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生有许多事情都会忘却，却总有一些铭心刻骨的事情难以忘却。</p><p class="ql-block">对我来说，三十年前的今天，是我从南昌市第九医院出院的日子，也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p><p class="ql-block">这天的上午，阳光灿烂，在母亲的特别嘱咐下，妹妹专程去九医院接我出院，她是坐公交车去的。</p><p class="ql-block">到院之后，她叫齐青松医生帮我做了当日的身体检查，查看了我的病历，替我交了住院的一切费用，然后帮我提着住院的行李，一同租了一辆三轮车，坐车抵达北京西路师大附中，转7路公交车回家，回到家已是中午12时许。</p><p class="ql-block">母亲见我，心疼地说：“云华，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而且脸色腊黄成这个样子？”</p><p class="ql-block">我苦笑着说：“妈妈，没关系的，我已经出院了。”</p><p class="ql-block">妹妹说：“妈妈，云华他刚出院，大病初愈，是这样的，经过一段时间的饮食调养，就会慢慢好起来的。”</p><p class="ql-block">母亲没再说什么，忙将早已炖好的鸡蛋肉饼汤端给我吃。</p><p class="ql-block">我吃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肉饼汤，感动得落泪了。</p><p class="ql-block">这次住院，是因为我突患爆发性肝炎，而万不得已住院的。</p><p class="ql-block">十月二十日我便血，全身乏力，嗜睡，忌油腻，什么都不想吃，上课的时候，脚下如灌铅似的沉重，夜里恶梦缠身，感觉太累了，仿佛累了一个世纪，而且没有尽头，一旦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p><p class="ql-block">可是，还得硬撑着身体，去上初一初二一周15节的地理课。</p><p class="ql-block">学生不听话，吵就让他们吵吧，我实在没有力气管课堂纪律，也不能像平时那样，严厉惩罚捣乱课堂纪律的学生，我总得把课上完啊，上完课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我仿佛缺了一个世纪的觉，太想睡觉了，倒床便睡，睡它一个世纪。</p><p class="ql-block">路过学校操场的时候，迎面走来曾教过我的物理老师张宝光，他见我无精打采，关切地说：“小晁，你脸色好黄，可能得了肝炎，要赶快去医院抽血检查。”</p><p class="ql-block">我脑袋“嗡”的一声响，感觉大事不好，两眼无力地看着张老师，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快要分别的时候，张老师回转身再次咛嘱我：“小晁，你可一定要去抽血检查呀。”</p><p class="ql-block">正是张老师的及早发现病情和反复叮嘱，才救了我一命，否则，我会硬扛到底，一命呜呼。张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几年前，张老师九十多岁去世，我去送了他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回到家里，当我把这事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大惊失色，第二天一大早，就陪我去附近的工农兵医院，抽血作肝功能检查。</p><p class="ql-block">来去医院的路上，秋风萧瑟，寒气逼人，父亲不断地祈祷，希望我没病。</p><p class="ql-block">但我觉得凶多吉少，因为我有一种病来如山倒的不祥的预感。</p><p class="ql-block">十月二十二日，检查结果出来了，我患的是肝炎，“需立即住院。”女医生神色严肃地说。</p><p class="ql-block">“住院要多久？”我问。</p><p class="ql-block">“你病情特别严重，至少要两三个月。”</p><p class="ql-block">“可我还有课没上呀。”我悲哀地说。</p><p class="ql-block">“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上课，不要命了？”女医生极其严肃地对我说。</p><p class="ql-block">“在哪个病房住院？”我以为在工农兵医院住院。</p><p class="ql-block">“你患的是急性爆发性肝炎，要转院去传染病医院住院。”</p><p class="ql-block">“哪所医院？”</p><p class="ql-block">“九医院。”</p><p class="ql-block">“在哪里？”</p><p class="ql-block">“洪都南大道。”</p><p class="ql-block">“可以不去吗？”我近乎央求地说。</p><p class="ql-block">“不行。”女医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p><p class="ql-block">十月二十三日上午，我有三节课，咬着牙，忍着腹部剧痛，把三节课上完。那三节课，仿佛上了一个世纪，若不是扶住讲台，就倒在了讲台上。</p><p class="ql-block">可不懂事的初中生，依旧吵吵闹闹，并不知道这是晁老师，给他们上的最后三节课……</p><p class="ql-block">是日下午，是妹妹帮我拿行李，送我到九医院，并为我办理了入院手续。</p><p class="ql-block">主治医生齐青松说：“你若再迟来一天，就没救了。”</p><p class="ql-block">“这个病有这么厉害？”我问。</p><p class="ql-block">“你得的是爆发性肝炎，转氨酶指标超高，肝坏死的不成样子了，再迟来一步，就无药可救了。”</p><p class="ql-block">“怪不得我今天上午上三节课的时候，肝部剧痛，差点倒在讲台上。”我说。</p><p class="ql-block">“你不要命了？上课重要，还是命重要？马上输液。”</p><p class="ql-block">是九医院救了我一命。</p><p class="ql-block">九医院是南昌市唯一的传染病医院，来这里住院的都是重症肝病患者。住院期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死人。人一死，立即推进医院的太平间，第二天立即在医院火化炉火化，只听见病人家属哭天抢地的声音。</p><p class="ql-block">九医院如同鬼门关，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这个鬼门关。</p><p class="ql-block">经常下午吊完针的时候，在洪都南大道散步，悲凉地唱着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p><p class="ql-block">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p><p class="ql-block">微山湖上静悄悄。</p><p class="ql-block">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p><p class="ql-block">唱起那动人的歌谣……</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我，思考最多的是死亡。</p><p class="ql-block">死亡并不害怕，人固有一死。但害怕若我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该会怎样肝肠寸断；妻子失去丈夫，该如何面对人生的凄风苦雨；女儿年仅三岁，不能没有爸爸，她想喝爸爸买给她喝的健力宝呀……</p><p class="ql-block">住院的日子，是属于我的“百年孤独”……</p><p class="ql-block">命运待我不薄，住院期间，巧遇我的做护士的学生万慧芬，每天都是她给我打针给药，给我心灵上的安慰。</p><p class="ql-block">万慧芬是我带的初一（7）班的学生，漂亮，性格沉稳，是遵守纪律的模范。没想到，她初中毕业在九医院做了护士，给了我人生至暗时刻的最大安慰。</p><p class="ql-block">无论过了多少岁月，我都不会忘记曾给我温暖、鼓励和信心的学生万慧芬。三十年过去了，她在哪儿，她过得还好吗？</p><p class="ql-block">在九医院住了一个月又三天的院，仿佛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住院期间，对死亡的思考，刻骨铭心。</p><p class="ql-block">人固有一死，死要死得其所。人活在世上的最大幸福，是无病无灾，平平安安，有儿有女，有亲情的陪伴，踏实的工作……</p><p class="ql-block">三十年过去了，肝病没再复发过，这是苍天特别眷顾我，我还有啥不满足的呢？</p><p class="ql-block">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六日，是三十年前我出院的日子，感恩我的老师，我的父母；感恩我的妹妹，我的妻女；感恩我的医生，我的学生，感恩所有曾给我热心帮助的人。</p><p class="ql-block">何其有幸，三十年后，我年华虽老，身体依然健康。</p><p class="ql-block">十一月二十六日，出院的日子真好。</p><p class="ql-block">2024112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