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为微尘》（节选）——老榆树

雨田

　　我必将走向那棵树，那棵一千七百年的老榆树。

我于傍晚来到村落，向村民打听老榆树的方位，村民回指刚才走过的地方。

是的，我刚才已经看到了，原野那边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树冠，它默默注视着我，看我驾车缓缓路过。我看着它，它看着我。

我往回走，左转进入田间小道，路尽头到了沟边，大树就在右旁。我下车，走向大树。

我含着眼泪走向大树，慢慢地走过去。我知道它等了我一千七百年，等我的祖先迁徙，等我的运势天成，等我的转世再生，等我的机缘成熟，等我终将望见它……

　　树，大，且静。树干约可六人围抱。树根遒劲有力抓入地下，树冠壮硕茂盛伸向云天。

我静静地走过去，或者说，我被一股力量吸引过去。脚下没有声音，我一步一步安安稳稳走向它，走近它，抱住它，脸贴着它，臂搂住它。眼睛闭上，感受它的脉动，感受它的气息。我抱着它，所以它抱着我，像祖父的疼爱，祖父的手是干燥温暖的，祖父的心是慈悲允许的，粗陋绽裂的树皮是祖父的手，稳健粗壮的树干是祖父的心。

我感到背脊深深嵌入一种巨大的爱意。我闭着眼睛，静静呼吸，突然就流泪了。我听到了——爱。

我不动，我不移，我安心于这暖。我终于和树融为一体。它带着我深入泥土，吸收深沉的地之能量。它带着我展于枝头，体验纯然的天之精华。我融化了。久久，久久，夕阳沉入地平线；久久，久久，月亮升起天际。

我静静地后退，离开一步，抬头看老榆树。我静静地后退，离开三步，抬头看老榆树。我静静地后退，离开五步，抬头看老榆树。我抬起脚，围转着，看老榆树。

我路过它一条一条粗壮的根，每条根都告诉我：力量，力量，把你的力量扎入大地。我掠过它一簇一簇繁茂的枝叶，每簇枝叶都告诉我：生长，生长，把你的能量伸向天空。

　　我围着老榆树转，向周边看去，感受它所看到的岁月风景。夕阳西沉于天际，云层瑰丽壮观，时时变幻梦化。明月东升于天际，明媚皎洁，朗朗洞察世间。我记起来了，明天就是中秋，难怪有如此明亮、圆润的月。月透过老榆树的枝叶看着我，月悬挂在老榆树的剪影里。月，是幅画。

我转着，停着，转着，想着，转着，悟着。看西方深红橙紫的白昼，看东方湛蓝深奥的黑夜，看西方热闹火红的湮灭，看东方清冷淡默的出生。

空中于“无”升起了“有”，看不见的因聚成了看得见的“象”云。是的，那团云就像迪士尼动画里的“小飞象”，带着顽皮的笑，把月亮挂在它的长鼻尖端。那“小象”云，一直这样高兴地玩月亮给我看。我静静陪伴它，我知道它一会儿就不见了，一消失就千千万万年。我不与人说，因人不信，善者不辩。因缘不同，法相不同。

我的心久久满足着，我听到一个声音：该走了。再次，我双手合十，静立树下。抬头时，望见千手观音端立前方，慈悲垂目，每一手捻一枝叶，摇风问候：此生安好，静心修为，珍重珍重。

我垂泪，感恩。

此生，我必将走向那棵树。这世，它在一个美丽的地方等我，一个叫做甘井的北方小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