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远去 【我的军人父辈(终)】

前路有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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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父亲走过的路，用《我的军人父辈》述说父亲、父亲的部队、眼中的众多军人父辈、野战军营房和部队大院的人和事…。 以此缅怀已远去的那一代打江山的军人父辈！

四、永远的思念…！

老爷子百岁生日之后不久，住进医院。那几年，每年都有一到两次住院的经历，每次两周左右就可出院。长沙的联勤921(163) 医院16楼干部病区，是那些年常去的地方。
中南大学湘雅附二医院，老爷子也曾在这住过院。15年前在湘雅附二院住院，还遇见当年熟悉的原郴州地委书记王润民。医生还告诉他，原省顾委常委周继舜(1923-2015)刚从这出院，他是原零陵地委副书记曾与老爷子共事8年。那些年能在附二医院偶遇熟悉的地方老干部。

湘雅附二医院病房与父亲合影(2022.11.15)

2022年9月底老爷子最后一次住进湘雅附属二医院。那时疫情严控，探视不方便。要本地48小时核酸绿码。那天刚从外地到医院，凭外地48小时核酸绿码还不行。附二院科主任破例特准，带医用N95口罩到病房探视一小时。

陪老爷子的那些天，每天上午到医院，中午跟老爷子吃饭，下午离开。记得是第二天，上午刚到医院。老爷子说：昨晚梦到我们19团换装备了。问：换了什么装备？答：德国的，都是德械。说完好像还在回忆梦境。对答后有些惊讶，也许是老爷子在回顾一生走过的路？新四军三师七旅19团，是他参军入伍的部队、参加革命的起点。

刚入院时，老爷子晚上心里不舒服要坐起来，保姆说，爷爷坐着还做梦打日本鬼子呢。他离开苏北抗日根据地已77年，离开19团也有72年。他终生难忘浴血奋战的部队、苏北抗战的艰辛岁月、抗战入伍的19团一连！坐着还做梦打日本鬼子。顿时浮现多年前他说：“老鬼子(首批侵略进入中国的) 难打啊”时的神态。

百年湘雅的附属医院，医术颇好。百岁的老爷子住院治疗一段时间，浮肿的腿已消肿，心衰也控制住了。2022.10.31-11.16日的病房陪伴结束，准备回外地的家， 跟老爷子暂别。老爷子说：回去吧，我还能拖几天。听后顿觉心酸若失，老爷子已感到日子不多了。

记得在医院有天早上，老爷子醒来恍然的说：这是军区招待所吧，在这走挺好的。

没想跟老爷子在附属二院病房的合影，是和父亲一起的最后合影…。

1、痛别

老爷子在湘雅附属二院，经近两个月的住院治疗，状态稳定。干休所建议转到系统内的联勤部队921医院，老爷子的副军医疗保健和医疗关系在那里。长期的体检、住院、病历都在921医院。

老爷子从附属二院出院，回到家里住一天，11月24住进921医院。也不知怎么的，转到921医院几天后，老爷子状态不好。躺下来就心里难受，要坐着。坐轮椅在走廊走动，在走廊遇见也在住院的干休所老干部，老爷子对他们说：这次可能过不了这个坎啦。

到921医院一周，老爷子病情急下。也许是医院跟湘雅附属医院的差距。记得1980年老爷子在广后衡阳165医院住院，去探视感受到部队医院的氛围与现在大不一样，那时部队医院还没开始对外经营。当然老爷子的衰老不可逆转，回天乏术。

12月3日，病情急下的老爷子因高烧、吸痰进了ICU。得知后高铁赶到长沙，17点多到站验绿码，排队作核酸。驱车到921医院，深冬的长沙天已黑，绵绵细雨，车轮碾过的道路泥水四溅。因疫情ICU全封闭，玻璃窗隔开的探视走廊也关闭，到医院看一眼都不能实现。看着阴冷潮湿的冬夜，阵阵不祥涌上心头。

老爷子进ICU不能探视，只能给医生打电话询问情况。三天后的12月6日，ICU通知：老爷子情况稳定，明天亲属来帮忙做CT，没大问题就可拔管出ICU。闻后祈祷老爷子能过这个坎。第二天上午在ICU门口，等着推出的病床。老爷子插着管微闭着眼躺在推出的病床上，我们握着他的手靠着耳边轻声说：爸爸，我们来了…。老爷子知道我们在身边，眼角溢出泪珠。这是老爷子生前和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离开医院的路上，我们祈祷老爷子能转出ICU、走进2023、走过2023春节！

做完CT的老爷子，拔管后如情况稳定，能自己咳出痰，就准备出ICU。两天后军医开转出ICU的知情书，要亲属签字，顿时曙光再现。等待着出ICU后，转附二院。然而，拔管两天血压骤降，又重新插管接呼吸机。

那年的12月上旬突然停止大规模核酸检测，新冠变异，防疫政策反转，阳者居家自愈。接着普遍被“羊”难以幸免，我们陆续被“羊”，家中隔离。所幸老爷子没有感染。

长沙铁路医院门诊核酸检测阳性报告

记得12月16号ICU第一次通知亲属要抢救。家中唯一还未“羊”的笔者，心情沉重的不再开车，干休所派车送到921。紧张的走到ICU窗口，被告之抢救过来啦，刚才血压几乎到零。闻之石头落地，急告正隔离的各家人，全家顿时放松，为老爷子度过险情祈祷。

平静10余天，29号上午和30号下午老爷子出现心脏骤停抢救。我们都赶到921医院ICU，虽然告之抢救过来了，深感老爷子状态已非常不好。

2023年元月2日17点左右，ICU通知老爷子又在抢救。假期的最后一天，路上车少，冷清的921医院人很少。心情紧张的到五楼ICU窗口，祈祷老爷子能再次度过这个坎。冷漠的女军医走过来，说“已过世了”。顿时大脑轰然，眼前一片模糊，悲不自胜的热泪盈眶。小妹悲痛欲绝，掩面而泣…。

干休所所长和卫生所王主任等闻讯到医院，与老爷子告别。

驻地干休所西门外最后的告别

右起干休所干事、王主任、政委、所长西门外送别

灵车在湖南省军区第二离职干部休养所西门外停下。等侯在这的所政委、干事，车上走下的所长、王主任一起与老爷子告别。
我们打开车门告诉老爷子：爸爸！回到老干所了，所长、政委来给您告别。哽咽的喊数遍，也许老爷子能听到，到他最后40年的驻地啦。戎马一生的老爷子，就在这与最后所在的部队告别！

2、静静的远去

老爷子走的前两天母亲新冠核酸阳性，90余岁的老人在新冠肆虐时核酸阳性，意味着什么？令人担忧之极。所幸母亲身体硬朗，10余天后安然转阴。

父母亲相濡以沫70载，闻讯父亲走了，母亲几天不语少食，几乎不吃东西。直至最后送别父亲后才慢慢恢复。

妈妈的最后送别(2023.1.12)

着55式军装和上校军衔的照片，是那一代从抗战烽火走出的开国校官特有形象，这是一代不可复制的军人父辈。那天范叔叔过来，端详照片后说，老首长这张照片选的好。

老爷子在20余年前就跟我们说过，趁现在还清醒，为百年之后留下一封信。

父亲留下信的信封

老爷子走了，找出那信，信封上写着：
这是我经深思熟虑后决定，希望你们能遵重我的遗愿去办理，我将含笑于九泉。

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给干休所党委，另一封留给家人。

留给干休所的信 留给家人的信

干休所党委：
我在组织的关怀下在大家的帮助下，在此生活廿多年。我已耄耋之年，从容地走了，对你们的关怀照顾至谢意。
已与家人商量已定，丧事从简什么形式均不搞。应显淡泊人生，故请尊重我之遗愿感谢之至。

此致

布礼

张本林

漪如(妈妈) ：并转告孩子们：
我无牵无挂从容地走了，我很坦然这是多年我梦寐所求。

……。
我更坚信你们有极大的孝心,去深情关照辛勤为你们忙碌一生的慈母，所以我无忧无虑的走了，我将会含笑于九泉。
我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无轰轰烈烈的辉煌业绩。从一个贫苦出身，为生活所迫走上革命之路，走南闯北堪称戎马一生。也曾扪心自问，还能忠于职守、勤奋工作、英勇作战、光明磊落、一生清贫也能以自勉。
……。
我能留给你们的只是在漫长生活中，你们认为可取之处作为永远留念。我匆匆走了，别难过别悲伤，这是人生之规律，应泰然处之。我走后丧事从简，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
我诚恳的希望你们尊重我的遗愿，让我安息于九泉。

永别了！
父字 留于湖南长沙

按生前的嘱言，又值疫情肆虐之时，老爷子悄然走了。带着1948年冬季攻势负伤没有取出的迫击炮弹片，着红帽微、红领章的65式军装走了。

老爷子从苏北抗日到挺进东北，从松花江畔战至海南；从海南屯昌到粤北山区再到广西贵县，从贵县到湖南零陵古城再到长沙。征战、备战、训练、治乱稳社会、主动举贤退下…82年跟着党和部队，走完101岁的人生路，静静的走了。

2014年的老爷子(92岁)

老爷子走了，他也许见到：

19团一连、46团一营、379团二营、381团的老兵们向他走来…；

炮兵507团、127师、144师、零陵军分区、干休所大院的军人父辈向他走来…；

七旅老兵、军人父辈、地方及地委的同事向他走来…；

老爷子静静的走了，去与那一代令人们永远怀念的军人父辈相见……。

3、永远的留念

老爷子走了，用发小的短文缅怀后辈心中的老爷子。

原55军144师发小官兵：

从64年初到68年底我们家和张伯伯家在一四四师贵县师首长十大家做了整整五年的邻居。两家的关系非常好。家里做点儿好吃的 都叫各自的警卫员送到对方家去品尝。记得当年我爬到张伯伯家旁边的苦莲树上从斑鸠窝里。抓了几只斑鸠仔。张本林伯伯家的老阿姨炸了以后。就着张伯伯的收藏的汾酒。那滋味儿到现在我都没忘。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当兵到零陵的东安县。张伯伯还亲自到我的连队去看我。 而且每逢过年过节都叫我到他家去吃香的喝辣的。零陵地区的土特产，我基本上就是在他家吃遍了。现在想想，真是感恩他老人家。

老爷子能征善战，光明磊落。一生正气，重情重义。是我们晚辈的楷模，永远值得我们深深怀念。

零陵军分区发小海涛：

昨天上午我正在写稿，永权转来伯父仙逝的信息，我的稿再也写不下去了。家父想与伯父再见一次面的梦想，永远也不能实现了。40多年前在军分区大院的生活，一幕幕地，像放电影一样重现脑海。伯父是家父的首长，伯父非常关爱、尊重家父，将他从一名军医培养提拔至卫生科长，在文革中，又对家父委以重任，让他去主持地区卫生局的工作；伯父对家父的这一份培养提拔之恩，又迁移延伸至当时仅10几岁的我的身上。伯父对家父和我的这种关照、关爱成为了我一生要永远铭记的恩情。

伯父一生82年的军旅生涯，在127师（叶挺独立团的前身）立下了战功，创建了一个从松花江转战到海南岛的战神形象。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担任零陵地区党政军一把手，把一个边远的湘南古城治理成一个样板。

在我办理了退休手续的2015年，我去长沙看望伯父，恒兄和我一进门，伯父就大声地喊出了我的名字。伯父再三嘱咐我，要我问候家父好，并把一张大幅照片要我转交家父。临别，伯父还拄着拐杖，坚持着要送我到电梯口。那一年，伯父已是96岁的老人了。

以后每一年的中秋，恒兄都将伯父的照片传给家父。记得3年前的中秋节，恒兄打通了伯父和家父的视频电话，家父一再抱歉说：“张司令啊，我摔了一跤做了手术，现在坐轮椅了，想去看望首长一直不能成行。”伯父大声说：“好好养伤，伤好了我们再相见，我在长沙等你。”我看见，家父此刻的老泪都涌出来，声音也哽咽了。

时至今日，两位老兵再相见的约定，只能在梦中实现了。

零陵军分区和干休所的发小武伟：
看你的文章，我感慨万分，这几十年，你爸爸音容笑貌在我脑海中栩栩如生，一幕幕的亲切让我久久不能平静，真的想念他，令人难受的想念。我这么想的，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每天都看着我们，与我们同在。我觉得他在鼓励我们像他一样，永远奋斗，永远前进。只有这样想，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你爸爸是真正英雄好汉！
他们那一代人是咱们新中国的脊梁。你爸爸说，他们“听话、动脑子、敢拼命”我在组织部的时候看干部，我就按这个标准看的。实践证明你爸爸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俄乌开打，我见到他就告诉他战场的情况，你爸爸极其认真听战场的情况，还说，你在给我更新知识呢，可见你爸爸的胸怀和敏捷，那不服不行啊。跟你爸爸说这些事，感觉和年轻人交流一样。我跟他说好多话，他接的非常顺。那个脑子真的好爽。
你爸爸到最后一直是耳聪目明的，每次见到他特别高兴和崇敬。感觉和自己的爸爸一样的。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前辈，让人佩服五体投地。过年的时候，我只要在长沙都会去看看你爸爸，有一次是我们是仨兄弟一起去的。你爸爸好高兴，说了好多话。感觉晚年他对我们说的话，比我爸爸跟我们说的话还多。
你爸爸明察秋毫，感觉好，感知能力特强，坚决果断…。
我是这么想的，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在看着我们，这样就不悲伤了。

36年的时光隧道(1985-2021.9)

老爷子走了，常常一旦静下来，脑海就浮现各时期的老爷子。总觉得他还在长沙的家里，逢年过节回家，到家的第一个晚上还会聊到深夜…。

思绪万千潸然泪下，源源不断的思念。

老爷子走了，脑海里常浮现老爷子信中留下的话：

“我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无轰轰烈烈的辉煌业绩。从一个贫苦出身，为生活所迫走上革命之路，走南闯北堪称戎马一生。也曾扪心自问，还能忠于职守、勤奋工作、英勇作战、光明磊落、一生清贫也能以自勉”。

“我能留给你们的只是在漫长生活中，认为可取之处作为永远留念”。

这是老爷子戎马一生的总结；

这是留给我们的永远留念：忠于职守、勤奋工作、英勇作战、光明磊落、一生清贫。

老爷子没有走，永远在绵延不尽的思念中…；

我的军人父辈没有走，老兵不死，只会逐渐凋零；

永远铭记那一代英勇作战、光明磊落、一生清贫的军人父辈！

我的军人父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全文终。

后记

老爷子百岁生日前两个月，动笔收集资料，准备沿着百岁新四军老战士走过路，述说父亲、父亲的部队、我和我的军人父辈…。

老爷子走了，痛感动笔太晚！断断续续、思绪万千的继续。

共和国75周年国庆节，始于两年的《我的军人父辈》终于搁笔。

用理工男的拙笔叙述我的军人父辈、野战军营房、部队大院以及眼里军人父辈的人和事。以此缅怀已远去的父亲和那一代军人父辈！

永远铭记那一代“英勇作战、光明磊落、一生清贫”的军人父辈！

永远不忘我的军人父辈和来时的路！

2024.10

全文目录：
引言
一、 父亲的部队，父亲的团
二、 父亲和军人父辈们
三、 老兵不死，永不凋零
四、 永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