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蒸馍的事儿/崇实

無聲的風🐉

　　我生长在陕西关中道，是个吃面食长大的人，一直爱吃馍。

馍是我老家人饭食的不可或缺的食品，几乎家家离不了，顿顿缺不得，每家都有一个放馍的家什。

在关中人家生活中，不知道现在老家人的思想观念进步了多少。我小时候的家乡人很传统，男尊女卑的思想很浓重，男主外女主内，锅锅灶灶上的事，男人一般不插手。负重的女性，既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还要做饭，还要守更熬夜织布纺线缝衲缀补，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这好像是家乡人世世代代约定俗成的传统。

传统的东西，有的很好，值得传承秉持。有的就不那么好，根深蒂固，应该更替。就像家务这件事，农村的男人应该去分担一些是最好，也是对家人的关爱。

身体羸弱的我娘，一人一生承担着我家做饭的大事。在我家的四十多年，做了四十多年的饭，蒸了四十多年的馍。

对做饭事，我从没看到我娘有过怠慢，有过怨言。

我思忖，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我娘，肯定会有觉得很累的时候，也许她对累的不满是用对家人的厚爱赶跑了。

　　我娘锅灶上的事难不住，我家的馍是由她一人独立而又辛苦的完成。

蒸馍先发面，这是不变的套路。

发面的前几天，我娘要把上次蒸馍留下的酵面用水泡开，因为老酵面见风结壳成了一个硬面疙瘩。

酵面化开后就和面。 和面多少要看蒸多少馍，要吃多少天。

我家蒸馍和面是个大瓷盆。每次我娘和面都多。面和好后等发酵，若在夏天，气温高，就把瓷盆放在案板上；若在冬季，温度低，我娘就把瓷盆放在热炕头并用被或褥包起来保温。

盆大面多，瘦弱的我娘每次搬动都费劲。

我娘发的面，一般都在第二天中午饭前能发好，个别时候因温度低面发的不到位，只能拖后去蒸。

我娘安排晌午饭时间要蒸馍。

蒸馍需要蒸具。蒸的量少自家的蒸具基本够用，蒸的多了就得借街坊邻居家的草圈或甑板。那时蒸馍的家什比现在的简陋。

我家蒸具有个平时做饭就用的又大又深的大铁锅，还有甑板、草圈和支高（防甑板塌陷）。

现在有的年轻人大都没见过蒸馍的草圈和支高。

过去人穿衣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家用的灶具也是这个样。

草圈是麦草用麻绳子绑扎而成，我家的草圈用的年代长了，修补的痕迹明显。用的甑板和蓆盖是旧的，历史感很强。支高是使用很久的小木块，已颜色斑驳。

　　收工到家，面已发好。

我娘把劳动工具给墙边一靠，把身上土尘一打，把手一洗，就搭碱，就揉面……

蒸的蒸馍也好，蒸的花卷也好，面揉到了就好吃，有嚼头。过去我见我娘蒸馍时，把面揉来揉去要揉好长时间，我不理解，现在我知道了原因。

攒馍是个功夫。晌午吃饭时间紧了，我娘就把揉好的面揉成长粗条，等距剁开就上锅蒸。如果时间稍有宽余，她就把剁成的面团攒成圆形。要蒸花卷了，还要把面擀开加油加调活面。我娘攒馍时，很是娴熟，为了赶时间，她常常双手开工，一手一个地攒。要蒸几十个馍，攒馍是需要点时间……

要上锅蒸馍了，给锅里添水放一个小瓷片（破碗渣片），再一层一层的搭馍。

蒸馍一般蒸三层，有时蒸四层。为了使蒸气不漏，必须加上草圈，还要在锅与草圈、草圈与锅盖连接处，用搌布把缝隙遮盖一番，以保证蒸时不跑气。

蒸一次馍，我娘从开始到馍出锅，要瞻前顾后，忙个不停。

馍搭锅后，就要拉风箱烧火。有时或儿或女帮忙烧一烧。没帮手了，我娘就自己去拉风箱去添柴去烧锅。

拉风箱烧锅多少还有点技术含量。会拉风箱的，能使火焰正常。不会拉风箱的，会让火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甚至烧的没火了。锅烧的不好是要影响馍的质量。

我家是个旧风箱，因长年累月使用，风箱的拉杆都磨损成椭圆形，极不好拉，每次拉起来，拉杆要偏向，人的胳膊出现裂劲，很不舒服。

年小的我们姊妹们，不太会烧火，动不动把火就烧的没火势了，有时还得我娘去"救火"。

蒸馍需要大火，需要或碳或硬柴。现在烧锅柴硬柴很多，只要或树根或树杆或树枝往锅底一放，火耐实，人省心。可过去烧碳很少，树棉杆或玉麦芯芯都是受实一点的柴禾，大多时的烧柴是麦草、玉麦杆，风箱一拉，很快燃完，所以烧锅时，要连续不断地往锅添柴。

要蒸一大锅子馍，从揉面到搭锅烧火，我娘的疲惫，我全看在眼里。

农村人干体力活，消耗大，饭量也就大，不几天就要蒸一次馍，周而复始，如此反复。我家也是这样。

蒸的馍什么时候熟了，那时的农家没有钟表手表可以看时间，但只有用锅底的水烧完没烧完去判断。

锅底放的瓷瓦片，相当一个报时器。随着锅里水的沸腾，它有节奏地响着，似伴舞的音乐。当不太响时，馍就熟了，就不再烧了。

蒸馍锅底放瓷瓦片的方法是一个创造，是一个智慧。

馍熟了，就揭盖、取草圈，等馍不太烫了就得从甑板上把馍扳动一下，以防凉了馍沾甑板……

馍蒸完了，这时很乏的我娘，还要给家人做点其它吃的。

有时馍刚蒸好，来不及做别的饭，我娘就得去上工，一家人只好吃点馍……

　　秋冬春三季气温不高时蒸馍，我娘虽辛苦但不太受罪。可炎夏时节的蒸馍，我娘要受罪的。有时室外高温大热天，厨房还要蒸馍烧火，蒸锅还要散发蒸气，这几个气集成了"桑拿天"，加之加工馍身体的活动，使我娘汗流浃背，汗水时不时就蛰眼，我娘就用裙帘把眼把脸一擦，把眼一揉，又继续干活……

每年过年前要蒸年馍，要蒸走亲访友的礼馍，要蒸家人过年的吃馍，要蒸豆腐菠菜包子。发的面多，蒸的锅数多，并且礼馍还必须攒，多半天才能蒸制完毕。这一次蒸馍，面是我娘一人揉，馍是我娘一人攒，包子皮是我娘一人擀，包子是我娘一人包，时不时还要看火烧锅。

不论是平时，还是过年过节，蒸一次馍，都要耗去我娘的心血，侵占我娘的休息，累及我娘的身体。

我娘蒸的馍，面揉到了，吃起来有嚼劲。吃玉麦榛子，吃玉麦面糊嘟，吃哄上坡（搅团）时，家人的习惯都要吃旦馍。

小时候我们当儿当女的，没到饭时，肚子一饿，就拿上一个冷馍，或夹油泼辣子（时有时无），或拿上青辣子蘸盐，就吃了起来。觉得馍是那样的香。

那时的白馍极少，除了走亲礼馍白面外，大多是黑面馍，搅麸子馍，菜茈馍……

我娘为了“改善伙食"，时常还变个饭食花样，除了擀面和蒸馍外，还烙锅盔吃，还蒸玉麦面锅塌塌吃，还把苜蓿或海大白菜拌上面粉蒸成菜疙瘩吃……

这些吃法，都包涵着我娘对家人的厚重的亲情。

社会进步了，如今乡亲们蒸馍也少了，好多人买馍吃。既就是蒸馍，一次也蒸的不多，蒸具也简单，蒸馍有硬柴，也不拉风箱，比过去省力省劲。

现在蒸馍也不用草圈、蓆盖、支高和风箱，这四样东西都成了历史物件，几乎看不到了。

我娘为了养活一家人，在短暂的一生中，不知发了多次面，不知蒸了多少个馍（花卷），只能用不计其数来形容。也不知我家更换了几个草圈，不知修修补补了多少次甑板……

人老了爱怀旧，容易想起过去的所经所历。我娘虽离开我们四十二年了，可她费神把力蒸馍的镜头，一桢桢一幕幕，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场面很亲切。我娘一生的艰辛，一路的疲惫，让我想起一次，心酸一次，眼圈就红一次。

母恩大于天，为儿不可忘。我娘在人间待了六十三载，她短暂的一生用勤劳、朴实、善良、忘我、和蔼、亲切和温暖度过。我永远记着我娘料理家务、做饭蒸馍时的辛苦付出，我永远记着我娘为儿为女为家人一生爱的奉献。

每每想起念起我娘，我常常为自己一生对父母孝顺不够而忏悔，而内疚……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