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里，那一抹流转的凌河药香 作者：赵冬梅

暗香如故赵冬梅

“祖传的手艺不能丢”

夏天的夜，静悄悄地，偶有蛐蛐儿低声叫着，又大又圆的月挂在天边。月里的桂花树清晰可见，清风徐来仿佛能闻到丝丝花香。庭院里老门洞的石凳上，一老一小的身影安静祥和。

小袁明扯着爷爷的衣襟：“爷，我还要听，还要听咱家的故事。”爷爷嗔怪道：“你这孩子，都听多少遍了，听不够吗？”“听不够！”“好、好、给你讲。”

“要说起这香啊，那可是咱们老祖宗历经几千年留下的宝贝。咱家接触香要从我的爷爷你的高祖说起。最早时候咱们家是卖干调、炒货、香制品的。像花椒、大料、瓜子、花生、香粉、香膏、线香、稥球等等。那时候咱家生意好呀，调味品、零食且不说，香制品占了绝大多数。那时候人们用香的地方也多，家里祭祖上供、婚丧嫁娶、寺庙经堂、大户小姐熏衣服、还有的人家常年用作香薰，更多的人喜欢咱家的艾香驱虫避疫，一到端午节就供不应求，很快的就攒下了一份家业。从宜州城沿着清朝中期开通的经商邮路，向南到了锦州，向北到清河门、稍户营子，向西北到了阜新、朝阳。那会儿锦州是进出关的咽喉要道，随着清朝入关，很多八旗军家眷随军到了咱辽西地区，很多精美的香制品也随之而来，在这运输买卖。那时候的锦州市场可真大呀，有句老话儿说‘填不满的锦州城，拉不败的西海口’说的就是它。咱家的制香技术也在那时发展起来。听你高祖爷爷说，民国初年的时候锦州地区有几大香坊，裕盛香、德盛香、同盛香、宝成兴，咱家的同盛香就是其中之一，正经有一号呢！现在都讲科学不兴这个了，但是这祖宗传下来的技术可不能丢，你是男孩，一定要把这手艺学过去，知道不？”小袁明瞪着明亮的大眼睛，郑郑重重地点着头……这画面是袁明脑海里无数次的定格，愈久愈清晰。

远离•回归

日子一天天地流过，小袁明长成了大袁明。在爷爷、奶奶、妈妈的精心传教下，他学会了闻香辩药，掌握了选料研磨，熟练了蒸煮炮灸，精通了自家香谱。但长大的袁明也离开了家，离制香越来越远了。

大学毕业后就职于外企负责市场营销及新产品的渠道推广，一干就是14年。为了更好地实现自身价值，2007年受朋友之邀前往沈阳开始自主创业。建筑装饰、大型楼群一体化设计施工、景区园林规划设计，每个领域都做得风生水起。熟悉袁明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一个执念，每到过年过节不论多忙都要回家。他们不知道的是袁明会在家中淡淡弥散的药香里，在对先祖的祭拜中，净化自己的心灵，找到前行的动力，如同充电一般。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多少次他捧着古旧的香谱无语凝思，依依不舍。

时间来到了2014年，这是袁明人生中发生重要转折的一年。那年他正在沈阳、北京进行两个单位的建筑装饰、园林景观项目。五月的一天，突然接到爱人电话：“老袁，咱妈最近一直感到身上没劲儿，刚开始以为年纪大了，爱乏，就没往心里去，怕你惦记咱妈也不让我说。这几天她没劲更厉害了，连地都下不了，才让我带她去医院，结果是严重的缺铁性贫血。”“那赶紧到沈阳来，这边医疗条件更好，我还能照顾。”“不行，我跟她说过了，她说出门不习惯，不肯去呀，你看咋办？”放下电话袁明陷入了沉思。第二天他跟朋友详细交接了项目进度、重要环节并郑重表示有任何疑问他都会全力帮助。朋友遗憾地说：“老袁，你真想好啦？这一放下稳定收入就没了，这可不是个小事呀！”“钱挣不完，妈只有一个。”就这样在外拼搏了小半生的袁明回到了生养他的这方热土。

这一次回归，冥冥中似有天意安排。护理老妈的日子充满了幸福安宁。端茶、喂饭，搀扶、陪伴。年近半百的他头戴小彩巾，手舞花手绢，在床前为母亲扭着秧歌，逗得妈妈笑开了花。母子间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家常往事、家训孝道、香谱香技，每每此时母亲总是遗憾的说：“要是能把咱家制香捡起来该多好呀！”夜深人静的时候，袁明辗转反侧，破天荒的失眠了。

思考•抉择

要说我们中华香文化可是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屈原《离骚》中就有很多精彩的咏叹：“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河北满城县出土的西汉“博山炉”、我省朝阳牛河梁女神庙出土的熏香炉盖也都从实物上予以证实。从秦汉到魏晋，从隋唐到宋元到明清从香制品到香器具到香功效，一整套的香文化精美绝伦。

药香是香制品中的一大类。《神农百草经》中记载“香者，气之正，正气盛则除邪避秽也。”说的是香为正气，就是以药入香得来的。人们透过鼻息把药香气闻到体内，激发人体功能，通过经络在人体内循环，形成一种正气的环境，排掉病毒。魏晋南北朝时，人们利用多种香料配伍调合，制造出专用于治病的药香。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也有很多关于薰香的内容，如：香附子，煎汤浴风疹，可治风寒风湿；乳香、安息香、樟木并烧烟薰之，可治卒厥；沉香、蜜香、檀香、降真香、苏合香、安息香、樟脑、皂荚等并烧之可辟瘟疫。以凌河两岸丰富的中草药传承至今的同盛凌河药香应该为人们所认识、熟知、使用。袁明的心中一片明亮，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彼时袁明正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家乡，成立了东方在线传媒，承办地产的全案策划，正在帮助凌海开发建设郭荒地“辽金古城”文旅田园综合体。在这里，袁明为古城开设了文创产品专营店，以本地特色、特产做成文创产品作为旅游项目的辅助。用自家祖传的制香技术制作了香品、香包、香囊 。第一次把家传技艺以这种方式对外推广，推着熟悉的石磨，捣着熟悉的药草，袁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说。他的眼眶湿润了，但他是那么的幸福啊！

传承•发展

随着香制品走进市场，袁明变得忙碌起来。几片经过三年以上陈化的艾叶，轻托于掌心，细细揉捻，一个艾球跃然呈现，再经几番搓卷，就成了艾灸用的艾条，不等遇火早已清香扑面。袁明轻轻地讲解着：“这是端午节我们家家门口都挂的艾草，它是本草纲目中记载的一味很好的中草药，在我们大、小凌河沿岸唾手可得，是老百姓们都用得起的医草。它既能抗敏止喘、消炎镇咳又能驱寒止痛、温经活络，还能趋避蚊虫，增强人体的抵抗力，健康环保，是最普通的宝贝!”跟一个人，对两个人，朝着三个人，他不厌其烦一次次讲解着药香的发展史，药香的作用，以星星之火点燃药香缕缕，涤荡人们的身心。游客们买走了一个香囊也带走了一份对祖国中药香的认识，袁明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并喜欢上它。

他还根据现代人的需求，不断钻研推陈出新，制作出香丸、线香、香牌、香囊、车挂、衣佩、艾草锤、柏子枕等多种形式的药香制品。还有安神助眠的天然本草香包、枕头等，用来改善睡眠，深受职场人的欢迎，使凌河药香更好地融入了现代生活。

为了扩大宣传，他在风景秀丽的北普陀山创立了凌河药香非遗技艺传习所，现场制作香制品。游客可以参观学习，亲手实践，一下子吸引了很多目光。他们闻着药草香，搓着艾草条，推动药船的碾轮，转动石磨盘，看药沫从磨缝中流出，纷纷咂舌不已，惊叹这古老的冷磨技术是那么新奇。

2023年6月的一天，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游客走进店里，她专心致志的欣赏着每一样香品，不时地驻足沉思，最后拿起一盒安神的线香问到：“这个多少钱？”“65元”“能便宜一点吗？”“请问您是自己用吗？”“是的”“您睡眠不好吗？”“我总爱失眠”“哦，这是根据古方调整的安神香，它是平复心绪、辅助安眠的，我还可以教授您一些辅助的按摩手法。”袁明微笑着对她说，接着把她带到了制作台前：“您看看这个香是我先选出药草的种类，按用量做好配比，用这个石磨研磨成粗细合适的粉末再和成香泥，还要按需要的时间进行发酵，用模具压制成线条，最后烘干才得成的。您推一推这个石磨，看看是什么感觉？”游客上前推了推石磨，没动，又用力推了推，石磨才涩涩的动了动，她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句：“还挺沉！”袁明笑着说：“这一点不加化学制剂的纯中草药，这精工细作的过程，您还觉得这香贵吗？”“不贵，一点也不贵。”“如果你是本地人，有时间我可以教你自己做香。”“真的吗？太好啦！我来！我来！”从此传习所里多了一道身影和一道爽朗的笑声：“我是袁老师的粉丝。”从买香讲价到成为朋友义工是一个温暖美好的故事。

袁明的研习所引起了凌海市文化馆领导的关注。让人民群众了解祖国医学宝贵财富，接受自然、无公害的药香保健是功在千秋的好事。他们热情地对袁明说：“袁老师，您这是为人民群众做好事，您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们一定大力支持。”“怎样才能让更多的人认识药香呢？”网上一则“京剧进校园”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对，我们也要走进校园，给孩子们去讲，让他们从小就知道药香的存在和好处。于是在文化馆的支持下，他的第一次进校园活动成行了。凌海市实验小学的课堂里出现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他娓娓讲述着他和药香的故事。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手里几片艾叶搓搓捻捻的变成艾草球、艾草条，胆大的同学还亲自碾起了中药，从师生们专注的目光里袁明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悦。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袁明的传统香技进校园一发而不可收，凌河药香制作技艺被锦州市逸夫中学选定为校本课程，袁明愈发忙碌了。

公益讲座也是袁明的主要阵地。在传习所、在社区大讲堂、在古塔公园的广场、在锦州的中医夜市经常能见到他的身影。为锦州市退役军人服务中心举办三场公益活动，教授200余名老干部自制艾草养生锤，被“学习强国”平台进行了报道。他还创新推出了融药香、古琴、茶道为一体的展演节目，通过这些活动不断壮大药香传承队伍，扩大药香传播范围。

2021年发生了一件对袁明意义深远的大事。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2018年，他的香技传习所运转良好，社会影响力越来越大。凌海市文化馆的领导找到他，语重心长的说：“老袁你看你这制香技艺越做越好，想没想过申请非物质文化遗呀？”“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能申请吗？知道非遗可我没敢往这上想过？”“我觉得从申请非遗的条件来说凌河药香具有杰出价值；具有地方特色，世代相传；促进文化认同和社会稳定；面临消失的危险；具有独特价值，对维系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具有重要意义。这几年你做的工作正符合这些要求，应该申报！”一番话说得袁明心潮澎湃，想起了爷爷和妈妈殷切的希望，期许的眼神，那曾是他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惆怅。要是能申遗成功那真是足以告慰先祖，也是对自己这几年来忘我付出的认可更是对自己从事这份事业的肯定。沉下心来，袁明按照申遗条件精心准备材料，在继续传播药香文化的同时开始了静静地等待。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2021年1月，凌河药香申报凌海市（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通过的佳音如期而至。2023年申报市级非遗功到渠成。袁明自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带给他的是一份殊荣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传播非物质遗产的道路修远且漫长，他必将上下而求索。

“择一事，爱一生。”袁明庆幸自己有机会选择钟爱的非遗传播做为自己今后的事业，同时也自觉对家庭有了亏欠。做开发设计的时候收入颇丰，给家人创造了优渥的生活。从事非遗传播后人忙得着不了家，纯中药、纯手工的制作使香制品受到产量和价格的局限，还要不停的投入各种经费。每每他对家人表达歉意的时候，爱人的一句：“老袁，不用说，我懂。”儿子：“老爸，没事儿，我很快就工作了，你能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儿就是最好的。”平平淡淡的话，是袁明前进的无穷动力。

为了让药香不断满足现代人的需求，袁明把推陈出新放在了重中之重。中药的气味是固有的特点，也让很多人不能接受，袁明就在古方的基础上不断地实践调整，改善了这个问题。在他家的香谱里有一个治鼻炎的方子，味道平和，袁明在里面加了一点点细辛，既能外散风寒，又能内祛阴寒，醒神开窍，效果明显增加。安神香在固定成分中避开配伍禁忌，加入一些气味芬芳的药草，味道变得好闻，更增加了安神的成效。受按摩锤的启发他将艾草缝到布袋里，做成艾草锤，为了宣传锦州苹果的故事，将艾草锤做成苹果形状，既实用保健又寓意深远。药香香牌，又称合香香牌，是中国古代香文化最高境界之一，是高端的香制品。袁明在香料成分、图案设计上不断探索创新，他制作的香牌古朴精致，独具匠心，下刀手法纯熟，出神入化，每一款都是精美的工艺品，这保健与美学的有机结合，真让人一见倾心，爱不释手。

儿子要参加高考前，父子两进行了一场郑重地谈话。“儿子，你对未来学什么专业有想法吗？”他试探着问。“爸，你有什么建议吗？”“我想如果你也喜欢，能不能选一个跟咱家香技有关的专业，但前提是你喜欢，我没有一点强迫的意思。”袁明真心实意的回答。“爸，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这么多年耳濡目染我也很喜欢咱家的制香技术，把咱们祖传的香技发扬光大也是我的愿望。”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笑了。儿子最终在鲁迅美术学院学学习了工业设计，现在已经能帮他设计制作香制品的模具了。袁明的侄子也在家族的影响下考取了南京中医药大学中西医结合专业（本博方向）。每当提起两个孩子，袁明都会露出骄傲和欣慰的笑容，这第六代传承人必将是凌河药香的生力军，也是凌河药香传承的源动力。

未来•希望

现在的袁明依然担任凌河流域历史文化博物馆副馆长、锦州市中华传统文化促进会副会长。他在北普陀山非遗体验馆、博物馆、促进会三个平台，继续推动着非遗技艺的传承与传播；他要把收集到的制香典籍和各种制香的文件归纳成档，方便查阅借鉴；他要把传统技艺尽量的简化，让更多的寻常百姓能够亲手制作，增加体验感；他要厚积薄发，向省级申遗吹响号角；他的视频号每天都在不停地更新。无边眼镜透着睿智博学，清瘦的脸庞透着沉稳豁达，国风半衫透着温厚儒雅，他一次又一次把人们带进药香的世界，流连而忘返。愿这千年流转，百年传承的凌河药香走近你，走近我，走进我们的生活，一路生香！

千年流转香依旧，百年传承展新颜。

凌水两岸艾蒿处，一道长河尽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