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迹可循……

邹敏（拒聊）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自己真的好傻！就算两个人一起骑个破自行车都觉得好幸福、好浪漫。”她慢悠悠地诉说着，泪眼婆娑，楚楚可怜。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她的话茬。可是办公室除了我们俩，再没有其他听众了。况且我们俩又都是女的。“额，没有当年的傻，又哪来你现在的醒悟呢？”只好这般云云，算是给她一个理解或是安慰吧。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对我观点的认同。“直到有一天我在这场婚姻里寸步难行，才明白当年自己从河南义无反顾远嫁这里的行为有多可笑，那时候怎么能完全不考虑物质条件呢？爸妈当初一致反对，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很难长久，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可是，我已经走错了好长一段路......”我递给她一包面巾纸——这是此刻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于是她不好意思地一边擦眼泪，一边絮叨又零碎地给我讲述自己的故事。看得出来，一段失败的婚姻除了给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留下了烙印深刻的痛，还让她打心底鄙弃自己当年可悲可笑的择偶观，甚至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爱情”了。我理解为这是她在付出惨痛代价后的一种自我成长吧。将近两刻钟的时间，她语无伦次地说，我三心二意地听，极少插话，只偶尔礼节性地点头附和一下。我想此刻她未必渴望被谁理解或者建议，纯粹只是希望能有人倾听她说说话而已，并没有考虑到其实我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后来放学铃声响了，她与孩子的老师短暂交流后便匆匆离去。我的脑海里始终拂不去那张依旧年轻姣好，但却透着哀怨的脸庞，那是时间从她身上划过的痕迹呀！那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此刻在她口中不过是一个抽象的“他”或者“那个人”罢了，再难听出半点爱意。毋庸置疑，爱原本是存在过的。但也确实花期早过，萎谢了。话又说回来，再好的爱情，若未经好好呵护，迟早不都会萎谢么？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爱与不爱往往还真就只是一念之间！年轻时，情窦初开的纯美少年，又有几个不曾傻傻地只相信过爱情，那可是吃颗大白兔都能甜腻到骨子里的年岁哇！未经俗世锤炼过，爱情自然美好而坚贞，所向披靡，岂是几场狂风暴雨所能吓退的。对于身处恋爱中的人儿来说，一句“亲爱的，我爱你”，大概就是这世上最美最动听的情话，让人如饮美酒，闻之即醉。当爱情浓到化不开时，婚姻顺理成章需要成为其最稳实温暖的巢穴。可是婚姻跟爱情是不一样的，不再只是两个人不顾一切的你侬我侬，它要面对生活中所有的鸡零狗碎，需要深深扎根在物质沃土里才能茁壮成长。此时的一句“亲爱的，我爱你”，充其量只能锦上添花！若是缺少了坚实的物质支撑，爱情便成了婚姻中价值甚微的消耗品，最终必将被一地鸡毛掩埋；婚姻也真就成了爱情的坟墓，最终遭遇支离破碎。怎么不是呢？走进婚姻殿堂的两个人，角色变了，责任也重了，再加上接踵而至的大小问题，哪一样不是对爱情的考验？对于两个朝夕相对、耳鬓厮磨久了的人，那些在恋爱时刻意藏起来的芒刺开始渐渐向外生长、扩张，就像两只刺猬，无法再亲密无间地靠近，再恩爱的两个人都免不了偶尔被扎伤。也许最初伤口还能被爱情的余温烘烤治愈，但随着扎人与被扎的频率越来越高，血淋淋的伤口必然会在循环往复的撕裂——愈合——再撕裂的过程中发生恶化、癌变，直到爱情的彻底腐烂、坏死。这时候，即便再高明的手术大概也于事无补了吧。 一次，我突发奇想，在几个年龄均为50岁左右的同事间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让她们给自己的另一半发一条短信：“亲爱的，我爱你！” 不过一会儿，几个同事先后就收到对方的信息，她们大笑着向我反馈了实验结果：“今天是什么日子？”“可是信息发错了？”“你不是有病吧？”......这些人中间，也有两三个直接不回信息的，不知道是没有看到还是有意忽略不计，或者是被这样“肉麻”的信息电击到了失去知觉。出人意料的，竟还有一个读起来依旧充满温暖的回复：“亲爱的，我也爱你！”当她不好意思地读出这条信息时，其他同事嬉笑之余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一番交流后，她们纷纷慨叹——当婚姻中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声“亲爱的”可能就很羞于启齿了，“我爱你”三个字，更就成了中年人最大的奢侈！我很难揣测久居围城的中年人究竟是如何理解婚姻跟爱情的，但事实是，当看到这几个最简单也最有温度的字眼时，大多数第一反应都是莫名其妙地给它赋予了更多的内涵。也许都觉得年轻人怎么谈爱情都合乎情理，老夫老妻已经不再适合将其挂在嘴上，谈爱——太俗，谈情——太浅。十几年前，楼下邻居七十多岁奶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晚年时糊涂得如同婴孩，越发严重后连子女一概不认得。但奇怪的是，对于老伴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也离不了。老爷爷呢，总是把老奶奶当成孩子一样精心疼惜呵护着，不是拉着她在户外大平台缓缓走动，就是陪着一起晒太阳，从未见过有半点儿嫌弃。老奶奶死后不到半年，老爷爷也跟着离世，大概他们早已经将对方刻在了彼此的生命中。那时候，我还曾因此跟先生开过玩笑，说将来老了，若是我也得了老年痴呆症咋办？答曰，那就当做孩子一样走哪带哪。嗯，若如此，再做回一次懵懂的孩童倒也不错。岁月不言，但却总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东西。中年以后，生活渐趋平淡，再难激起涟漪，爱，还在吗？婚姻中的两个人，若不是真正走到山穷水尽，爱，肯定还在，而且有迹可循，只不过在流逝的岁月中已悄然转换成了责任与亲情。相较于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爱情，这种朴实无痕的爱更有性价比，或许——爱情多倾向于情感的满足，唯美但不堪重击，而亲情，则可以成为精神上的支撑，平淡却历久弥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