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妹

王校南

我们姐妹四人小时候的合影

记得我上高中时，有一天晚上，妈妈从我和妹妹住的房间床边走过到阳台上，她叫着住在隔壁的邻居陈老师，让陈老师帮忙到司机班叫车子送她去医院，她要生孩子了。

妈妈没有叫醒我们，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在家里。

不一会儿，我隐约听到了关门声。

第二天放学回来，陈老师告诉我，妈妈为我们生了一个小妹妹，还有点病，不太健康。

那年是1971年3月份，我已16岁了。

没几天，妈妈在爸爸的陪伴下，抱回来一个小婴儿，小小的肉坨坨的，很好看。我们姐妹三人都围着她看呀，亲呀，搂一会儿，抱一会儿，爱不释手。

当妈妈56天产假休完要上班时，准备将小妹妹送到化四院托儿所去，大妹极力阻拦不让送去，还说自己不想上学了，在家里带小妹妹。那年大妹仅11岁，还在上小学。

小妹妹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疼爱中渐渐地长大了。

我们却发现她的嘴唇是紫色的，每个手指头尖也是紫色的，而且指尖形状是圆圆的，像一个个棒棒糖插在手掌上。到了该走路的年龄，她不会走路；到了该说话的时候，她不会说话。她总是将自己那紫红色的“地图”舌头（先天性心脏病症状）伸出来舔着嘴唇，流着口水，还时不时嗷嗷叫着。小婴儿时美丽的大眼睛也无光而呆痴着，逗她，撩她也没什么表情回馈给我们了。

这时，我们姐妹才真正感受到了，她是个傻妹，妈妈告诉我们她患有先天性痴呆症，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爸妈给傻妹起了一个男孩的名字——王勇。可见，他们是想要个么儿子，却适得其反生了个傻丫头

小时候的傻妹

在我渐渐地长大成熟岁月里，傻妹也在长大，可她越长大却越显得越傻。但她傻她不侵犯别人，不做伤害人的事情。

大约在三四岁左右傻妹才会走路，走起路来外八字脚，跌跌撞撞好似随时要摔倒一样。到了七八岁时，才能断断续续说话，开始用一两个字表达一下自己的需求，逐渐地会用五六个字表达，却至始至终都不会说完整话。最流畅表达自己意愿时，是自言自语地嘟嘟囔囔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还带着爸妈苏北家乡话口音。

她会叫爸爸妈妈。叫龙要武“阿龙哥”。叫我“大姐”，那“姐”字后面带着苏北口音，后来就直呼我的名字了。

傻妹没上过学，在化四院托儿所里定格在小小班，一直与婴儿们在一个班，再长大点就回归家里了。但她却渴望学习写字。记得当时家中有许多空白信纸，还有妈妈特地为她买的练习本，傻妹就在上面钩子款子的写满每一页，一排一排、一笔一划地写得整整齐齐。只是我们谁也不认识她写得什么，更看不懂她要表达的意思，想必傻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得是什么吧。天知道。

傻妹也很喜欢看电视。记得家中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是龙要武和我买的，傻妹眼睛视力不太好，我们看电视坐在几米远的沙发或椅子上看。傻妹她不，她就站在放电视机的五屉柜旁边看，看着看着会将整个身体挡住电视屏幕。此刻，往往会引来家人的喝斥和拉扯，可是没有用，哪叫她是傻妹呢，一会儿功夫又会将电视机遮挡住……。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看电视了，电视机成了傻妹的专属。

五六岁时的傻妹

十岁前傻妹很好看，尽管她鼻子下面有永远流不完的鼻涕，当我们帮她擦干净后仍不失一个美丽小姑娘的本色。

不过，若你嫌弃她时，她会使尽“哼”一下，将鼻子里面的鼻涕全哼出来，好多好多，从鼻孔下面流到嘴巴里，然后伸出她那紫红色的“地图”舌头，将鼻涕舔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吃掉。

鼻子底下嘴唇上面永远留着鼻涕流过的鲜红痕迹。

傻妹的两只眼睛很大，黑眼珠发亮，虽然有些呆滞，却很纯净。特别是那有点瘪瘪的嘴巴，笑起来让人疼爱。

我永远忘不了，大约六七岁时傻妹站在家中阳台上的照片，那淡淡地笑容，纯真无邪的表情，哪哪都不像个患有先天性痴呆的妹妹。可她偏偏就是。

随着岁月不断流逝，傻妹越长大就越来越傻了，也改变了我对她的宠爱。特别是上高中时期，傻妹会经常到华师二附中周围转悠，有时会被同学们看见，转而再看看我，此时此刻的我真叫一个无地自容。我以她的存在而感到羞辱，我不再带同学到家里来玩，更不会带她出去玩，因为每当我与傻妹同行时，会收获无数异样的眼光，这些眼光会先看看傻妹，再看看我，经常会让我不能理解爸妈为什么会给我生一个这样丢人的傻子。

但爸妈却不一样。

他俩直到生命最后时刻都视傻妹为宝。单独为傻妹做饭炒菜，最好的东西首先给傻妹享用，不管到哪里去出差、旅游回来，进门第一声都会“王勇、王勇”叫个不停，见到傻妹那一瞬间，会将所有的礼物一咕噜的全塞给她，只差心没掏出来给傻妹。

有人说，强子为国生，弱子伴余生。真是有一定道理的。

随着傻妹人生一步一步走过来，母亲在傻妹40岁时去世了。傻妹又陪着父亲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父亲在傻妹44岁时也去世了。

听照顾父母亲和傻妹的保姆说，爸妈从没对傻妹发过脾气，还疼爱的不得了。比起大多数为人父母，我的父母亲人生暮年是幸福的。因为有傻妹的陪伴，他们没有孤独，没有寂寞，更没有寄人篱下的卑微。傻妹就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与快乐！

傻妹王勇在2021年4月22日去世了，享年刚50岁。

记得2005年我下岗无工作经常回家看父母亲，沉重的生活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来，看到傻妹站在电视机跟前旁若无人地看着《红楼梦》影碟，边看边笑，边笑边学着剧情中的林黛玉耍娇的动作，还嘀嘀咕咕喃喃自语时，我羡慕极了傻妹……

俗话说，人的一生有八九分苦，仅一两分甜，我们经常会用一两分甜冲淡八九分苦。

而傻妹一辈子有父母亲的呵护，守护着父母亲，不愁吃不愁穿，不知人间酸甜苦辣，她算不算十分幸福的人呢。

傻妹的50年人生，活在自己的不知不觉中，那又叫什么人生呢？

成人后的傻妹与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