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

溪嵐澹月

景山又称煤山，山不高，坡不陡，景观不大。
山不采煤，因为故宫储备煤炭而名。
此山名扬天下，明末崇祯皇帝吊死山坡一棵歪脖树，成就崇祯义节，也成就小树大明逊位的担当。
缢死皇帝的小槐，又小又弯，毫不起眼。慌乱中崇祯意求速死，何虑树干笔直滑润，投缳踏阶，尽显九重之尊。
可怜洪武大帝，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打下大明天下，竟被煤山一株小树，悲壮了结。
昔时游毕故宫，神武门出，为瞧歪脖子树，几次登上煤山。
想李自成百万大军，杀气腾腾，万马嘶吼，一路奔来，血肉横飞。
结束朱由俭性命，不耗一兵一刃。自裁了断。天机玄妙，莫可测焉。
那株小槐，仿佛御制供品，极附合崇祯委曲求全，匆匆急就的随机选择。
后来，崇祯是不是吊死这株槐树？史家争论不休，无从稽考。
那株名槐，见过多回，下方一个土坑，枝斜叶曳，神态优雅，像黄山的迎客松。
送走大明末帝，自当风流倜傥，气宇轩昂，不同凡俗。
观者围睹，人浪似潮，个个抻长脖颈，极像崇祯接受死神延伸的项子？
今夏来，歪脖树的路径堵死。另附说明：以前所见，并非崇祯就义的那株，系民国伪造。
真迹在哪？无从说起。
来至煤山，林木葱郁，云雾缠绕，谜团重重。
十分诡异：第一次遇见，树干赫然镌刻“吊死杨庆岚！”六个字样。
字大过拳，刀功清晰，入木三分。苦大仇深？
杨庆岚，可能除了大连、瓦房店，无从知晓。他39军驻瓦房店部队首长，番号3125。
39军总部大石桥。现在反思，部队可能团级编制？辖辽南山岛海岸，地域辽阔，兵力强悍，锐不可挡。
参照瓦房店近代史，不足为怪。
伪滿时期，瓦房店仅3个日本人统治，潮涨潮落，霞起霞飞，相揖无事。
弄清杨庆岚来龙去脉，还从文革大连红卫兵派系说起。
大致分作二派：
毛泽东思想红卫兵。
毛泽东主义红卫兵。
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思想新锐，敢做敢当，把毛泽东思想提升马列主义，是主义兵的创举。
两者同样拥护毛泽东的革命路线，唯一区分，思想兵拥军，主义兵反军。
枪杆子后盾，决定造反派命运。
文攻武卫时，思想兵去部队抢武器，战士睁眼闭眼，视若不见。
主义兵抢，可能开枪射击，血染辽南，惊骇天下。
主义兵死不少人，吊死杨庆岚，不共戴天，似乎附和常理。
一个十多万人口的瓦房店，将政治主张，刻入吊死崇祯的槐木，天下皆知，留芳千古。

瓦房店红卫兵的首创，拍案称奇。

回头细想，朱由俭除了上吊，还有其它抉择：流亡金陵，偏安一隅，重整河山，像南宋赵构。
再早几日，化装潜逃，流落民间，至少保条性命。
事到如今，贼军杀入保定，南逃路被堵死，虽然也曾混入难民欲逃出城。但被卫兵拦住盘问，不敢暴露身份。
他从未想：命运如此惨烈，李自成的军队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他也从未想：大明击鼓传花，轮他手里，贪污腐败，溃不成军。
大敌当前，手中八十万军队，形同乌有，望风而蹿，一触即溃。
眼见大势已去，山河破碎，国家易主，迫在眉睫。
巧言令色，溜须拍马的奸佞小人，此际逃之夭夭，无影无踪。
只余崇祯孤家寡人，面对起义军的鼓角铮鸣，心惊肉跳。
也许，此际京城，只故宫的护城河水，悠悠流淌，倒映蓝天，一如既往，平静如初。
河水即将浮现贼军闯入故宫的杀戮场景，天低云暗，惨不忍睹。
后宫那边，不时传来恸哭哀嚎。崇祯心如油煎，万弩穿心。
这就是朱由俭，大明江山，在他手中，失落了，沦陷了，坍塌了，易主了。
朱由俭明白：事到如今，唯有自裁了断。才能保全名节和皇家尊严。
李自成攻陷洛阳，福忠王朱常洵纳头便拜，归顺投降，以求活命。
福忠王体重360斤。起义军没杀他，还为他沐浴净身，刮尽体毛，以礼相待。
朱常洵暗暗高兴，以为李自成优待俘虏，尊重王爷身份。
饥饿几天，排尽粪便，拔去手足指甲，他才如梦初醒。
被推进沸锅与几头鹿煮了，起义军将领人人有份，各得一勺羹。
李自成军队，以极端手段处决王公，警示天下。
明军不可抵抗，弃城逃命，不做无谓牺牲，才是明智选择。
对这样结局，崇祯心里想过一百遍。明朝故老，人皆可降，甚至卖主求荣，还可保留荣华富贵。
唯他不可，李自成奔他来的，一旦失败，条条死路，千刀万剐。
朱由俭走入后宫，嫔妃哭嗥，声震殿瓦。二位公主已哭成了泪人。抱住父亲，死不撒手。
崇祯肝肠寸断，心乱如麻。突然背身抽出宝剑，一人一剑，流血五尺，毙命脚下。
女儿惊诧的目光最后盯看父亲，爱戴？怨恨？怜惜？诀别？女儿带着滿腹忧伤，一腔幽怨，慢慢阖上眼睛。
如其落入敌手，受尽蹂躏再死，不如一刀两断。

崇祯下令皇后嫔妃统统自尽，一个不留。
谁说大明遗民没心没肺？
李自成攻陷故宫，争夺财宝，尸横遍阶，血溅殿台。
一位着公主服饰的宫女盛装迎出，诡称公主，愿服侍将军，以求活命。
那头领见公主美艳绝伦，才貌旷世，天下无匹，便应允了。

是夜，缠绵不尽，云雨一番。将军疲惫不堪，鼾声震壁。是女乘其不备，取下反贼首级。
严加拷打，讯其口供。言道：只惜一把好刀，未落李自成头上，惜哉怨哉，千古一恨……言毕，撞壁而死。
谁说大明无英豪节烈？好女何不如男？此崇祯死去后话。
1644年3月19日凌晨，崇祯神武门出，缓步来至煤山大门。
380年岁月，这个路段，历尽沧桑，今是昨非。
但两门距离不会变，崇祯心神恍惚，用心丈量，一步一叹，一步一泪。
身后，贼军破门的咚咚声，已泛起护城河的水浪。
只待个把时辰，故宫城破门开，落入贼寇之手。
平日煤山威武的御林侍卫，此际大难来临，各自逃飞，只留几名太监低头护驾。

为诛杀魏忠贤，崇祯绞尽脑汁，剿灭阉党，临终护驾，还是太监。

事已至此，他不怨恨。大厦将倾，独木难撑，只怪自己无能。只怪几代君主，贪图安逸享乐，没治理好国家，有负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祖上隆恩。
崇祯心力交瘁，未爬及山顶，半路，倚一株小树，气喘吁吁。
几昼夜未合眼，此际脑海，一片混沌。
如果说，崇祯选择了它，倒不如说它给了崇祯最后的机会和勇气。
修短合度，侬纤适中，正好承受他的高度重量。末路相逢，相见恨晚。

它选择了崇祯，前来搭救，引他上路。

这时，太监将绳索挽成环状，系于树杈。崇祯探头入内，这世界，一瞬间，将变茫茫永恒的长夜了。
温柔乡里，崇祯真想好好睡一觉，摆脱近日的懦弱疲劳。
脚跟顺草坡一滑，绳索勾住项颈，生命即告终结。
荣华富贵，颠沛屈辱，万里江山，亿兆臣民，水里望月，雾里看花，一笔勾销。
绳索束紧，他感到喉咙窒息，即刻传遍全身。
眼神朦胧，浑浊了。但这时，还能看清山下故宫，朝阳下闪耀的金碧辉煌。
午门被破，强盜土匪，像潮水涌入宫殿，逢人就砍，见宝就劫，遇女就辱。
故宫380年，还第一次遭受火光剑刃之灾，手起刀落，人头滚滚，血泊成河。
小槐树像承重不起天子千金之躯，微微抖颤了一下。
朱由俭的身体也随小树颤了，但即刻又安定下来。
这时，看朱由俭，像吞钩垂挂的一条鱼，一动不动，除了转动眼珠，其生如死。
但他最后散乱游离的目光，依然从容坚毅。
他看到黄土高原的米脂偏远山村，李自成提枪荷棒，只三二随从，走出大山。
彼时，他银川一名邮差，就如现今外卖小哥，如何称霸称帝？创造人间奇迹？
李自成造反，也非一帆风顺，10万大军受困潼关，被洪承畴一网打尽，只余19名流寇，亡迹天涯。

李自成逃至商洛深山，喘息方定。
招降纳叛，操练兵马，以图东山再起。
崇祯后悔，当时，谴一支轻骑，便可扼杀李自成于摇篮，浇灭星星之火。
但是，崇祯大意了。山野贼寇，疮疥小疾，成不了大事。

他是有作为的英明国君，励精图治，力挽狂澜，欲将大明拯水火之中，措天下衽席之上。
攘外必先安内，无以厚非。他不想在处理国家事务，处处掣肘，受制于人。
他刀斩阉党头领魏忠贤，并逐一清除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阉贼余孽，斩草除根。
眼见平息了内乱，大功告成，转头对外，再立奇功。不意李自成羽翼丰满，浩浩荡荡，兵临城下，势如破竹。
官兵纷纷弃城逃命，李自成大军，杀入京城。
穷途末路的崇祯，还另一条路可走，假如成功，危难之中，两全其美。
李自成破城之先，曾予崇祯一纸文告：他不意称帝，只求封他西北天王，拔寨撤军。
崇祯疑是陷阱，起义军反复无常，无信誉可言。
如钻入圈套，落他手中，生死由便，受尽凌辱，后悔迟矣。

对李自成，崇祯回信：万望顾他面子，成全京城无辜百姓，手下留情。

崇祯死谢。

不过，李自成真的可能不想称帝，散性惯了，不受绾羁，疏懒朝政，心迹可表。
果真步此途径，超脱苦海，天下太平，历史改写，大明续延，义军保全，幸莫大焉！
李自成命运多舛，在京只坐42天皇帝，便被吴三桂逐出京城。
逃难湖北，被瞅不惯的庄稼汉子打死。
崇祯上吊歪脖子树，李自成毙命歪把子锄。物以类聚，殊途同归。
时光长河，浩浩汤汤，稻稗杂陈，泥沙俱下，这也许历史真相吧？

2024.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