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熊变50凶的心路沧桑

乔俊勇

来自云南的国军60军，长春起义后改编为解放军50军，是一支传奇部队，传奇之处在于，作为一支半路起义的滇军杂牌部队，在国军时人人鄙视，屡战屡败，甚至差点被取消番号。但还是同一批人，却在朝鲜战场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全国景仰的英雄部队。

他们全歼英国皇家重坦克营，彭德怀元帅得知都震惊，以为有人谎报军情。他们还是第一支攻入汉城的部队，在第四次战役，给志愿军主力断后，在汉江南岸与“万岁军”王牌38军一起，坚守50个昼夜。其中50军的477团，在白云山阻击阵地，与美军25师激战11昼夜，歼敌1200人，被志愿军总部授予“白云山团”的英雄称号，这是抗美援朝中唯一获得英雄称号的团级单位。这面“白云山团”的英雄战旗，还出现在70周年阅兵的战旗方阵里，路过天安门，接受全国人民的致敬。

很多人都写过50军的的光辉战绩，但对他们如何有了这样的转变，却一笔带过。要么就是流俗的解释：共产党有政委，政治工作硬，大家思想转变了，从原来的胆小鬼，变成了不怕死。高级一点就是，土改给农民分了土地，农民打土豪相当于纳了投名状，必须跟共产党干，否则地主还乡团一回来，不仅土地没了，命也会没有。

恶毒的人更是夹带私货，无非就是说我党会洗脑，中了共产主义的毒之后，胆敢人海战术冒死冲锋。比如孟良崮战役全歼张灵甫部，是因为解放军不怕死搞人海战术，把子弹消耗光了，国军手都打麻了，不忍心屠杀。

我非常讨厌洗脑的说法，这是典型的以小人度君子的污蔑，这种说法实际上消解了中国革命的意义，将共产党深入灵魂的革命，污蔑为实用主义的政治洗脑。这是多年“告别革命”“反思革命”的历史虚无主义叙事之后的必然结果。

60熊变身50凶，真的是洗脑的结果吗？以中国人无比的聪明与现实主义，真的有那么容易被洗脑吗？高戈里的《心路沧桑——从国民党六十军到共产党五十军》，详细研究了50军的转变过程，堪称一部痛彻心扉的灵魂革命史。

1948年10月，60军宣布起义，1949年1月，60军改变为解放军50军，改编后的50军，在吉林九台展开了政治整训。

首先就是控诉大会，血泪控诉对象主要有三种，控诉地主、控诉抓壮丁，控诉旧军队，以下都是书中摘录：

1、控诉地主

仅据当时对4个营、2个连、1个教导队两千多人控诉情况不完全的统计，起义官兵家属被地主恶霸残害致死的有392人，被奸污霸占的有105人。

云南巧家县齐开文，10岁时父亲借了地主家本来裂口的锄头，挖断，地主要赔偿，父亲拒绝。地主家丁当着齐开文与母亲的面，用梭镖捅进父亲心脏，为防止父亲说话，细铁丝将父亲的舌头和下巴困住。

2、控诉抓壮丁

云南洱源县李继先，1942年第一次被征兵，父亲卖牲口换了200块银元贿赂乡长、保长与兵役科长得以逃脱。第二年免除兵役价钱翻倍，要求400银元。第三年父亲直接被兵役科的人捆起来，不得已，李继先只能参军。

云南省武定县李定国，17岁走亲戚，回家发现父亲已经被抓进牢房，不得已，只能以自己参军为条件，换出牢房中的父亲。

安徽省肥西县黄金明，父亲被关一个月，只能参军。壮丁集中送往上海，一个班的人被绳子串成一串，吃喝拉撒睡觉都在一起。路上个别壮丁生病不支，就被割断绳子扔在路边，黄金明所在壮丁连170余人，他亲眼看到6人被扔在路边，水运途中5人被扔进大海。到了新兵团验收，直接刷下身体不合格的壮丁，枪杀在山沟。

抗战8年，国民党政府公布的实征壮丁1405万人，军队减员总数为417万人。

3、控诉旧军队

第182师544团的一位军官在战场上抓住逃兵，当场用铁丝穿进逃兵的锁骨，再把他绑到大树上；

暂编21师第2团的一个步兵连的连长抓住逃兵后，下令全连每一个士兵用匕首在逃兵身上剜一块肉下来；

暂编52师第1团迫击炮连连长抓住逃兵后，用4颗大钉子将逃兵钉在大树上，令其活活痛死；还有将逃兵身上的肉切碎煮熟，然后强迫士兵分食。

一四四师2451士兵有345人被吊打过，289人被捆打过，1238人被棒打过，13人被刺刀打过，677人被枪托打过，1362人被打过耳光，被枪毙未死33人，被活埋未死24人，被打吐血20人，22人被打残废，甚至有人被罚喝尿，吃痰。

第四七二团二营召开控诉大会，第一次哭晕倒31人，第二次大会晕倒35人。

控诉是与过去的告别，官兵还需要重建与新生。

4、思想还乡与阶级自觉

当然，每个人不能只控诉他人，还必须反省自己，这叫思想还乡与阶级自觉，每个人都必须要写下详细的自传，坦白过往。据统计：有2585人曾打算开小差，有529人曾打算携枪械叛变，有489人打算杀害政工干部，有1550人起义后违反纪律与法令，有402人坦白旧社会的身份：其中特务81人，宪兵15人，警察44人，便衣侦探26人，胡匪129人，乡保长49人，汉奸17人，乡保丁19人。多人坦白自己曾抢劫，强奸。

四四三团某班长，学习改造不满大家对自己的批判，骂共产党，但在诉苦运动中，想起被地主逼死的姐姐，感慨道：我现在才真正认识了共产党。

5、人民军队爱人民活动

1949年3月到4月23日的统计，3个师的官兵为群众扫院子7万次，担水13万担，起粪600余次，铡草3000余次，修房、打场、推磨、劈柴、掏粪等不一而足。起义官兵都说：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好的军民关系。

6、建立士兵委员会

连队建立士兵委员会，实施经济民主与政治民主。经济民主就是经济委员监督连队伙食、收支，每月公布账目，结余分给大家，这是井冈山以来的规矩，其次是政治民主，士兵也有了“言论自由”。

我只是凭借我的理解，把书中重要的东西摘录出来，这种摘录，必然损失大量的信息，书中还有大量鲜活、触目惊心的案例，不能一一穷举，我希望每个人都去看看，去切身体会当年起义官兵当年的心路历程，去看看那究竟是“洗脑”，还是解放，世人已不知解放！

改开以来，中国学术界掀起了“反思革命”、“告别革命”的思想浪潮，在一阵阵浪潮中，革命失控、混乱与残酷的一面被无限放大，到最后，革命成了中国走过的弯路，成了中国本应该避免的激进陷进，甚至解放战争都变成了内战，内战则无英雄。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依然在享受革命的红利，仅仅是，我们把革命红利当做理所当然，当做水和空气一样自然而然的东西。当革命的红利变得自然而然，革命的成本却越发刺眼，成了小清新们不敢直面，害怕、躲避，甚至凭着自己的政治幼稚的热情，去污名诋毁的对象。电视剧中，电影里，国军将领各个书香门第儒雅帅气，风度翩翩出口成章，正视国民党的功绩，甚至美化国民党的功绩还成了政治正确。但这精心雕饰的形象背后，是限制级电影都拍不出的残酷真实。

岂容青史尽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