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随笔

姚兵

当我凌晨一个人在山村小路上快步疾走的时候，看见夜空中挂着比平常多无数倍的星辰，灿烂的星芒持续散发着神秘、诱人的光色，并随着东方的熹明而逐渐暗淡，最后只留下硕大的弯月孤独地高悬在天际。

本来完全笼罩在夜色中的群山开始变得清晰，渐次呈现出各种岩石和树的轮廓，一簇簇的，黑白分明，像是经水墨洇染了一番。

打破沉寂的是此起彼伏的雄鸡报晓，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狗吠的声音，接着有汽车驰过，还遇到几个早起到田间干活的村民。

方塘镇终于从沉睡之中苏醒过来了。

我们是昨天到这里的，今天计划去桃岭六道湾。

车子在深山中穿行，四周林木茂密，峰峦耸立，一个接着一个的急弯让开车的人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一个老妪站在路边向我们招手，一身装束显露了她本地山民的身份。

本来车子已经开过去了，爱心泛滥的老杜坚持把车倒了回来，带妇人上车。

妇人先把毛巾铺在了汽车座垫上面，然后才小心地把手里挎着的篮子放了上去。

篮子里装的是新鲜蔬菜。

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去前面的板桥，给集市上的饭店送自家长的蔬菜。

妇人忙不迭地感谢，她说过去她是个很能干的铁姑娘，饶是这样，往返板桥一次，也要花上两、三个小时，那时候山间的土路崎岖难走，不像现在这样又宽又平。

她告诉我们，板桥原来也是一个乡，后来人口减少，地广人稀，不得不撤乡并入了方塘。现在山上的树不让砍了，乡里集中发展生态农业和旅游，村子已难得见到年轻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就在宁国的工厂里上班。老年人体力有限，水稻一年只能种一季，两季就忙不过来了，村里头已经有200多亩地撂荒了。

“所有的一切都跟过去不同了”，她喃喃地诉说着这些，言语中透着一丝无奈和落寞。

问她为什么不像人家一样开一家民宿，她谦逊地笑了起来，说自己年纪大，思想也早跟不上了，怕做不好服务让外面来的客人笑话、失望。

车子经过一个下坡的急弯后，眼前便豁然出现一大片河谷低地。公路把河谷一切为二，谷地的边缘有一条河，妇人说这条河叫板泾河，向下汇入了青戈江，以前这里有个木板桥，河对面的板桥村便因此而得名。

告别妇人，我们在这里随便逛了逛。

村里的建筑照例是高耸的马头墙，幽长的巷道，正堂墙上的楹联画轴，牌坊祠堂......但凡皖南的古村落，比如徽州的唐模、呈坎，绩溪的龙川，婺源的晓起等，无论从形态布局到生活方式，包括历史演变过程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连叙说的名人逸事也耳熟能详，仿佛复制粘贴一般。

板泾河的水清洌透亮。人们在河中间打起了堤坝，中间留下了一个个过水的缺口，这既能让河水呈阶梯状的一层层下泄，也方便行人步行过河。看不到牵着老牛慢慢过河的牧童，也看不到浣衣的姑娘、媳妇，可惜荒芜了这潺潺的流水，冷落了这溜光的青石板。

温暖的阳光洒满宽阔的山谷，这里果然没有种什么相样的庄稼。炊烟在山间不断地升腾、舒展，映衬着低矮的民居、逶迤的小路、茂密的的苇草，以及一棵棵在深秋中傲然怒放的乌桕。

喜欢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境界，高古隐逸、清冷闲适。

恰好这里也叫板桥。虽然它只是皖南川藏线上一处不起眼的驿站，但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既往历史，同时也正经历着剧烈的时代变迁。

遇到的那个妇人似乎很恋旧，对于行将逝去的事物有所不舍，感受物之将逝，为其哀怜。她跟这里的很多山民一样没有文化，也没有高尚的人生追求，但毕竟能淡然接受事物的自然衰败，体味光阴流逝的寂寥和生命的短暂，哀而不怨，随遇而安。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境界呢？！

（感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