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甲辰龙年二月初四,公元2024年三月十三日,老院子完成了他的使命,光荣的退出了历史舞台。 </p><p class="ql-block"> 伴随着挖掘机的轰鸣声,老院子变成一堆瓦砾,此时的心情伤感而凝重,有不舍、有留恋、有回忆,还有对老院子即将重生的期待…… </p><p class="ql-block"> 老院子是一个合院,堂屋和我同龄,我的乳名也由此而来,直到现在每次回到村子里,长辈和一些年长的同辈都还习惯的喊我乳名。 </p><p class="ql-block"> 老院子堂屋四间,东屋两间,西边一间厨房,前屋四间,砌墙用的石头是从后山采的。堂屋建的那一年我刚出生,当然是记不得的,东屋和前屋建的时候我已经六七岁了,模糊的记忆里几十个老石匠分散在老宅子的空地上,一手拿锤子一手持鐕子,同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场面不亚于现在机器轰鸣的工地。我能做的就是把母亲烧好的开水冷的差不多了,用水壶倒到一排摆好的大白瓷碗里,然后冲着叔叔大爷们喊一声“喝茶喽”,就见那帮石匠们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活计,拍拍身上的碎石屑,端起白瓷碗,随着咕咚咕咚的声响,凸起的喉节上下起伏,一口气就把一大碗的白开水喝个精光。然后点上父亲为他们准备的旱烟,扑哧扑哧的抽上几口,云里雾里美美的享受一阵子,就又继续手中的活计。 </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院子里就有一棵椿树,每到夏天长得枝繁叶茂,枝叶可以覆盖整个院子。在乡下,春天的到来是肉眼可见的,随着气温的回升,院子里的那棵椿树突然一天就冒出了青褐色的嫩芽,院子里飘散着淡淡的椿叶的香气。天气晴朗的早晨,总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椿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几乎每天早晨我都是在小鸟的叫声里醒来,于是,小鸟的叫声就成了我儿时起床的闹钟,只是那种声音远比如今手机里设置的铃音美妙真实的多。</p><p class="ql-block"> 因为在家排行最小,哥哥姐姐们不是去学校上学就是跟着父亲去田里干农活,家里只剩下不停忙碌做家务的母亲,还有一个赖在床上不愿起床的我,如今想起,还是觉得我是家里最幸福的。那棵椿树是在我参军去了部队后被砍伐的,当兵两年后第一次探亲才发现椿树已经不在了,还听母亲说两年里村子里发生了许多“大事”,好几位老人离开了人世。让我意外的是一位儿时的伙伴爱民也去到了另一个世界。</p><p class="ql-block"> 爱民和我小学五年同班,上了初中才分开,我俩既是伙伴也是“冤家”,那时我俩都是孩子王,各自带着一帮人马,两帮人马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木制的红缨枪、大刀、宝剑,有自制的弹弓、弓箭,还有的干脆就拿一根木棍。两帮人马经常“火拼”,每次都是我先和爱民单挑,两边列队呐喊助威。单挑多是摔跤,俗称“花搂腰”,就是互相搂住对方的腰部同时发力,摔倒对方为赢。爱民每次都被我摔倒按在地上,只是这家伙手和嘴不老实,在下面又是抓又是咬,所以每次单挑虽然我赢了,脸上身上都要挂点彩,回家还不敢如实说。</p><p class="ql-block"> 那些历历在目的童年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像放电影一般在眼前略过,恍若隔世,在拥挤的回忆里,依稀看到老屋房檐上发灰的瓦楞点缀着碧绿的苔藓,枯黄的蒿草顽强地伫立在瓦片那泛黄的缝隙当中随风摇曳,时光的流逝总会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一些无法磨灭的痕迹......</p> <p class="ql-block"> 记忆里的夏天总是炎热的,暑假的大多时间我们会在果园里度过,苹果还没成熟的季节,除了要跟哥哥姐姐们每周给果树喷洒一次杀虫剂(硫酸铜溶液与白石灰混合的液体),空闲的时光我们会玩一些游戏,最多的就是扑克牌,还有就是就地取材,在地上画棋盘用石子做棋子下各种棋,能拥有一盘象棋或是军棋一定是让大家羡慕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在别的小伙伴都在玩各种游戏或是追逐打闹的时候,我更多是一个人沉迷在各种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跌宕起伏、曲折婉转的故事情节里。那时候看的书很杂,来源也很多样,多是借阅,镇上也没有借书点,谁有一本书大家交换着看,有时一本书在果园里可以流转一整个夏天。那时我的阅读量很大,有琼瑶的言情、有福尔摩斯侦探、杂志有《读者》、《知音》、《今古传奇》,还有评书。我更着迷的还是武侠小说,看得最多的是古龙、金庸和梁晓声的作品,有时一本几百页的小说不到两天就看完了,如痴如醉、物我两忘,这也为我后来上学写作文打下了基础,有几次还被语文老师拿来当范文读给同学们。</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夏天的雨季缠绵而不休,有时一连几天的小雨下个不停,这时候我喜欢撑着大黄伞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或是在雨里转动着雨伞看四周散开的雨花。有时又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下大的时候就坐在堂屋门里的一侧,看着雨水从屋檐上垂下的一条条雨丝交织成一块白色的雨布,思绪沿着雨丝肆意徜徉......</p> <p class="ql-block"> 夏天的天气总是善变的,刚刚还是大雨倾盆,一会儿功夫就艳阳高照,雨过天晴,我们就迫不及待的光着脚丫子跑出院子,雨水冲刷过的村庄变得干净了许多,空气也带着一丝甜味,房前屋后的还没来得及流完的水,汇聚成一条条小溪不停的向地势低的地方流去,最后都汇入村前的那条河里。</p><p class="ql-block"> 村前的那条河确切地说不是河,是一个水塘,至于是怎样形成的,什么时候形成的,不得而知,反正是从我记事起就有。那里也是我游泳启蒙的地方,每到夏天最热的那段时间,我和小伙伴们常常是在河里一泡大半天,直到听到母亲的呼喊声才想起回家。</p><p class="ql-block"> 游泳的技术也是在那里,从启蒙到狗刨到潜水到仰泳到各种泳姿随意变换,以至于去到了部队当侦察兵的时候,夏天到海边海训,看着那些五公里、四百米样样精湛的东北战友,一下到海里就秒变旱鸭子,被班长架着推到海里直喊救命的时候,我都会从内心里感激村前的那条河。如今,那条河还在,只是没见过有孩子们在里面游泳,每次回老家路过都会禁不住多看几眼。</p><p class="ql-block"> 秋天的农村处处弥漫着丰收的气息,道路边、院子里到处铺满了大豆、花生,还有田地里待收的玉米。大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就像满地绽开的玉米穗,受这种气氛的感染,那些平时邻里关系不太好的见了面也主动打起了招呼。不上学的时候,我也会在哥哥姐姐的指挥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体会一下收获的喜悦,后来长大了还学会了驾驶手扶拖拉机、四轮拖拉机。</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山西南太行地区的冬天寒冷而漫长,雪也下得比如今要大的多,那时的雪更加洁白纯净,抓起一把放到嘴里还带着一丝甜意。经常是晚上睡觉前天空灰蒙蒙的,早上起来准备上学的时候门却推不动,顺着门缝才发现雪已经把门给堵上了,此时的心情总会带着一份惊喜,于是和二哥一起用力推开门,到院子里大门外喊上两嗓子,村庄似乎也在我们的喊声里瞬间沸腾起来。</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雪可以连续下上几天,小河里结上了厚厚的冰,孩子们在冰上嘻笑打闹,总会有爱冒险的大一点的男孩子想在大家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胆量,挑一些冰层薄的地方,用脚使劲的跺几下,然后冰开始炸裂,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一只脚或是两只脚,然后就在大家的嘲笑声里垂头丧气的拖着湿了的鞋子和裤腿往家跑,无疑,等待他的必将是一顿呵斥甚至是挨上一顿揍。</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的屋檐下垂下的冰溜子又粗又长,长的可以达到一米多,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我们在院子前后打雪仗堆雪人,尽情的追逐打闹,直到现在这样的场景依然经常出现在睡梦里,只是这样的童年再也回不去了……</p><p class="ql-block"> 下雪的天气里,我们还有一个娱乐项目,就是捉麻雀,方法也很简单,先在雪地里扫出一片空地,找来一个藤条编制的圆形的框,用一根木棍支起框的一边,在框子下面撒上一些草籽或是小麦粒,我们躲到草垛或是墙角后面,手里牵着一根和木棍连着的绳子,静等麻雀上钩,因为几天下雪找不到食物,饥饿的麻雀们不一会就聚拢过来,争着啄食藤框下面的食物,这时候我们用力一拽绳子,反应慢点的麻雀就会被藤框盖在下面,每次总会捉到几只贪吃的麻雀,老人们说麻雀是带着野性的,养不活,现在也记不清那些被捉住的麻雀最终去了哪里,只是捉麻雀的过程已深深的烙印在了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漫长的冬天也是考验村子里每一家粮食能否够吃的时候,每到冬春交替的季节,母亲关注最多的就是家里那个不大的粮仓,一边向外取粮,一边念叨着余粮不多了,要节省着点吃,于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母亲总会在面粉馒头里夹带着一些玉米之类的粗粮,直到来年新的小麦收获归仓,当然,归仓的小麦也不是最好的,最好的要上交给国家。</p><p class="ql-block"> 在那段秋黄不接的季节里,村子里总会出现一些乞讨的人,他们说话的口音甚至模样似乎都和我们有所区别,父亲说他们大多来自山东。六七十年代山东经常发生干旱,导致庄稼收成不好,粮食不够吃,一到冬天那些年轻些的灾民就会三五结群到处乞讨。庆幸的是,我们这些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那一代人,虽然不像现在这样丰衣足食,倒也不至于挨饿甚至乞讨。</p> <p class="ql-block"> 记忆里,担任村干部的父亲是严厉而不苟言笑的,但是每次遇到上门乞讨的人,父亲总会热情的招呼甚至是把人家拉到饭桌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当然那些乞讨的人总是不好意思真的坐下来,在推辞了一番后,父亲总会安排母亲给他们多拿一些食物,还有几次见到穿的少的父亲就会从家里找出一些衣服送给他们。这时候,一边的母亲虽有些舍不得也从未阻拦过父亲,只是在乞讨的人离开后稍带埋怨的唠叨几句。此时的父亲说得最多的就是,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出门在外不容易,我们至少还能吃得饱穿得暖……</p><p class="ql-block"> 人常说,父母的言传身教才是最好的教育,在父亲母亲类似的善举里,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始终与人为善、忠厚朴实,这些离不开父亲母亲一直以来潜移默化、耳濡目染的教育和影响。</p><p class="ql-block"> 印象里老院子最热闹的时候,一是每到农闲时,父亲会请来十里八乡唱洋琴名气最大的一对姐妹俩到村里唱戏,地点就是我家的院子,唱戏的那一天,院子里人山人海,那时候人们没有太多的娱乐选择,能有一次这样的演出已经是很奢侈的了,所以每次都是早早的赶过来占据有利的位置,来的晚些的只能屈居人后,甚至连院子里那颗椿树上都爬满了人。那种场景虽是过去了很多年,依然萦绕在脑际。</p> <p class="ql-block"> 最热闹的一次是大哥和大嫂结婚的那天,大哥结婚的时候才19岁,父亲和母亲也只是40岁多一点,这也是自我出生后我们家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全家筹划很久的婚礼终于在80年代初的一个晚上隆重开始了,那时候农村年轻人结婚重头戏拜天地是在晚上,家里能请的亲戚都请来了,村里的近房也都随了礼,到了大哥和大嫂拜堂的时刻,院子的正中央早早的摆好了一个四角的大木桌,桌子上的竹篓子里放了一些花生红枣。木桌正前方的地上放着一张席子,席子上铺着一床大红的喜被,主持仪式的是一个近房大哥,在他洪亮的嗓音里,大哥大嫂依次叩拜,喊到的长辈或是亲戚纷纷拿出磕头礼放到一个筐子里,钞票都是20元50元的。老家一直有“闹喜”的风俗,越是热闹说明主家人缘越好,就在大哥大嫂拜天地的时候,早已蠢蠢欲动的那帮同辈或是晚辈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开始起哄,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不时有人从后面向前推,仪式几度中断,无论司仪怎样制止也不起作用。此时,忍无可忍的大嫂突然爆发了,只见她伸开双臂猛的向后一靠,院子的地上就躺倒了一片,场面一度失控,那些被挤倒的人挣扎着爬起来,顿时老实了许多,婚礼在热闹的气氛里持续到了晚上9点多人们才渐渐散去。那一年我8岁,19年后还在部队服役的我也是在老院子里举办的婚礼。</p><p class="ql-block"> 大哥大嫂结婚的第二年,他们的大儿子也在老院子里出生了,老院子愈发变得喜庆而热闹,一家三代人和睦而温馨。因为不断的有新的成员加入,老院子已经不能满足居住的需要,父亲就在老院子的后面另选了两块地作为大哥和二哥的新宅子,一年后房子建好了,大哥一家搬了出去,再过几年大姐也出嫁了,在我去部队的前一年,比我大两岁的二哥也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在我当兵的第二年,大我4岁的二姐也出嫁了,老院子只剩下父亲母亲,曾经热闹的老院子变得沉寂而冷清,父母的孤寂都是我在每封家书的字里行间感受到的,只是那时候远远理解不了父母那种既希望我们走出老院子,走向外面的世界,又想都留在身边的那种矛盾的心情。这样的心情也只有当我们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方才真正的体会到。</p><p class="ql-block"> 部队转业后,在县城里先是租房子住,随着生活条件的逐步改善,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每周都会在周末的时候带着老婆儿子回到老院子看看父母。直到2010年父亲突发脑出血,虽经全力救治挽回了生命,只是身体大不如前,一年多以后被确诊肺癌,被病痛折磨了大半年之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p> <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后,母亲一个人守着老院子愈发感到孤独,为此,大姐二姐就经常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相比之下来我这里的时间不多,偶尔来一次最多住上一星期就要回去,可能是大家都在忙没人陪她的原因吧。2021年的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到春节了,母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从此就没回过老院子。</p><p class="ql-block"> 每次回老家看到老院子萧条破败的场景总免不了感慨万千,和妻子商量之后决定重建,一是想保留这片生我养我的老宅子,二是建好后经常回来看一看,留一份念想,待自己老的时候也可以经常回去种种菜、养养花,坐在院子里追忆逝去的岁月和亲人……</p><p class="ql-block"> 老院子,期待你的重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