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征文】救 赎

十九生湘

善良也是一种灵魂的救赎。

一一题记

曾有一段时间，我国大范围内出现了雾霾天气，很多地区陷入“雾霾迷阵”。

2018年，国家决心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蓝天保卫战”，强化督查，严格执法。从全国各地抽调生态环境执法业务骨干，组成多个督查组，重点对环境空气质量差的京津冀地区开展执法督查，推动环境与空气质量改善。

有幸的是，我被抽调加入广东的第一批督查组担任组长，赴河北省邯郸市重点督查各类涉气环境违法行为，这也是我首次参加国家部委层面的执法监督行动。

五月，初夏的邯郸，这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微风徐徐，那些遍布街头的花儿随风摇曳，散发出淡淡馨香沁人心脾。花香似乎浸染净化了城市的空气，营造出一个满是花香的世界。这样充满生机和魅力的旅游城市，让我很难想象会与最严重雾霾污染城市连在一起。

我们来到邯郸后，分成两组，一组由我带队，另一组由副组长老黄带队。老黄是从地市抽调的一位局领导，业务精通，作风过硬，工作经验丰富。每天，我们迎着朝霞出发，连续工作到太阳西沉时返回酒店。然后，集中汇总当天的督查情况，向生态环境部呈报。

风和日丽时的邯郸，鸟语花香，景色宜人。而一旦徐风稍盛，即刻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一天，我们在返回酒店的途中，发现远方一股黄色灰浪，像沙尘暴扑天盖地而来。瞬间，遮天蔽日，周边全是灰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我们只得将车停靠路边，待雾霾过后方继续赶路。这次亲身经历，让我更深深地理解了蓝天保卫战的意义。

连续多日的督查，我感受到以煤炭、焦化、钢铁、陶瓷、水泥为核心产业的邯郸市，因一味地发展经济，企业的环保意识和大气污染状况令人堪忧。当遇到空气质量差时，邯郸的能见度特别低，白雾弥漫，蒙蒙一片，如雾里看花。我想，生活在这座历史名城的人民，又是多么渴望着国家的“驱霾”行动，能早日还原应有的蓝天白云本色。

我们的工作未敢有丝毫怠慢，像永不熄火的引擎，马不停蹄，连续作战，紧盯重点污染企业重拳出击，发现有严重违法的污染企业则立案督办。突然，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给我们的执法刮起了一阵飓风，波澜起伏。

一天中午，老黄带领的督查组来到一家企业督查。他们进入车间后，先向车间的男主管表明了身份和来意。男主管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习惯了平时在工作岗位上的春风得意与呼风唤雨，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面孔，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拿过督查员小龚的证件反复审视了多遍，满脸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小龚。小龚清润出尘，风姿飒沓，气度斐然，看见男主管疑惑的神色，便面带微笑问：“不对吗？”

男主管的眼神由猜疑变为不屑，嘴角上扬说：“你是副局长，有这么年轻的吗？”

男主管越看越怀疑面前的人是假冒的。他不假思索，自以为是，亦不容解释，立即招呼身边的工作人员反锁大门，不准督查组人员检查和外出。老黄见状，亮明了督查人员的身份证件，向男主管再三解释，并请归还证件，打开大门，配合执法。如拒绝或阻挠，将依法惩罚。

男主管刚愎自用，不听督查人员的反复解释，仍不改初衷，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说：“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面对油盐不进的男主管，督查员小柳严肃地警告说：“你的行为已是阻挠执法，如果再不配合，我们将开始记时录像，5分钟后，公安部门将依法对你采取措施！”

5分钟，是国家对这次督查行动中拒绝和阻挠执法行为特设的时限。超过5分钟，即报当地公安部门前来处理。“嘀嗒、嘀嗒”，时钟与心跳在同频跳动。

“我不怕！”男主管自信十足，恣意骄横。见此，老黄知道遇到了硬茬，便打电话将情况报告给我。我让他们务必保持冷静，不要激化矛盾，防止事态扩大，等待我通知当地政府派人处理。

小事拖大，大事拖炸。场面变得风起云涌，在国家开展强化督查的高压之下，各地对阻挡执法行为都是从快从严惩处。当地市政府有关部门接到我的电话后，派人火速赶到了企业，公安亦同时到达。那名男主管一见此状，如梦方醒，知道自己犯了严重错误，先前的那种傲慢和骄横荡然无存，脸色苍白，满头冒汗，两腿发抖，双目含泪，像泄了气的球，不停地躹躬道歉！

在外地出差的企业老板获悉情况后，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指派女助理急匆匆地赶来协调处理。女助理了解到事件经过后，严厉地训斥着那名男主管。男主管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不断地点头哈腰认错。都不知该嘲笑，还是该同情。

女助理向督查组承认了公司对员工管理和教育上的缺失，诚恳地向督查组作了检讨，表示立即整改存在的问题，同时请求谅解，给一个改过的机会。女助理态度真诚，检讨深刻，处理事情贴切到位，让现场紧张的气氛变得和风细雨。

当天傍晚，大家回到酒店，商讨对该企业是否立案上报，意见不一。特别是老黄感觉被羞辱，肚子里憋着气，心头难平。老黄面色阴沉，流露肃杀之气，说：“这是代表国家层面的执法，如果不惩罚，不狠狠地打击这种嚣张气焰，就可能影响今后的执法权威。”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龚也赞同老黄的意见，认为男主管的行为确实恶劣，应该予以惩罚。从情感上，我也理解他们心里的憋屈，希望能通过处罚来解气。

报还是不报？一旦上报，事件马上就会公开，各种媒体通过宣传，影响在预料之中。接下来，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均将承受不小的压力，甚至有的同志会受到处分。

对公司的影响也必定是一场地震，企业声誉将受到影响，员工受到处罚，尤其是那名男主管，下岗是必然，而被拘留也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然而，他的人生和家庭也可能因此而风雨飘摇，前途黯淡。

因为一个人，牵连一大片。为此，我的心情很矛盾。我很理解老黄的心情，也觉得小龚的话有理。按要求，也应该上报。向来处事果断的我，一时犹豫不决。

此刻，大家默不作声，静待我的决定。我沉思片刻后，决意敞开心扉，坦诚交流，将我的想法亮出来，与大家一起分析：今天这名男主管虽然确实犯了不该犯的错，但是他事后能认识到错误，并作了检讨，道了歉，公司也将会对他进行批评、处罚。人都会犯错，相信他会记住这次人生中的教训。而我们督查的目的是整治企业污染，保护生态环境，而并非是要处罚人。如果我们捏住一个人的过失不依不饶，并因为一个人的错误而让众人受到连累，我们的心会安宁吗？人生不易，我们是否可以选择善良，选择安心，一份善良成就了别人，也可能是成全自己......

大家听完我的话后，都沉默了。性格开朗的小龚，脸像云开雾散的太阳，粲然一笑，表示赞同我的意见。其他几位也都接连同意不上报。老黄见大家都支持我，便也不再反对。

我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人若心存一丝善念，生活的世界一定充满和谐和美好。

次日，邯郸的天空突然变得清朗了许多，白云在天空自由飘移，道路两边的花草，在阳光下格外惊艳。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似乎有点甜的味道。

时间快得让人惊叹，转眼之间，我们组的督查任务结束，准备离开。当地有关部门的一位领导在告别时，满含深情地对我们说：“谢谢你们！”这四个字里包含着许多层意思，他知道，我们懂！

日子在时光的轻唱低吟中前行。几年后，我和老黄再遇时，仍在回忆和感叹往昔。当年的那件事，现在老黄也想通了，认为当时在气头上，只想惩罚那位男主管的骄横气焰，而今回想，假如当时较真，事后一定良心难安。我从他说话时的眼神里发现了一道光。

其实，我当时也只是选择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世间之事，只是一念。一念觉，自身等佛，悲悯众生；一念迷，即是凡夫，睚眦必报。

给别人一束光，救赎别人的同时，亦是对自己的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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