干了几年，买上了地，生活渐渐有了好转。

父母结婚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大姐生于1941年农历九月初十，二姐生于1944年农历九月初一，我是1947年五月初五。那时父亲36岁。

我们一家6口人，靠的就是父母辛勤劳动。母亲纺线，几乎整个晚上不睡觉，实在困了，就拉床被子盖在身上，在纺车前小眯一会儿，再接着纺。一晚上纺五、六两线，眼睛熬得红红的。

母亲用一个小灯碗，里面倒上点豆油，放上块搓细了的棉线做灯芯，搁在纺车的线轴前。那个豆粒大的火点，就是母亲纺线的照明。母亲一干就是几十年。

父亲织布，种田，开起了木匠坊。从早忙到晚，从晚忙到早，没有一点空闲。

1947年，父母又置上了几亩地，买了一头大黑驴，一家人和睦相处过日子。

那时，种地没有化肥，一泡屎尿都用在种田上。父亲天刚蒙蒙亮就背上粪篮子绕村拾粪，回到家，胡须上都挂着厚厚的白霜，看着让人心痛。

奶奶心痛我父亲，就说：“起这么早，你长夜眼？”父亲说：“狗粪，上面不会结霜雪，用小铁铲一铲就掉下来了。要是坷垃、石头，上面有霜雪，冻在地上就铲不动。”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勤俭持家的人。父母为养活我们，受尽了艰辛。

　我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

家乡解放了，父亲再不用东躲西藏了，终于能安心劳动了。

春种秋收之余，父亲给方圆十几里的村庄盖房修屋。父亲没文化，却能把房子、门窗、院落算得非常精确，房子盖的又坚固又漂亮。

那时，雨下得特别勤，父亲早出晚归，我常常看见父亲穿着湿透的衣裳回家。父亲的手上裂满了血口子，就拿黑膏药，在灯火上烤烤，贴在口子上。冬天，大雪封门，父亲在场院里盖起地屋子织布，地屋子里暖和潮湿，不易断线 。

那个年代，玻璃瓶子都很稀少。父亲用我们吃剩下的萝卜头，萝卜腚，挖去中间儿的瓤，倒上水，两边戳个孔，用细绳吊起来，挂在窗外的过木上，萝卜中间放几瓣大蒜，大蒜往上长，萝卜缨儿朝下长，红绿交叉，给我们农家小院增添了生机。

在我七、八岁那年，父亲和大娘家大哥往地里推粪，两篓子粪装在一个大独木轮车子上。那个独轮车，前后各有两个把，大哥在前面架，父亲在后面推。一个长长的牛套，挂在车子前面横木的铁鼻上，二姐在前面牵着牛，我在牛后边提着牛套，怕牛万一走慢了，牛套松了，绊倒大哥。

那时，生产落后，推两篓子粪，4个人加1头牛，父亲和大哥别提多吃累了。

单干的年代，我们家有了巨大的变化。成了解放后的富裕户。

父亲盖起五间大新房，大大的院子，南北的大过道，大门用很厚的柏木板做成。

在那个年代，我们家好气派。好多姑娘媳妇，都在大过道下乘凉，纳鞋底、搓麻绳、缝衣服，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父亲买了几十亩地，挂上了大车。养了头大黄牛，从此，我们家那辆大独木轮车子正式退休了。

父亲对我们说：“牛是庄稼人的本，是家中的一个成员，我们要好好的待它。”我们都很喜欢大黄牛，精心的喂养它，大黄牛整个脊背都胖平了，有时脊背上放块坷垃，干一上午活也掉不下来。独犁、独耙、独车，有很多力气。

给大黄牛铡草时，父亲入铡，大姐够不着铡把，就踩着小板凳摁，我和二姐摁铡背，有时，大姐没空，弟弟也来帮一把。大人、孩子齐上阵，才把草铡碎。草料不缺，又加上父母精心喂养，大黄牛才有这样健壮的身体。

1956年，是我们家最富足的时候。房屋宽敞，钱粮都有，真是丰衣足食。

父亲是个木匠，做的农具一样不缺，邻居们都到家借农具用。虽然富足了，父亲总有干不完的活，拉紧套子往前赶，并且教导我们下老实干活，要舍得力气，能吃苦耐劳。他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要勤勤快快干活。人越耍越懒，越吃越馋。好吃懒做，就得挨饿。”

父亲没文化，用身教和实话教导我们，我们也养成了爱劳动的好习惯。

父亲是个实在人。

1955年，离我们村十几里地的蔡家庄就办起了初级社。邻居有人知道这一信息，怕把土地归了社里，就想方设法说服我父亲买他的地。我父亲相信他的话，买了他的地后，结果，春天种了季谷子，秋天种的麦子，就归社里了。

父亲实在，又信息闭塞，可那些邻人也太损了。

父亲苦苦劳累十几年，光地买了几十亩，1956年全都入了社。牛、大车、一切农具，全都归了社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