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游戏

零度

革命导师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深刻洞察了一个问题，他说统治者所犯下的最大的恶，是为了驱使人民为自己服务而刻意欺骗，他们把自身的利益伪装成被压迫者的利益，这种欺骗导致被压迫者看不到自己真正的利益。

马克思的这段话是对德意志民族主义的一种反省。在他看来，德意志民族主义的崛起是欺骗的产物，是被德意志统治者利用的结果。

到底什么是民族主义呢？以赛亚伯林下过一个定义：一个民族认为自己具有特殊性，并且渴望与真实的，或者自己想象的过去建立某种神秘联系，这就是民族主义。

民族主义最早诞生在18世纪的德意志，德国思想家赫尔德认为，每个人都诞生在传统的巨流中，生长在历史的观念里，所以人们的行为会受到传统的影响。当一个民族的行为方式被历史演化赋予了独特性，那么民族主义就诞生了。民族主义一旦产生，就立刻扩散到所有人。（此话没错，各个民族之间存在差异是客观事实。）

作为民族主义的代表，赫尔德认为，一个民族应该保持自己的独特性， 捍卫自己的民族文化，奋力反抗外来思想入侵，比如对抗自然法，对抗自由、平等、博爱等精神。唯有反抗这些普世精神，才可以保持民族的独立性。（此话错误之处在于，把民族主义凌驾于普世真理之上。）

赫尔德认为，那些普世精神，并不能让他人去真正理解一个民族。要了解一个民族，你必须从民族本身着眼。比如如果你要理解《圣经》，那么你需要从古希伯来人的牧羊生活中去了解；如果你要理解德意志，那么就要了解德意志到底经历了什么。（此话也对）

以赛亚伯林以德意志为例，深入考察了民族主义的起源。

第一，创伤因素。创伤是引发民族主义的主要原因，创伤会给一个民族留下集体耻辱感，这种耻辱感让他们变得更加敏感，更加依赖集体。比如战争失败，这对任何民族都是一个巨大的创伤。

对德意志来说，因为倒霉的神圣罗马帝国与30年宗教战争，德意志被打得满地找牙，死了1/3的人，这给德国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所以在30年宗教战争之后的100年中，德意志的民族主义快速崛起，甚至为其后的德国一战二战提供了思想基础；

第二，自卑因素。民族主义再生于自卑，德意志之所以在欧洲大陆最早诞生了民族主义，在于早期的德意志没有什么存在感。德意志的西边是世界文明的中心——西欧。在荷兰、英国风起云涌的时代，德国却像个格格不入的乡巴佬。而德国南部的希腊、意大利、法国，则更早就达到了思想和艺术的颠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身边的邻居个个都是光鲜亮丽的精英，唯有自己吃啥啥不剩，这让德意志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感。

为了对抗自卑，德意志开始对自己的成就无限夸大，对邻居的荣誉和成就不断诋毁。德意志开始求助自己过去曾经有过的辉煌，或者是想象中的胜利，不断拔高日耳曼的某些优良特质，以希望从中得到心灵安慰。

他们假想出一段辉煌的日耳曼历史，以安慰自己敏感的心灵。这种自卑感导致了德意志的民族主义被不断放大，孕育出强烈的排外情绪。所谓排外，就是要对抗普世精神。普世精神是人类的共同观念，比如拿破仑时代的自由、平等、博爱。普世精神要把人类价值简化为适用于所有人的最小共性，用我们熟悉的话叫“放之四海而皆准”。

但是普世精神却遭到了民族主义的强烈排斥。德国思想家赫尔德就排斥普世精神，他严厉批判法国的启蒙运动，对罗马人和基督教也充满了嘲讽。他认为罗马人和基督教骑士等普世精神消灭了不同的民族特性，导致了丰富多样的民族文化不断消亡。（如果民族特性能被普世精神消灭，只能说明这种民族特性不符合普世价值，不符合普世价值就不符合正义原则，不符合普世价值的民族特性被消灭反而能造福这个民族。）

民族主义和普世精神的对抗导致了现代社会所有重大的矛盾和冲突。犹太复国主义、印巴分治、北爱尔兰、加泰罗尼亚等等民族冲突此起彼伏。他们渴望独立，渴望建立一个基于民族之上的更加纯粹的国家。

民族主义像一个被大雪压弯的枝条，在经历了黑暗的民族创伤，和深切的自卑之后，渴望回到想象中的辉煌时代。

伯林说这种民族主义会发展成最暴烈的集体情绪，进而发展成民族仇恨。他预言，狂热的民族主义是现代战争的基本原因。很多人会认为，民族主义会对主权者有利。但是伯林认为，民族主义的本质，不过是一场结果早已注定的“养蛊游戏”。

主权者认为民族主义会最大限度地去调动集体的狂热，进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是非理性的，是危险的，稍有不慎主权者自身也会被这种巨大的力量所反噬。所以伯林说，生在这样一个饱受民族主义泛滥之苦的世界，深刻认识民族主义的残酷性和破坏性，才能不被那些错误观念引入迷途。

根据“思想史万有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