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111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秀珠和苏林都听到了窗外的喊声,是秀莲。</p><p class="ql-block">秀珠呜咽着哭起来,陆国成急忙催着红儿、波子穿衣服,苏林已将马车套好,一家人上了车,大青马也不用吩咐,四蹄生风,奔黄家坝而来。</p><p class="ql-block">这大青马,很通人气,苏凤德做了三次大手术,前两次都是在青山镇雇的拖拉机,最后一次发病是在夜间,机动车雇不到,没办法,就套好大青马,把毡子褥子被子铺好,抬着凤德放进车里,苏凤义赶车,苏峰苏林和五六个堂兄弟们也都上了车。从黄家坝到县医院70里,苏凤义没打过一鞭,月光下,那大青马一溜小跑,到县医院的时候,大青马浑身大汗淋漓。苏凤义感叹道:“好马!保主的好马!”</p><p class="ql-block">回头再说家里,自从苏林赶车去了大姐家,苏林娘伺候着老伴儿吃了饭,就收拾了碗筷忙家务去了。凤德也很兴奋,两个月来汤水不进,全靠液体维持着这条老命,今天早晨竟然饿得不行,一连扒了两碗米饭一点没吐,心中暗想:莫非这病好了?</p><p class="ql-block">晚上10点以后,凤德忽觉腹中剧痛,惨叫连连,老伴儿忙从凤德的被窝里把六岁的长孙龙儿拽出来穿了衣服,领着龙儿慌慌张张喊了大儿子苏峰过来。</p><p class="ql-block">苏峰走进屋里的时候,父亲已经由惨叫转为了呻吟,见苏峰走进来,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够了过来,苏峰握住父亲的手说:“爸,怎么样?”父亲有气无力地摇头。</p><p class="ql-block">“娘,你快去把我叔喊过来,告诉秀莲姐赶紧去王爷地通知大姐和苏林回来,再告诉我堂哥们都过来。”苏峰娘拿了手电向外面跑去。</p><p class="ql-block">苏峰感觉父亲的手在用力握着他的手,父亲二目圆睁,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娘——有病,别——别让她——受罪,好好待你弟,帮他成个家”。苏峰点头答应着,他已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忽然,在这万籁俱寂的子夜,苏林听到一个恐怖的声音,仿佛一棵大树在慢慢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听老人说,人之将亡,棺材会响,而且棺材天会裂开一条缝。父亲的棺材就在窗前的敞篷里。</p><p class="ql-block">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中国人是没有宗教信仰的,总把一些科学解释不了的灵异现象称为迷信。</p><p class="ql-block">父亲的手慢慢松开,头歪了过去,苏峰抱着父亲的头摇晃着,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堂哥苏学、苏山已在院子里搭好灵棚,刚好入殓,苏林和秀珠一家也到了。秀珠秀莲扑在寿材前哭得死去活来,苏林一把一把地抹泪,又一边焚香化表,众人把秀珠秀莲扶将起来。</p><p class="ql-block">灵棚前,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身躯跪下来,牛吼般的哭声震天动地:“我的老三哥啊!你这么早就走了,撇下他们娘俩咋过吆!”</p><p class="ql-block">苏峰苏林急忙搀扶起叔叔凤义。</p><p class="ql-block">一众子侄们就等着凤义叔呢,这个时候,慌乱中一时都不知所措。凤义不仅是苏家的掌门人,也是整个黄家坝的定海神针,他一到,孩子们都有了主心骨。</p><p class="ql-block">苏凤义望着孩子们,那张黑脸膛轮廓分明,浓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他开始分工了。</p><p class="ql-block">“苏峰,你去胡家村去请阴阳先生,直接去窑山选好墓地。”</p><p class="ql-block">“他姐夫(指陆国成),你在园子里盘一个熶子(用土坯做的类似于炉子模样的炒菜的灶具”。</p><p class="ql-block">“二军(葛二军),你去把于春和葛占请来,让他们支客(支应宾客的总管)”</p><p class="ql-block">“苏学,你大致算一下,每一轮饭菜儿几张桌,一共需要多少菜,然后你带着秀珠去青山集市去买。”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来递给秀珠。”</p><p class="ql-block">“秀莲,你把炒菜厨子请来,顺便把大喇叭也请过来,也好扯孝衫。”</p><p class="ql-block">“不用请,我来了”。一个矮小的女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55, 138, 0);">112集</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大喇叭从人群里钻出来,冲着苏凤义说:“唉,老三哥多好个人,一辈子没使过心眼儿。我说凤义兄弟啊,三嫂子有病,苏林这孩子又没成家,你看看,就这么三间土房,这可咋办哪!有父从父,无父从叔,你是苏家的顶梁柱,你可得给这孩子成全一家子人哪!”说完,她吧唧着薄片子嘴还想说点儿什么,可她看见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为苏凤德的亲家,葛占来得确实有点迟了,但他有顾虑啊。一来最近人们一直在坝堰上议论砖厂的事,当年是村民集资建厂。从砖厂正式成立,到现在已经六七年的光景,村民一点没分到红利不说,砖厂的收支从来没有公示,更使人莫名其妙的是,前任村长范喜竟然堂而皇之地成了砖厂的会计。人们不知道葛占和范喜之间究竟有什么勾当,但大家一致认为一定有问题,范喜在任之时,葛占曾是他的狗腿子,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去范家吹风、告黑状。范喜又因与钱彩霞的事弄得满城风雨,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连门也不出,为啥?磕碜哪!老娘们又天天数落他,家里家外如丧家之犬。后来葛占掌握了黄家坝的村政大权,范喜深夜造访,二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砖厂的会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沟里沟外十个自然村,都因此事愤愤不平,都说村民集资的全民所有制砖厂,成了葛范二人的私有企业。人们自发地组织了几十人到村部质问葛占,葛占则以近几年砖厂经济效益差,投资过大、支出大于收入等等为由搪塞过去。于是几个队长又去找苏凤义,凤义说,我们别急,一步一步来,多找些真凭实据,先让他们洋兴几天。</p><p class="ql-block">葛占迟来一步,其实他还有一个顾虑,就是害怕苏凤德老伴儿。无论在哪遇见他,立时疯病发作,张口就骂。听人家说了,凤德老伴儿坐在家里,没有一天不骂他葛占的,唉!谁让自己年轻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殃及于她,致使她疯了一辈子,真是造孽啊!而如今葛占身为一村之长,在众人面前被骂的话,岂不颜面尽失?可苏凤德一死,他作为儿女宗亲的亲家,又不能不来,况且苏凤义点名让他来支宾。</p><p class="ql-block">葛占思前想后,踌躇再三,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来了。</p><p class="ql-block">大喇叭一眼瞅见葛占,就把“喇叭”音量放大了:“唉,真是好人没长寿,坏人活不够!”她狠狠地瞪了葛占一眼。</p><p class="ql-block">东屋里,凤德老伴儿盘腿坐在炕上,凤义老伴儿和卜小虎的娘在一旁开导着:“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三哥在床上躺了一年,受老罪了,你别老想他,他是去享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管别人怎么规劝,凤德老伴儿是徐庶进曹营—— 一言不发。她面色苍白,二目无神,她也没掉一滴泪,可越是如此,人们越是担心,因为她本来就精神抑郁,这要是有个好歹,又该咋办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葛占在门外的圆桌上拿起一包烟,哆哆嗦嗦地取出打火机,可越是这个时候,他的手越是哆嗦得厉害,好容易点了烟,使劲吸了两口,慢慢走进里屋,他看见凤德老伴低头坐着,慌忙打个转身走出门外,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114集</b></p><p class="ql-block">纸人纸马纸车倒在熊熊火焰里,秀珠秀莲也哭倒在地上。苏锋苏林和堂哥堂弟晚辈们扣了头站起来,红子和波子在秀珠两侧边哭边使劲拽着她,“妈妈——起来吧!妈妈——别哭了”。大人们上前扶起了秀珠秀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们都散去了,场院里只留下一堆冒着烟的残灰,那烟雾升腾到空中,随着清风飘散开去。西边的火烧云染红了天边,染红了山峦,染红了奔流不息的牛沱河,染红了炊烟袅袅的黄家坝。</p><p class="ql-block">一切的一切都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太阳总会于早晨在东方升起,终会于晚上在西边落下。三百多口人的黄家坝,每一年都有人走了,每一年又有新生儿降生,生生不息地延续着寨子的烟火,继续着一段又一段的离合与悲欢。</p><p class="ql-block">夜幕降临,帮忙的邻居们陆续走了,东西两屋的地桌和炕桌杯盘狼藉,秀珠、秀莲和孙月姑在忙碌着。</p><p class="ql-block">秀珠的两个孩子红子、波子,秀莲的女儿爽儿、静儿,苏锋的两个孩子东子、雪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耍着。苏林和苏锋坐在墙头上,谁也没有说话,默默望着这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p><p class="ql-block">秀珠和秀莲也走进院子,挨着两个弟弟坐下。苏林望了望西南窑山方向,转头对着秀珠说:“姐!爸今晚在山上会不会冷?</p><p class="ql-block">“不会,咱爸去享福了。”</p><p class="ql-block">秀珠望着苏林,心中不免又心疼起这个最小的弟弟,“明天你姐夫还来呢,我和秀莲商量好了,我们先帮你把庄稼收回来,你也好出去赚钱,你走后,别惦记咱妈,有我们几个呢,时常回来看看。”</p><p class="ql-block">透过玻璃窗,姐弟们齐刷刷的目光扫向东屋里,母亲一个人呆呆坐在炕上。他们随着秀珠走进来,姐两个她一言她一语地规劝着母亲。苏锋从柜上取了一支烟递给母亲,苏林取了火机点了。</p><p class="ql-block">母亲终于呜呜涛涛哭出声来,那哭声,是思念,是眷恋,是无助,是忧虑,也是宣泄。姐弟们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p><p class="ql-block">马小倩在睡梦中惊醒,她刚才梦见了苏林,那梦境太清晰了,她梦见和苏林在锡泊河边散步,忽然天降大雨,两个人各到一棵大树下避雨,忽然一声惊雷,一道闪电,苏林背后的大树轰然倒下,她看不见苏林,就声声呼喊,直到大汗淋漓,母亲推开房门轻声问:“倩儿,怎么了?”</p><p class="ql-block">“妈,没事,做了噩梦!”</p><p class="ql-block">好久没有梦见苏林了,这几年一直潜心创作,在各地报刊陆续发表了很多散文、诗歌。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梦想,她要像张海迪大姐姐一样,身残志坚,将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文学这片广阔天地里。她不想再拖累父母,她要自食其力,她要活出属于她的精彩人生,为自己,也为父母。她已经感觉到,她的阅历一天天丰富了,作品也一天天成熟起来。她每天都在阅读古今中外的名著,父亲和母亲也时常从书店买书给她。她在阅读中品味着名家经典,也品味着一个个辛酸的人生和苦乐年华,她在品尝着一道道文艺大餐,也在经历一段段刻骨铭心的故事,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也成了她宝贵的阅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今年春花吐蕊,柳色如烟的浪漫季节里,她终于加入了松州文学艺术联合会,并加入了市作协,那天晚上,父亲在一家餐厅定了酒席,小倩还特别邀请了几位同学庆祝了一番。那天,她醉了,因为她高兴,这是她文学创作路上的一个里程碑。</p><p class="ql-block">今晚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梦见了他,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他身后的大树轰然倒下,是不是……</p><p class="ql-block">她不敢往下想,说实话,多年来,她想忘记他,可她压根就忘不了他,她心中一直愧疚,她思念他。但绝不能走进他的生活。可她又会时常想起他。</p><p class="ql-block">他怎么样了,他此刻在忙什么……</p><p class="ql-block">天终于亮了,她披衣下床,拄着拐杖走进客厅,抓起电话:“喂,喂喂,请查一下秀山县青山镇黄家坝村委会的电话!”</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55, 138, 0);">113集</b></p><p class="ql-block">大喇叭在西屋刺啦刺啦地扯着孝衫,旁边还有两个妇女打下手。可别小瞧这活计,整个黄家坝,目前只有大喇叭一人精通这门手艺,这还是从娘家妈那里传过来的。孝衫孝帽是什么规格,长子次子不同,姑娘媳妇不同,女婿、侄子、孙子、重孙、玄孙、外甥、外孙、外孙女都有不同的尺寸、规格,形状,与逝者关系不同,也有不同的装饰品。而扯孝衫的人,必须还是儿女双全的全命人。</p><p class="ql-block">苏家是个大户门,再加上苏凤德夫妻双方的姑舅姨娘表亲,屋里院里满了人。大喇叭扯好一套孝衫孝帽,就指点着打下手的妇女如何缝制,每缝好一件,就有人取了佩戴。大喇叭好一阵子忙活,终于扯完了所有孝衫,她摸摸上衣兜,想掏出旱烟卷根“宁城”,她发现茶盘里放着两盒烟卷儿,就抽出一支来点了,深深吸一口,把尖嘴撅起来,那烟雾从前边的两颗獠牙缝里钻出来,又进了鼻孔,再从大片儿嘴的中间稀溜稀溜的吹出来。他看见窗外的苏林低着头,头发乱蓬蓬的,哭花的脸一条一绺,她不禁心疼起来。唉!这孩子以后咋办,没爹唠!娘又有病。</p><p class="ql-block">大喇叭嘴是没有把门的,但她心挺软的,她就受不了眼前这情形。这么多年,她给多少人家扯过孝衫,又目睹了多少回生离死别。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下来,她长叹一声:“老三哥,你把这娘俩撇得好惨哪!”</p><p class="ql-block">秀珠秀莲和十几个堂姐堂妹一趟趟送江水,往返于灵棚和九神庙之间。</p><p class="ql-block">前来吊孝的亲友刚刚拐进胡同,大门口已齐刷刷跪倒一大片带着孝帽的儿孙,行了大礼,接过纸张,葛占则引领着进房就座。</p><p class="ql-block">忽听阴阳先生喊了一声,“巳时末,起灵!”</p><p class="ql-block">帮忙的青壮年抬起灵柩,喊声、吆喝声、哭声交织在一起,苏峰头顶丧盆跪在门外的灵柩前,双手举起摔在地上,一众子侄快步小跑着在前面跟随引魂幡,跑几步,回过身来齐刷刷跪在地上面冲抬灵柩的人们磕头以示重谢,再跑几步,再跪,再叩首。</p><p class="ql-block">女眷们跟在灵柩后面,哭声大作,坝堰上,乡亲们在目送凤德最后一程,有的忍不住掩面而泣,有的泪眼朦胧。石景荣也站在人群里,他的心情很复杂,凤德比他还年轻八九岁,这么早就走了,凤德是好人哪!</p><p class="ql-block">灵柩到了河套,女眷们就被拦了回来,按规矩,下葬时女眷是不能一同去墓地的,秀珠、秀莲倒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红子也跟着妈妈哭起来,孙月姑把两个姐姐扶起来。</p><p class="ql-block">灵柩已经开始上了山,阴阳才想起来忘了带长明灯,苏林一溜小跑地下山,边跑边哭,以后的路,再难再险也要自己走,再宽再深的河也要自己过,再苦再涩的药也要吃,再苦再累也要拼,因为爹走时,双眼合不上,他不能再让老爹失望。</p><p class="ql-block">日薄西山,所有的亲人都跪在庙前的场院里,场院四周,黄家坝所有男女老幼几乎全来了,把个大场院围了几层。贾文才一脸凝重,颤抖着手从纸马的肚兜里抽出文书,哆哆嗦嗦地打开,抑扬顿挫地念起来,那声音,颤抖着,他失去了一个好邻居,好哥哥,他念着念着,声音已经哽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纸马纸车面冲西南,倒在血色的夕阳中,倒在血色的火光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115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松州,九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大地,镶嵌在共和国雄鸡图的鸡脖子上。这里水草丰美,曾是契丹人繁衍生息的宝地,这里曾是辽王朝的都城,更是辽代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中心。</p><p class="ql-block">我不晓得远古的红山先祖在哪一年随着游牧部落迁徙于红山脚下,他们走了多远的路程,历经了多少天,他们骑在马背上,腰挎弯弓,揣着重建家园的梦想一路走来,于是在某一天,在他们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团红色的火焰,不,确切地说是红色的山峰,还有山脚下的那条温柔清澈的河流,平坦宽广的草地绿草如茵,他们黑里透红的脸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高高的颧骨一耸一耸地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牛羊们在河边咕咚咕咚地倒饮着河水,汉子们呼喊着架起了蒙古包,额吉喊着草地上玩疯了的孩子。自此,他们留在这个有山有水草木茂盛的地方繁衍生息。房屋渐渐稠密,人口渐渐多了,古老的英金河水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在英金河两岸,一座城在慢慢兴起、发展、繁华。这个地方,叫乌兰哈达,后来叫红山,再后来,这座城市叫松州。</p><p class="ql-block">古老的西辽河,是中国第九大水系辽河的上游,西辽河的主要支流是老哈河和西拉沐沦河,之所以称之为古老,是根据《水经注》记载,西拉沐沦河被称为华夏祖母河,比华夏母亲河长江、黄河高了一个辈分,足见此河历史之悠远。西拉沐沦河流域,在《水经注》中也有记载,被称为古中国六大川之一,中华民族被称为龙的传人,而中华第一龙就在这片古老苍茫的大地上出土。</p><p class="ql-block">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中国先后赴朝作战总兵力达240万,历经三年浴血奋战,打败了以美为首17国联军,联军被迫溃退于三八线以南。如果说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争取民族独立的胜利,解放战争是建国之战的胜利,那么,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就是立国之战,打出了共和国五十年的和平,所有觊觎中国领土的外帮异寇都得三思而行。</p><p class="ql-block">于是,前苏联领袖斯大林一改对中共的看法,重新定位中国在社会主义国家中的地位。</p><p class="ql-block">斯大林逝世以后,赫鲁晓夫上台,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也为巩固苏联在社会主义阵营老大哥的地位,史无前例地对中国这个农业国家进行工业支持,先后超过2万名顶尖科学家和工程师来到中国,不能否定他们为中国工业基础建设的付出的伟大热情。从此,中国在短短二十几年时间里,建立起门类齐全的制造工业,为我国成为制造大国夯实了基础。</p><p class="ql-block">松州市的工业也在那个年代得到了长足发展,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松州市区就有上百家国有企业,大到七八千人的毛纺厂,几百人的陶瓷厂、皮革厂、机械厂、钢铁厂、水泵厂、服装厂、乳品厂、油脂厂、水泥厂、化肥厂、化工厂、制药厂、啤酒厂、糖厂、食品厂、无线电厂、印刷厂、铸造厂、钻机厂、地毯厂、电杆厂、电厂、金刚沙厂、丝绸厂、雕刻厂,还有小到几十人的小厂。门类齐全,各种商品走进千家万户。</p><p class="ql-block">当时,曾经有一位老乡去上海出差,在这个国际大都市游玩了几天,临行时为了不虚此行,在上海一家大型商场买了一双皮鞋,回来后打开包装,一看是松州产的。</p><p class="ql-block">1998年国企改制,松州大大小小的工厂纷纷下马,有的则改为股份制,工人有的直接买断,有的直接下岗成了无业人员。一时间失业率大幅攀升,平民百姓失去经济来源而苦不堪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苏林,就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来到松州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苏林随着一群头戴安全帽、身穿破烂工服的人走进了一个建筑工地。这是一个在建的11层电梯小高层居民楼,有几栋已经封顶,还有几栋在起主体。工地上沟槽纵横,各种型号的红砖、空心砖、墙砖、地砖、大理石、花岗岩无次序地码在沟槽边的空地上,还有尺寸不一的方木垛在墙根,铁丝、砖头、沙堆……一片狼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搅拌机在轰鸣,几桶刚刚搅拌好的沙灰慢慢离开地面,苏林扬着脖子,眼睛一直盯着那几桶沙灰,他看到空中塔吊里坐着的竟是个姑娘。苏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个乖乖,若是自己天天坐在半空,肯定吓得不敢迈步了,兴许会腿软,或尿了裤子——他有恐高症。</p><p class="ql-block">苏林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姐姐、姐夫们和哥哥苏锋帮着他把庄稼收回来,又给父亲烧了“头七”,就匆匆来到了松州的工地上了。</p><p class="ql-block">早晨从家走时,大姐和姐夫已经回去收割庄稼了,哥哥骑着自行车送他到青山镇,临行时嘱咐他:“工地上的活计你没干过,多长眼神,注意安全,实在干不了那活儿,别硬撑着。你那地里的秸秆不用担心,我都给你收回来,你去了买个BP机,把号码告诉我,家里有事我随时呼你。”</p><p class="ql-block">“你常去我那院里看看妈!”苏林说完就上了班车。</p><p class="ql-block">从办公室走出来个瘦男人,四十多岁光景,他冲苏林摆摆手,苏林走了过来。</p><p class="ql-block">“眼镜,你是新来的吧。”</p><p class="ql-block">苏林点点头。</p><p class="ql-block">“哪里人?”</p><p class="ql-block">“秀山”。</p><p class="ql-block">“哦哦,还是老乡呢。你去帮着那个王二黑筛沙子去吧。”他用手指着东北一片沙堆。</p><p class="ql-block">苏林走到沙堆旁,那个黑大个子停下了手中的铁锨。苏林也不说话,在另一面筛子前拾起铁锨,头也不抬地干了起来。</p><p class="ql-block">“来,小哥们儿,抽颗烟吧!”黑大个子递过一支“黄果树”来。</p><p class="ql-block">“我不会”,苏林用手把烟推了回去。</p><p class="ql-block">“会喝酒吗?”</p><p class="ql-block">“会喝,但我不喝。没酒瘾!”</p><p class="ql-block">“真是白活了,工地上的老爷们有几个不喝酒的,这活计累,晚上喝点儿,解乏!”</p><p class="ql-block">苏林微笑着点点头。</p><p class="ql-block">“眼镜,换盅了吗?”他也叫他“眼镜”。</p><p class="ql-block">“什么?换盅是什么?”苏林一脸疑惑。</p><p class="ql-block">“嚓!就是问你订亲了没有”。</p><p class="ql-block">“哦,还没。”</p><p class="ql-block">“那你今年多大了?”</p><p class="ql-block">苏林抄起铁锨又筛起来,一边扬着沙子一边说:“二十七”。</p><p class="ql-block">黑大个子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抄起铁锨也扬了起来。他故意放大嗓门儿喊着:“兄弟啊,男过二十五。衣破无人补啊!”</p><p class="ql-block">苏林没有答话,闷声扬着沙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55, 138, 0);">116集</b></p><p class="ql-block">晚饭的时候,苏林买了一盒米饭,一份尖椒豆片肉,一碟芥菜咸菜,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吃起来,黑大个子也凑了过来,端着饭菜,胳肢窝里夹着一瓶“松州白”。</p><p class="ql-block">“眼镜,喝点儿?”</p><p class="ql-block">苏林说:“好,我要半杯即可!”苏林并不贪酒,只是怕他又说他不是个爷们儿。</p><p class="ql-block">“什么一杯半杯的,以后咱俩就是哥们儿,我叫王二河,人家管我叫“王二喝”,我确实爱喝。长得黑,又叫我“二黑!”</p><p class="ql-block">苏林喝了一杯,喝完就坐在一旁等着二黑。他真是好酒量,连喝三杯,一瓶松州白就见了底儿,他的脸又红又黑,像戏台上的“包公”了。</p><p class="ql-block">他一把把苏林的头拢到他嘴边,满嘴酒气,嘴对着苏林的耳朵说:“现在城里人也他妈不好过啊,昨天,原来钢铁厂的一个科长跳楼摔死了,脑浆子都流了一地!”</p><p class="ql-block">“他干嘛要跳楼?”苏林问。</p><p class="ql-block">“普通工人下岗,可以另找个活干,到哪也是卖力气。那科长大小是个“人物”,老婆孩子等米下锅呢,挣米的下岗了。想去找个力气活干,又撂不下科长的架子,怕人家笑话,想做点小生意,又不是经商的料,越想心越窄,就跳楼了。”</p><p class="ql-block">两个人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了,苏林把二黑送进宿舍,他一个人出了工地直奔哈达街而来,在一家通讯店里买了一部BP机,然后走进电话亭,拨通了老家西院的电话,把号码告诉了哥哥苏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55, 138, 0);">117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苏林回来的时候,工友们大多睡了,王二河趴在木板搭的床铺上,头耷拉着,两手撑着一个塑料袋,一股脏气的臭味儿,他在呕呕地呕吐,真喝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哎哎!你能不能去外面吐,这味儿谁受得了?少喝点儿,你这一阵一阵地吐,谁能睡得着?”一个矮个儿的胖子磨叽着。看来都闭着眼,没睡呢。二河的呕吐物和着满屋的臭脚味儿,能睡才怪。</p><p class="ql-block">苏林把二河扶起来,一手提着塑料袋,走到外面。二河用手一捅嗓子眼儿,哇——又吐了一堆,二河干脆蹲在那里,喘一喘,再捅,再吐……苏林端来一饭盒热水,递给他,“漱漱口!”二河接过饭盒,漱了口,剩下半盒水,一口气喝了。苏林又扶着他回到铺上躺下。</p><p class="ql-block">王二河的家在城郊十几里的一个村子里,父母原是食品厂的工人,二河是长子,弟弟去河北打工,小妹妹在读高中。本来一家五口,四个人赚钱,可谓衣食无忧,邻里都说他家的日子好过。可自从企业改制这股风吹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松州也毫不例外。</p><p class="ql-block">国有企业、村镇企业陆陆续续解体,有些企业直接被有钱人花钱盘了下来,就连松州拥有两万多职工的第一大企业地毯总厂,也变成几个股东的私有企业。要知道,这个大厂最辉煌的时候,生产的长城艺术挂毯,被周总理作为国礼赠送给到访的美国总统尼克松,美其名曰“国宝长城艺术挂毯。就是这样一个国内知名企业,也难逃“厄运”。</p><p class="ql-block">有些工人的工龄被迫一次性买断,有些企业的工人连钱也看不到,直接成了无业人员。其实,如果城里人失业,比农民还惨,农村还有几亩田,怎么说也能填饱肚子,而城里失业者,想换个职业都不容易,想回原厂上班,老板早让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四舅五朋六友九姥爷的亲戚朋友占了位,即使你进去了,也不再是体制内的职工,只是一个随时让你走人的盲流工人。二河的父母就是这一类工人,父亲整天唉声叹气,母亲一窝囊还病倒在床。看来只能靠他们小哥俩养家了。</p><p class="ql-block">二河原来属于宝山区水泵厂工人,厂子的效益虽说一般,但养这百十号工人还绰绰有余,可谁都想不到,在某一天,他们一起成了无业游民,有些家庭直接失去了经济来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导致有人万般无奈,无路可走而选择跳楼自杀。</p><p class="ql-block">就在半个月前,弟弟打来电话,在河北一家木材加工厂里工作四个多月没有开支,有两个工人去找老板讨要工钱,言辞过激,骂了娘,工钱没讨回来,还被一群“大哥”打得骨折住了院。没办法,弟弟只得漂到下一个城市去谋职业。</p><p class="ql-block">难怪二河天天晚上喝得颠倒,是因为一家的生计重担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p><p class="ql-block">二河早晨不喝,中午也不喝,直到晚饭才喝,他说,白天不能喝,耽误工作,更怕被老板开了。晚上喝多喝少都没事儿,喝少了睡不着,喝多了还难受,</p><p class="ql-block">二河一边扬着沙子一边说:“林子,你没换盅。其实我也没有呢,我还比你大一岁呢。原来在水泵厂的时候,上赶着的姑娘好几个。如今这饭碗丢了,姑娘也没了影,还他妈爱情,狗日的爱情,统统见鬼去吧!”</p><p class="ql-block">他放下铁锨,递过一支烟来,点了。一股风吹来,他的前发从额头掀起,黑黑的脸膛透着一股坚毅,还有一股不服输的桀骜不驯。</p><p class="ql-block">“林子,我没你念书多,初中毕业一年多就上班了,论起来,我是十年的老工人了。我们一起长大的几个哥们儿,张老六,人家爹是百柳区副区长,高中毕业就去街道坐办公室了。韩三儿的爹是区工业办主任。毕了业就去国有煤矿保卫科了。剩下我们几个,都是平头百姓,先还有班上,过得也挺滋润,一天天无忧无虑的。后来一起下了岗,哥几个一合计,买个倒骑驴去车站拉客吧,干了两个月,都说挣得太少,又折腾着做烤箱,找人多的地方烤红薯,一个大百货一个摊儿。一个在百货商场,一个在红旗商场,一个在电影院,一个在五门市,都守着门口卖呢,我一看,几个人多的地方都被它们占了,我才不得已来到了工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118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深秋,一轮古月挂在夜空中,皎洁而温柔的清晖洒遍城市的每一条街巷,霓虹闪烁,车流渐渐稀了。万家灯火,正如满天的繁星,每一个窗子里,都有一个团圆温馨的小家。</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劳累了一天的二河又醉了,蜷缩在床铺上,被子蹬在了脚下。苏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已习惯了这样的夜晚,他每天最放松的也是劳累一天后静静躺在床上的这一刻,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一刻,天马行空地想着该想的事,惦记着该惦记的人。</p><p class="ql-block">他想到了马小倩——他一生中的初恋。如今,他和她就住在同一个城市,咫尺之遥,他却没有勇气去见她一面。她现在怎么样,病情有没有好转?他不由得心中泛起一层层涟漪,他想到了他们那甜蜜的初吻,想到了锡泊河畔的十指相扣,想到了生日晚宴小倩火辣辣的眼神……唉!一切的一切都似命运的安排。他心疼,也愧疚,甚至有一种负罪感。心疼的是,一个曾经与他心心相印的恋人,一个貌美如花乐观豁达的生命中的红颜知己,竟然在一次事故中成了残疾。也正因如此,马小倩不再与他继续那段烈烈红尘,她是怕拖累他的一生,多么美丽而又善良的姑娘。他愧疚的是,纵然小倩拒绝了自己,而你苏林也没有坚持自己的初心,这是对她的残忍,抑或太过自私。当然还有自卑,他觉得,纵然小倩已成残疾,他这个山旮旯里的泥腿子依然配不上她这个城里的姑娘。它想到了千里奔袭辽宁回来的时候与小倩的偶遇,想到了他们抱在一起撕心裂肺地痛哭失声。自此再未谋面,他也再没联系她,在一个花季少女被厄运摧残的那一刻,他苏林难道不是一种回避和退缩吗?他仿佛看到一朵刚刚开放的花朵被暴风雨摧折了花颈,而那花朵,孤单单凄惨惨倒在路旁而无回天之力。这种负罪感,其实一直萦绕于他的内心。</p><p class="ql-block">即使作为普通同学的身份,也该去看望一下吧。他清晰地记得,小倩的生日就快到了。</p><p class="ql-block">苏林多方打听,得知小倩在松州市作协上班。这令他又惊又喜,惊得是小倩一个柔弱女子不屈从于命运,喜的是她如愿以偿进入作协,靠自己的勤劳去完成一生的梦想。他们都是文学的苗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酷爱文学,有时他们坐在河边高谈阔论,从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谈到高尔基的《童年》、从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到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从沈从文的《边城》到林语堂的《京华烟云》……</p><p class="ql-block">小倩的坚韧与不屈令苏林刮目相看,她可是当年中学时走路都拉风的最美校花,她可是城里职工家庭的高傲公主,在瞬间的事故灾难中九死一生,在漫长的煎熬中苦苦挣扎,在跌入万丈峡谷后绝处求生。苏林高兴、激动而又心潮澎湃。</p><p class="ql-block">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清晨,天空飘洒着牛毛细雨,苏林从行李包里取出来一套叠得板板正正的黑色西服,换好,又拿木梳对着窗子玻璃的模糊影像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走出门外,直奔晚报大街而来。</p><p class="ql-block">七点40分,苏林手捧一束鲜花等候在松州市文联对面的新华书店门前,那颗忐忑的心,那颗年轻的心,在加速跳动。他掏出一支烟来点了,想象着小倩的模样和重逢的喜悦……</p><p class="ql-block">一辆辆自行车停靠在文联门前的车棚里,偶尔也会有轿车停泊在车位里。苏林的心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p><p class="ql-block">7.55分,一辆助力残疾车停了下来,一个女孩儿慢慢从车上欠身起来,右手撑起单拐站稳,那熟悉的乌黑长发,瓜子脸,粉白脸上的酒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p><p class="ql-block">苏林快步跑了过来,面对着她双手捧着鲜花说:“小倩,生日快乐!”</p><p class="ql-block">苏林突如其来的出现,她有点猝不及防,她定睛望着苏林,已是满眼泪花。苏林两手握住小倩的手,紧紧的,紧紧的。</p><p class="ql-block">“苏林。怎么是你!”</p><p class="ql-block">“倩,你受苦了!”</p><p class="ql-block">“你还记得我的生日!”</p><p class="ql-block">“我每年都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可唯独没有忘记这个日子。”</p><p class="ql-block">“你在哪里?我抽时间去看你。”</p><p class="ql-block">“还是别去了,我在工地,那里又脏又乱。”</p><p class="ql-block">“那是我正想去的地方,丰富阅历,体验生活啊!”</p><p class="ql-block">“你没变,还是那么乐观豁达。”</p><p class="ql-block">“我去的时候。给你带几本书,还喜欢文学吗?”</p><p class="ql-block">“喜欢,这辈子都喜欢。”……</p><p class="ql-block">苏林扶着小倩上了台阶,然后快步跑下来,待他回头时,那束花依然在挥舞,在笑着流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两颗心 滚烫滚烫</p><p class="ql-block">冷却了三千天</p><p class="ql-block">再次碰撞</p><p class="ql-block">彼此的眸子里</p><p class="ql-block">是雨水</p><p class="ql-block">还是莹莹泪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满腹的知心话</p><p class="ql-block">真想统统倒光</p><p class="ql-block">一时语塞</p><p class="ql-block">红唇,一翕一张</p><p class="ql-block">相看泪眼</p><p class="ql-block">一个怜香惜玉</p><p class="ql-block">一个百转惆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中部19</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 class="ql-block">马小倩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拄着单拐,在走廊里,她倚着墙壁站定,把拐杖靠在墙上,用手擦了擦泪水,才拄起拐杖进了办公室。她座位对面的女同事柳名扬见她进来,急忙上前接过鲜花放在桌上。</p><p class="ql-block">“小倩,这鲜花是……?”</p><p class="ql-block">“我的一位同学送的,他还记得我的生日。”小倩的心情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你刚才哭了?”柳名扬似乎看到了小倩脸颊的泪痕。</p><p class="ql-block">“是高兴的泪水。”小倩坐下后,脸上已恢复平静,而内心却在翻江倒海。</p><p class="ql-block">他还记得我的生日,十年了,整整十年啊,他竟然还记得我的生日,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为什么要来见我?这一连串的问号不得其解。刚才他都和我说了什么?哦哦,他说他在第二食品公司附近的工地。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原来黑了,也瘦了。他现在怎么样?结婚没有?又是一连串的问号。</p><p class="ql-block">“小倩,小倩!”柳名扬在喊她。她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接过柳名扬递过来的几张表格,开始了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时令已至霜降,街两旁人行道上的树叶铺了一层,一阵一阵的风儿舞动着树枝,一片片黄叶不情愿地离开母体随风飘零,有的叶子刚一落地,又被一阵风卷起,打着旋儿走了。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少,倒像老妪伸出枯瘦的手,在向远行的孩子招手。</p><p class="ql-block">夕阳掉进西边的山谷,喧嚣一天的工地还在继续。二河撂下铁锨,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了,蹲在苏林的对面。苏林挥着铁锨又是一阵飞沙走石。</p><p class="ql-block">“一天又熬下来了,林子,一会喝点吧!”二河仰头看着苏林。</p><p class="ql-block">“嗯,喝点,我这酒还让你给惯成了,一天不喝就觉得少点什么,一会儿我去买酒,不能光喝你的。”</p><p class="ql-block">“苏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p><p class="ql-block">苏林回头望去,一个身穿米黄色风衣拄着单拐的年轻女子在向他招手,是小倩,她竟然真的找到工地来了。苏林一时局促不安起来,自己这身破烂工服,灰头土脸的,这怎么……</p><p class="ql-block">“快去啊,那妞子等你呢,还傻子似的站着。”</p><p class="ql-block">二河调侃地笑着。</p><p class="ql-block">苏林放下铁锨,扑打着身上的沙土,跑了过去。</p><p class="ql-block">“你怎么来了?”苏林一只手拽着上衣的下角。</p><p class="ql-block">“我怎么不能来!”小倩抬起下巴调皮地反问。</p><p class="ql-block">“嗯,你还是原来的小倩!”苏林笑着,先前的局促感一扫而光。</p><p class="ql-block">“咱找个餐馆坐一会儿,你也该下班了吧。”</p><p class="ql-block">“好,你在这里等我,我换下衣服,不然太不尊重你了。”</p><p class="ql-block">小倩“噗嗤”一声笑出来。</p><p class="ql-block">在一家面积不大装修考究的临街餐厅,苏林坐在小倩的对面,要了酒菜,边喝边谈。</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前我曾经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你知道吗?”小倩看着苏林。</p><p class="ql-block">“你拨的哪里的电话?”</p><p class="ql-block">“是这样的,八月十二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站在一棵大树下,一阵大风。那树连根拔起轰然倒下,后来你就没了影子。我大声喊你,才惊醒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醒后再也难以入睡,第二天到了单位,打了114,拨通黄家坝村委会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p><p class="ql-block">“啊?那天晚上,那天晚上——”苏林眼圈发红。</p><p class="ql-block">“你说啊!那天晚上怎么了!”</p><p class="ql-block">“就是那天晚上我爹走了”泪水已在他的眼眶里打转。</p><p class="ql-block">“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大娘呢,她还好吧!”</p><p class="ql-block">“还好,家里还有姐姐们照顾。”</p><p class="ql-block">“你还没有结婚?”</p><p class="ql-block">苏林摇头不语。</p><p class="ql-block">“为什么?”小倩又问。</p><p class="ql-block">“唉!我那烂包的日子。”</p><p class="ql-block">“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倩心疼地安慰着。</p><p class="ql-block">“不说这些了,那天从松州日报上看了你的文章,我心里特别高兴,好样的,你真的挺过来了,你的生日那天见到你,你没变,我心中的小倩获得了重生,是心灵的伟大重生。”苏林有些激动。</p><p class="ql-block">“伟大?”</p><p class="ql-block">“是的,很伟大!”</p><p class="ql-block">“我有件事总也看不明白,想不通,不知道你这大作家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苏林望着小倩。</p><p class="ql-block">“说说看。”</p><p class="ql-block">“如今下岗的太多了,松州上百家工厂改制,有太多的员工丢了饭碗,听说还有几个跳楼的,我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p><p class="ql-block">“这是企业体制的事,是一次企业体制脱胎换骨的改革,究竟成与败,我也不敢妄言。不过,我正计划写一部关于当前工业体制改革的报告文学,所以嘛,那天我和你说过,我不仅要到你们工地上去体验生活,还要到各家工厂去走访,还要去采访市区镇各级领导,以及了解失业员工的生活和就业情况。”</p><p class="ql-block">她又继续说:“有一点是肯定的,大锅饭混日子的工作效率低下,企业改制后又必然会带来一系列的负面影响和连锁反应,这不仅是企业改制的问题。还是一个社会问题。”</p><p class="ql-block">苏林赞许地点头微笑,竖起大拇指说:“你又变了。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p><p class="ql-block">两个人边喝变聊,窗外已一片漆黑。</p><p class="ql-block">临走时。小倩从包里取出两本书递给苏林说:“看吧,这是你最喜欢的纯文学作品,它会净化你的灵魂,想想李白、蒲松龄、吴承恩、曹雪芹,哪一个不是经历了前途渺茫,哪一个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凄风苦雨。”</p><p class="ql-block">小倩的呼机响了,她看了看,是母亲在呼她。</p><p class="ql-block">“苏林,我也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哪天我还会去找你,有什么困难就吱一声”。苏林拿起书本,递给她的单拐,一直目送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p><p class="ql-block">苏林呆呆地望着小倩消失的方向。又起风了,秋风摆动着他的黑发,也缭绕他的思绪。那风中仿佛又传来她的呼救声、哭声和笑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世上的路有千万条</span></p><p class="ql-block">我们怎会重逢</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是真的相遇</p><p class="ql-block">还是一场未醒的梦</p><p class="ql-block">是梦境太长</p><p class="ql-block">还是我沉睡得太久太久</p><p class="ql-block">离开了这么多年</p><p class="ql-block">我只盼着</p><p class="ql-block">只要你过得比我好</p><p class="ql-block">比什么都重要</p><p class="ql-block">哪怕我沦为乞丐</p><p class="ql-block">你成富豪</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中部20</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塞北冬日的早晨,天高云淡,山峦是暗黄色的,落叶松也是黄色的,只有那片黑松林还是墨绿墨绿的。田野里一片荒凉,几头黑猪和白猪在地里低头拱着,一群羊在舔食着遗落下的谷穗、谷叶、玉米秸秆。羊倌儿尬僦在地头的土坎下,眯缝着眼睛一口一口嘬着旱烟袋。</p><p class="ql-block">“九月九,大撒手”,过了九月九,庄稼和秸秆都进了院,牛羊倌儿们不再担心这些牲灵去祸害庄稼,大撒手了。</p><p class="ql-block">牛沱河瘦得像一条带子,裹挟着落叶缓缓流淌,坝堰上的一排大榆树对面的碾房门前,又聚集了一大群刚吃过早饭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们说说,咱们集体捐资建的砖厂,四五年了吧,没给咱分一分钱,这砖厂岂不成了老葛家的了吗?”石景荣愤愤地说。</p><p class="ql-block">“那没办法,管理权、经营权都在村部,人家是以村部的名义管理砖厂业务,账目不公开,只说年年赔钱,我们又没有任何监督机制,更何况还有范大军师出谋划策,把事做得滴水不漏,谁也没辙啊!”卜二军这番话明显是冲着范喜来的,他一直记着这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家伙。</p><p class="ql-block">“活该!”大喇叭钻进人群里,大瓢嘴一咧,大喇叭又开始了广播了。</p><p class="ql-block">“你们就是活该!选举那年我骂你们不长脑子,你们偏偏选那葛秃子,你们听吗,这回知道后悔了吧,晚了,自己搬石头都不砸自己的脚,砸自己脑袋,活该!”大喇叭一米四的个头,在人群里蹦着吼起来。</p><p class="ql-block">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大喇叭今天这番话说得还真有点道理。</p><p class="ql-block">于春深吸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说:“民为水,官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p><p class="ql-block">大喇叭疑惑地仰着脖子望着于春:“粥?什么粥?没有水也做不成粥。”人们忍不住一阵大笑。</p><p class="ql-block">于春清了清嗓子,抬了抬下巴望向河对岸说:“这事不能乱起哄,还得听听‘大嚷’的意思,你们说呢?这样吧,咱们去找找他。别都去,老石,小军,苏山,咱们四个去吧。”</p><p class="ql-block">“我也去。”大喇叭抢着表态。</p><p class="ql-block">“去可是去,你那嘴要有把门儿的。”于春说。</p><p class="ql-block">大喇叭点点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五个人踩着石桥过了河,进了苏凤义的大院。</p><p class="ql-block">苏凤义刚给大黑马添了草料,见于春几人进院,就让进屋里,老伴儿忙一一倒了茶水。苏凤义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扔到炕上说:“又是砖厂的事吧。”</p><p class="ql-block">“是啊,现在没什么活计了,这事一拖就四五年,前几年我们找老葛,他们总说砖厂效益不好,一直亏损,又不公开账目。建砖厂是我们大家集资,据砖厂工人们说,每年生产六七百万红砖,每块砖六分钱,一年下来也卖三四十万元,十里八乡买砖的车天天堵着窑门子,硬说亏损,村委会投入不到两万元,那点本钱早就拽回去了吧。40多个工人。每人每天八元钱,一年七个月的生产期,算下来每年工人开支还不到七万元,机器设备都是我们出的钱,四年多了吧,没给我们分一分钱。大嚷,我们也找你好几次了,你说吧,这农闲季节我们都有时间了,该算算账了吧。”石景荣说完从炕上拿起烟来,一一点了,都望着苏凤义那张黑脸。</p><p class="ql-block">凤义沉思片刻说:“是啊,不能拖了,这样,现在砖厂也已停工,我们想办法搞到证据,有了证据我们才有发言权。”</p><p class="ql-block">“怎么搞,用得着我吗?”大喇叭插了一句。</p><p class="ql-block">石景荣瞪了她一眼:“你好好听着,别添乱就行了。”</p><p class="ql-block">“我怎么添乱了,你老石敢这么和我说话,忘了二十年前你戴着高帽游街示众吗?”</p><p class="ql-block">“你!”石景荣有点怒不可遏。</p><p class="ql-block">“看看,看看,你们这个样子能办成什么事。大喇叭,我告诉你,想办成这件事,少不了你,但今天我们说的话。你要守口如瓶,泄露一句,我拿你是问!”苏凤义今天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是压低了声音。</p><p class="ql-block">大喇叭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苏凤义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河对岸的苏凤义家灯火通明,几位村官和范喜应邀而来。席间吆五喝六,推杯换盏个个尽兴。而村东一公里外,一高一矮两个黑影越墙跳进砖厂大院。</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