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之旅

宁静（拒私聊)

特殊的旅行日子在忙乱中一天一天过去，一转眼春节来到了。初一我和往年一样，给远在异地的各位亲属长辈电话拜年，没想到老姨电话里的一番话让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原来舅妈过世后，已经独居多年的老舅患上了绝症，而且已经是临近晚期了！ 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在另一个城市的妹妹。妹妹听说了也心急如焚，我们两个人一拍即合马上启程。妹妹把一直在她身边照看的外孙扔给女儿，我则把刚刚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的儿子交给先生陪伴，带上本地的特产，大年初三便登上了去湖北武汉的火车。 20多个小时的车程，我们没有一点倦意。一路上我和妹妹回忆着多年来老舅对我们关爱的点点滴滴，恨不得马上看到病中的老舅。我把这次探亲叫做“感恩之旅”，心想一定借此机会好好表达一下对老舅的感恩之情。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和老舅的第一次见面。那是30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当时我还是一个知青，刚刚探家返回农场。妈妈亲手包的让我带给同室知青姐妹们的粽子还散发着清香，灾难却突然从天而降——妈妈在去医院照顾我姐姐的路上，被一辆大型拖斗车压了过去，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停止了呼吸。噩耗传来，我发疯般地从农场回来，但看见的只是太平间里头枕着冰块的妈妈的尸体。一瞬间，家里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垮了，爸爸也懵了。当时姐姐还在医院里住院，我和妹妹、年幼的弟弟顿时感到天塌了一般，当时我甚至哭得昏了过去。 出殡那天，亲人和朋友，全都从四面八方赶了来。在医院太平间门口，亲人背着重病的姐姐来见妈妈最后一面，看着我们几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看着妈妈年轻美丽的照片，路过的人都禁不住停下脚步唏嘘不已，有的阿姨甚至陪着我们落下了眼泪。这时，人群中有一个细高淸瘦的身影向我们走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紧抿着嘴唇，逐一地紧紧拥抱了我们姐弟，眼里分明含满了泪花。老姨告诉我，这就是我远在武汉的老舅，刚刚昼夜兼程地赶来参加妈妈的葬礼。老舅！噢，我想起来了，妈妈说过，在她们姐妹五人中，老舅虽然排行倒数第二，但却非常细心，孝敬老人，还经常关心他哥哥姐姐们。所以妈妈和老舅的感情非常好。妈妈还说过，为了让在农村独居的姥姥有个依靠，老舅竟“狠心”把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留在了农村老家陪伴。 安排好妈妈的后事以后，亲人们就要陆续返程了。老舅临行前的一个晚上，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但几天来过度悲伤和疲倦终于袭倒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糊里糊涂地睡着了。当我一觉醒来，竟发现屋里的灯还亮着，只见老舅还伏在桌前写着什么，我好奇地轻轻走过去，看见一张白纸上写着：老大：身长、腰围、鞋子号码老二：……老三：……老小：……原来老舅正背着我们量我们的衣服和鞋子尺码。听到动静，老舅回过头来，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泪花…… 老舅走了，带走了我们的腰围，身长等尺寸，但却把亲人的爱心永远地留在了我们姐弟的心里。老舅走后不久，我们姐妹就收到了一个大的包裹，里面是舅妈亲手缝制的棉衣、棉裤、棉鞋，从里到面全是新的，大大小小的铺了一炕。望着这一堆崭新的衣物，我们姐弟禁不住抱头大哭了一场。我们知道，舅妈缝的不仅是一件件衣物，那一针一线分明缝进了老舅和舅妈的一片爱心呀！ 后来，我从农场考进了大学，实现了妈妈的心愿。毕业以后繁忙的工作和照顾有病的姐姐，加上结婚以后又几年一个人带孩子忙里忙外，一直也没有时间去远方看望老舅，只是在一次舅妈来哈尔滨时陪过她几天。和老舅的联系也只剩下逢年过节的电话问候了。但尽管当时由于相聚遥远，交通不便，可我对老舅的思念并没有因为接触少而减轻。在我情感的天平上，老舅的份量一直是很重的。 还记得妈妈去世几年以后的一天，我们又收到了一个大邮包。打开邮包，我的眼睛又湿润了。里面是老舅和舅妈亲自为我们精挑细选的四床漂亮的被面，原来他（她）们担心我们姐弟结婚不告诉他们，就提前邮寄来了结婚的礼物。如今这些当年最贵重的结婚礼品，用了多年已经变得像蒜皮那么薄，但我们还没有舍得丢掉。因为看到它，亲人的爱就会浮现在眼前。 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因为知道老舅住得不很宽裕，为了减轻给老舅带来麻烦，我和妹妹决定在老舅家附近找一家宾馆住下来，也好方便天天去看望照顾老舅。 一切安顿好以后，我们才跟表姐联系。很快，表姐来了，她告诉我们，老舅坚持要来接我们，被她拒绝了。正说着，远远地看见一个人风尘仆仆、大步流星走来——啊，正是多年未见的老舅！还是那样高高的、非常清瘦，只是比我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苍老了许多。但快80岁的人啦，依旧身体笔直，精神矍铄，这让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那一刻我甚至暗自猜测：是不是医生误诊了呢？当老舅听说我们定了宾馆后马上生气了。他坚持必须住到家里，无论我们怎么说也不行，直到我们把房间退掉了，他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走进老舅的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双人床上崭新的高级羊绒被褥——原来老舅早已经为我们的到来准备好了一切。 初春的武汉，乍暖还寒。因为武汉室内没有采暖设备，住惯了北方冬天温暖屋子的我们，顿时冷得直打哆嗦。老舅见状马上翻出棉衣让我们穿上，又做了热腾腾的饭让我们吃，立刻小屋里洋溢起阵阵暖意。 最难的孝顺在老舅身边的这几天，我和妹妹俩经常与老舅聊天，说的最多的就是妈妈。谈到妈妈，老舅总是感慨道：“你妈是好人，只可惜命不好啊！”对于他的病，我们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多问，因为表姐叮嘱过没有告诉他已经是晚期了。但我猜想当了多年医生的老舅，也许自己十分清楚，他不想多说只是不愿让周围的人难过啊！ 接触的多了，我发现老舅的生活很孤独，也很节俭。尽管表姐常来看看他，送一些好吃的给他。甚至连远在南方的外孙女也经常挂念他，给他买昂贵的药，可这一切都驱逐不了他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大多数时间他一个人和电视、收音机做伴。“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老年人的孤独我早就听说，但这次从老舅身上我有了更深的体会。面对我的关心，老舅不止一次神情黯然地说：“你们还不知道，人老了又孤身一人，日子难过呀！ 每当这时，我都恨自己“理屈词穷”，无法安慰。因为我听说，舅妈走后多年，邻居一位阿姨了解和敬佩老舅的为人，想和他共同生活，但却被他婉言谢绝了。对于再婚，老舅陷入了两难境地。独身，确实孤单，而再婚自己的财产支配权就要受到限制。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做的。因为我知道，在他的心里一定有个最柔软的部分，那就是为了尽孝道，他把唯一的儿子送到了农村老家陪伴老人。其结果是，他彻底改变了儿子的生活路径，致使直到现在他儿子一家依然生活在比较贫困的农村老家。 对此他虽然很少提及，但多年来内心一直觉得对不起儿子。他要把自己的主要财产留给儿子，这是他认为唯一给儿子以补偿和聊以自慰的一种办法了。所以，他宁可一个人忍受孤独、忍受寂寞，也不想再婚。 难舍的亲情这几日，我们又一次尽享了老舅对我们的厚爱。每天早上为了不影响我们休息，老舅总是轻轻穿衣、穿鞋，一旦听到我们睡醒了，便马上快速下楼去为我们买早点。几次我都急忙追出，但总被大步流星的他甩得老远。短短的几天，老舅坚持不让我们做早饭，却几乎让我们尝遍了武汉的小吃——热干面、面窝、米酒、糯米包油条等等，边吃边为我们夹，看着我们吃得香，他才感到很欣慰。 可每到晚上，我都很难入睡。困惑的是本来是“感恩之旅”却让老舅如此劳累，想来想去，快返程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好容易挨到了晚上，我烧好了一盆热水，端到老舅面前，准备给他洗脚。老舅先愣了一下，接着坚持不让。在我的再三劝说下才同意了，但条件必须是“下不为例！”我轻轻地抚摸着老舅苍老的双脚，内心像打翻了的“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这两天我们又帮老舅收拾了屋子，三个人还一起包饺子，准备多冻一些留给他以后吃。我感到这些日子，老舅虽然累，但心情很好，话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我们就要走了。听表姐们说老舅往常怎么劝都不愿出门转转，可今天，我们只说了几遍老舅就答应了。我知道老人是知道我们来一趟不容易，想让我们逛一下武汉才同意的呀！ 于是，才有了我们一行人在武汉著名的归元寺看五百罗汉、为老舅祈祷，在武汉青山公园盛开的梅花树下合影。这是我和老舅的第一次合影。照片上，老舅正微笑着看着我们，看着这个世界。 很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今天老舅明显得的有些疲倦，但最后他还嘱咐表姐一定多买一些武汉特产让我们带回去，于是大包小裹里装进了老舅对我们无限的爱。 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了，我把剩余的钱偷偷压在了老舅的收音机下，拥抱了一下老舅，再也没敢回头……但当透过舷窗看到飞机即将飞离武汉上空的时候，我的泪水忍不住汩汩而下。因为，我预感这次“感恩之旅”可能是我和老舅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我只能对着老舅住的方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愿老舅去除顽疾！祝好人一生平安！ 2019年2月26日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