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恩赏

如逢花开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父亲走了,离我们而去,对于他来讲,可能已经早有充足的准备了。但是,那一刻无论何时到来,都是我的猝不及防。父子一场,终究要是以生离死别的方式结束至亲的陪伴与恩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一个男人,人生最难忘记的应该是两个时刻,一个是自己成为父亲时,一个是失去自己父亲时。一喜一悲,生有涯,愿无尽,人间父子情,写尽人间的悲欢沧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亦爱亦恨庄稼人</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半辈子时间都是过着半耕半读的生活,自己虽然是一名教师,家里其他人都是农业户口。生产队“散社”前后,我七八岁,对于有些事儿还有印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家里没有一个像样的劳力,生产队分东西,总是等人家都分走了,人少了,母亲才带着我去领,这样还会招惹生产队长和大队会计的白眼和风凉话。</p><p class="ql-block">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父亲是吃商品粮的公家人,我经常跟他去粮库籴米。粮库里傲慢的掌称人欺侮父亲老实,总是从米堆边上或库底铲几下,装了小半口袋,回到家里做饭,那满是沙子粒的陈年鸡米实在是难以下咽。</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散社是中国农村改革的大事,也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家庭。父亲说,田地分到自己手里,虽然劳力有限,但是自食其力,不用整天看别人脸子过日子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守着青甸洼,人均田地比较多,但是很分散。最远地块儿在离家十八里外,还有在泃河对岸河北省镜境内的,以前下地干活儿都是赶大车或坐摆渡,带着干粮一去就是一天。</p><p class="ql-block"> 散社后,分给我家只有一架独轮的手推车。家里没有养牲口的经验,即使有,也没有人会赶大车、扶犁拉铧。父母商量,留下附近的三块田地自己家里种,把远一点田地全部交给两位堂哥,只是在两季收种粮食时,让他们哥俩出车拉,出牲口帮着种地。平时一些日常耕种,都是父母带我们姐弟去地里干活儿,那是一种纯粹的原始农耕生活,艰苦卓绝。</p><p class="ql-block"> 自己家里有了土地之后,父亲的革新思想便开始行动了。分给我家的叫做“四圈”那块地中间地段有一个很大的盐碱包,足有十多米宽。大家看了都无奈地摇头,说那块地,一直啥庄稼也长不了。农闲时节,父亲总是下班后就到地里干活,一辆手推车发挥了作用。巨大的盐碱沙包终于在父亲愚公移山精神的推动下,恢复了完整平坦的好耕地。村里的老庄稼人看了都赞不绝口,生产队多年没有解决的问题,硬是让一个文弱书生给解决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买了旱稻种子,开始尝试种植。他查资料、学管理,很快地里长出绿油油的稻苗儿。苗儿虽然都长出来了,但是草也出奇的疯长,于是薅草成了那一年主要地里活儿。我和小妹洪培没事就到地里薅草。苍天厚土都不亏负勤劳的庄稼人,当年,我家旱稻喜获丰收。我们一家人吃上了香喷喷的新稻米了,果然和粮库籴来的米有天壤之别的味道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说,在本地种稻子,古人就有过实践。《了凡四训》一书作者袁了凡先生宝坻做官时,就曾经在宝坻农村成功种植过水稻。东汉时期,科学家张衡的祖父张堪做渔阳太守时,就指导当地百姓水稻种植技术,有“渔阳惠政”的美传。我没有依据说当代青甸洼种稻,始于我家,不过土地承包户陆续在青甸洼进行规模化种植水稻,如今,青甸洼大米已经是区内地标性特色农产品之一。</p><p class="ql-block"> 父亲还在自家田地里种植过优质高产大豆等,整的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庄稼人都一愣一愣的。尽管父亲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不断的搞技术创新,但是从他骨子里,是不喜欢种地的。一直到母亲带着我和小妹洪培“农转非”,父亲才如释重负。</p><p class="ql-block"> 一次麦收时,麦子割完了堆在地里,等着洪俊四哥大车来拉。忽然,东北天空来了“天头”,我们爷俩赶紧把麦捆子往一块垛,用事先准备的大塑料布苫好,还没鼓捣完,大雨倾盆而下,父亲赶紧把我拉进塑料布里来,在麦垛旁边,搭了一个临时帐篷。我们爷俩挤在一起,衣服已经湿透了,外面雨点声如鼓噪。</p><p class="ql-block"> 父亲喘着气,大声对我说:“快长出息吧,离开这累死人的庄稼地!”那声呐喊压过雨点打在塑料布上的声音,一直响在我耳畔,许多年过去了,依然清晰振耳。</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辈子最犯怵的事就是求人,而且脾气急,说话又不会讲方式。一次也是麦收,我们爷俩在麦地等四哥大车来拉麦子,从上午一直等到傍晚。四哥终于来了,父亲明显着急了,四哥却说,一整天人没休息,马没离车,并说今天肯定拉不完,剩下一车得明天再拉。</p><p class="ql-block"> 父亲更加急了,用命令的口吻说:“你今天不拉回,我还看一宿吗?今天你必须给我拉走”。</p><p class="ql-block"> “六叔啊,您就是我爸也不行,干了一天活儿,人受的了,牲口也受不了”,老实厚道的四哥也急了。</p><p class="ql-block"> 说着,就卸车不干了,猛地抽了老马一鞭子。老马奋然跃起,突然把四哥拽倒,四哥反应迅速,倒地后就势一滚,身子离开车辙的一瞬,大车轱辘碾过。惊魂未定的四哥赶着马车,扬长而去,留下同样惊魂未定与无可奈何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父亲向邻居借来一辆双轮马车,带着我们姐弟,去麦地拉麦子。装满一车,一家人拉的拉、推的推,好不容易把一车麦子拉回家。等到再拉第二车时,大家都已经累的筋疲力尽。这时四哥赶着马车来了,大家都为之振奋,来了救星。父亲和四哥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装车,把麦子都拉回家时,已经星斗满天了。</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过去了,父亲和洪俊四哥关系格外亲近。父亲去世后,在老家停灵一晚,半夜要烧经明纸,晚上十点多,已经七十多岁、腿脚都不太好的四哥四嫂骑着电动三轮车,穿过一条街,早早的过来等候。</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父亲下葬,洪俊四哥一直跟到墓地,不时地捡拾新土里的树根和杂物,嘴里不停叨咕:“六叔这样的人物,说没也就没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太爷</span></p> <p class="ql-block">  我们老家管曾祖父叫老太爷,父亲说,他的人生第一个恩人就是老太爷。</p><p class="ql-block"> 老太爷是我们老家远近闻名的木匠,一辈子忠厚传家,靠一手精湛的手艺活儿吃饭,创下了家业。</p><p class="ql-block"> 以前的农村生活,几乎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木匠的巧手。有一句叫“天旱三年,饿不死手艺人”,因此,木匠这一行业也相应地得到了极高的尊重和认可。老太爷为人豁达,经多见广,与人为善。到老年封箱不干木匠活儿了,我小的时候,家里还有老太爷留下来的传统木匠活全套工具。</p><p class="ql-block"> 我家祖宅是我曾祖父置办的,父亲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在村里中心位置,对着以前的大队部是一条南北大过道,据说这条过道就是我家一部分,东西两侧都是三进的院子。按照长幼有序住着几十口人。我爷爷这门住在西面的院子,整个院子门楼、影壁、正房、厢房、磨坊一应俱全。</p><p class="ql-block"> 母亲经常跟我们讲,那是她听来的故事。老太爷那辈儿老哥仨,他的父亲偏心另外哥俩,分家时分粮食多给他们,老太爷这股人多反倒分的少。“好儿不吃分家饭”,老太爷啥话不说,带着儿孙们辛勤耕种,分到的麦子舍不得吃,一家人节衣缩食,把口粮当做粮种,来年麦秋大丰收,全家人便吃喝不愁了。另外哥俩则因为粮食过多,连种到地里的麦种都发霉了,竟然颗粒无收。</p><p class="ql-block"> 老太爷有三个儿子,其中大爷爷家人口最多,四个儿子,十五个孙子。二爷爷家有五伯父和七叔两个儿子。我爷爷行三,父亲是独生子,在父辈中,排行老六。</p><p class="ql-block"> 老太爷仁德宽厚,看到底下儿孙满堂,乐的每天合不拢嘴:“我这帮人啊,没有一个缺胳膊少腿,没有一个瘫子傻子,知足啊”。</p><p class="ql-block"> 大爷爷的意外去世,是老太爷的最大遗憾。那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会儿闹皖军,一会儿闹土匪老绅。有一个远房姑爷爷名叫刘邦彦,是八路军,就藏在大爷爷家里。一天,几个老绅突然闯进院子,看见正在喂猪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爷爷</span>。</p><p class="ql-block"> 老绅大喊:“你把刘邦彦藏到哪了,马上给老子交出来?”</p><p class="ql-block"> “刘邦彦?他根本没上我家来——”大爷爷也故意高声回答,让里面藏着的刘邦彦有准备。</p><p class="ql-block"> 老绅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枪,大爷爷应声倒下。</p><p class="ql-block"> 老太爷老年丧子,从此善良的老人更加珍爱呵护每一个晚辈儿孙。孙辈当中,他最喜欢我的父亲。父亲从县城回家,老太爷都要从头摸到脚,喜欢的要命。老太爷老两口都活到八十多岁,都是母亲亲自伺候送终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老宅子惊梦</b></p> <p class="ql-block">  土改以后,祖宅的人都散了。爷爷这门就父亲独子,分到了村西一个富农的院子,正房里爷爷奶奶和一个老太太住对屋,我们叫她郭大奶奶。父母带着我们几个孩子挤在西厢房。</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疏于理家,不擅经营,又不会心疼孩子。父亲虽然是独子,没有得到应有的疼爱,以致母亲也受了不少委屈。</p><p class="ql-block"> 大哥曾经劝过父亲写家史,父亲却摇摇头,说:“没法子写,子不言父过啊”。</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父母的身体都不好,经常闹病。父亲认为,一家人不发旺,除了人健康和时运,还与房子有重要关系的。</p><p class="ql-block"> 1976年7月28日,前一天农历七月初一,恰逢我五周岁生日。但是,一个更大的事件让世界记住了那一天。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唐山大地震。</p><p class="ql-block"> 父亲常说,大地震是一场大灾难,对于世界上很多人、很多家庭都是悲剧,但是对于我们家,却意味着另一种改变。</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老宅子以前是村里地主家的院子。在那间西厢房,对于我们全家却有着特殊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父母结婚就在那个房间,以后有了我们姐弟,除了小妹,我们都是在那里出生的。按照父亲的说法,我们每个人,在那间房子里都出过极其危险的事。大姐出生后,本来还有一个哥哥,三岁就夭折了。那些年,父亲经常闹头疼,母亲身体状况也非常差。</p><p class="ql-block"> 提起那个房间,曾经是父母结婚的“新房”。母亲回忆说,他们结婚当晚,听见外间屋里的碗筷稀里哗啦,响作一团,情况不明,又不敢出来看,于是大被蒙头,终于熬到了天亮。出来一看,碗筷都在原位,毫发无损。对于有些事,大姐还记忆犹新,她说经常在晚上似梦似真的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舌头伸出很长的女人,从墙壁上的灯窑里探出来。</p><p class="ql-block"> 她又急又怕,赶紧喊:“妈,快点灯、快点灯啊”!</p><p class="ql-block"> “又做梦了吧,快睡吧”,母亲则不以为然。</p><p class="ql-block"> 说来奇怪,父亲也说过,在他头疼厉害时,也梦到过一样的场景,和大姐描述的基本相同。</p><p class="ql-block"> 后来,有人说那个房间曾经打死过人的。以前住过的那家地主家里有一个刚成年的大姑娘,因为与人私定终身,身怀有孕,眼看家丑瞒不住。考虑家族颜面,老地主找到一个姓史的要饭的,给了一些钱,就在那个房间,活活地把人打死了。直到父母结婚前,那个房间一直用做堆放杂物。</p><p class="ql-block"> 到目前为止,我基本上是唯物主义者,不太相信民间流传的那些所谓的神秘文化,但是做为个体,人在万物变幻中一定会有因果关系,然绝非常人之力所能改变的。</p><p class="ql-block"> 那场地震中,我家除了房倒屋塌,其余毫发未损。天摇地动中,身体衰弱的母亲拉着二姐、抱着熟睡的我,肚子里还怀着小妹,从屋里跑了出来。在厢房的房山处,我被放在一张小炕桌上面,继续睡觉。</p><p class="ql-block"> 在濛濛细雨中,等到天色渐渐放亮,猛地发现我们所处的位置,一面房山早已倾斜,眼看就会倒下来,一家人惊出一身冷汗。</p><p class="ql-block"> 大天亮时,父亲从单位回家,看到我们母子平安无事,才放心。看了看,倒塌的房子并没有给家里造成多大财产损失,一个暖壶盖被砸了进去,暖瓶竟安然无恙。</p><p class="ql-block"> 后来,住了几个月防震棚,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又盖了房子,就是老家前院的那个房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一名人民教师</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从事教育工作,不管在哪个具体岗位,都乐此不疲,无怨无悔。</p><p class="ql-block"> 1956年4月,父亲分配到蓟县百货公司当会计,并于同年6月底转为正式脱产干部。后来安排到基层做主力会计,他根本不喜欢这份枯燥的数字工作,又加上一些家庭压力,患了神经衰弱症,经常头痛。他索性不顾领导的劝慰,固执己见地向提出退职申请,回乡参加劳动。</p><p class="ql-block"> 1958年,青甸渔场建立,父亲经人介绍到渔场工作。他常回忆,南京出差进鱼苗是一次难忘的幸福之旅。渔场派三十多人到南京捞鱼苗,父亲一个人留在浦口一家旅馆,负责保管工具和接场子来的电报,其他人都到芜湖捞鱼苗,准备分几次运回。这段时间,父亲整天无所事事,经常打一张往返船票到长江南岸的南京,逛逛中山明孝陵、繁华的新街口,或者在浦口逛逛公园看看电影,那时候还没有长江大桥,他常去江边看火车轮渡。</p><p class="ql-block"> 后来,回场时间不长,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把渔场冲毁,鱼苗也白捞了,渔场也就散了,父亲又失业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经北京的五伯父王文汗推荐,1959年腊月,父亲到北京朝阳区孙河乡苇沟小学代课,从此,开启了他教育工作生涯。 回想以来,那段日子正规的教育实践,对于父亲一生的教育工作是受益匪浅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0年3月,那时蓟县与三河并县,父亲又参加了在三河骨干民师培养班学习。培养班共有两个班,短短三个月,父亲优秀成绩和表现得到了辅导老师的重视,在同学之间也有了很高的威望。培养班结束,父亲回到侯家营小学代课,同年8月转为一名正式的人民老师。</p> <p class="ql-block">  那时,侯家营小学在我们镇上的一座旧庙里,人们都称它为大寺。大寺<span style="font-size:18px;">始建年代不详,</span>以前规模不小,据说有一座阎王殿,供奉着十殿阎王。一天,一个走投无路的乞丐想要在临死前去找阎王爷理论理论,谁料刚一进门,黑暗中碰到了殿脚一个小鬼前面的机关,铁链子当头落下,可怜的乞丐愣是给吓死了。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啊!</p><p class="ql-block"> 父母都在大寺读过书,回到当年读书的地方,父亲很有感慨。此后八年的一线教学,父亲亲自带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在老家,经常遇到一些人,以父亲的学生自居,觉得这是他们一生的骄傲。</p><p class="ql-block"> 从天津教师进修学院学习归来,公社安排父亲去文教室抓小学业务,那时也没有正式职称,就叫业务干部,后来叫业务校长。他的工作很忙,全公社29所小学,村村有小学,29所育红班,外带着还要抓业教,大中专招生,正赶上推荐上大学。基本每星期都得去七十里外城里开会办事。那时没有公交车,就得骑自行车,路途补助两块钱。后来通了公交车了,每天只往返城乡一趟。</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去县城上报考生报表,由于等报表没收齐,没赶上车,想着第二天开会再一起报吧。后来,这趟车到尤古庄起火了,二十二人在大火中遇难,事件震惊全国。老天保佑父亲,逃过一劫。</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学英语,教英语</b></p> <p class="ql-block">  父亲曾经送给孙子一件“传家宝”,那是他当年自制的一台木匠收音机,青年时代的父亲就凭借家里这个奢侈的“家用电器”,跟电台自学英语。每天清晨,父亲总是准时起床,打开收音机,小炕桌上摆放笔和本子,坚持学习不辍。</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笔记本上,扉页位置总是写了“海绵”两个大字。他说,鲁迅先生曾把时间比做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是有的。如果把零散的时间充分利用好,积累起来,并养成习惯,年深日久就会改变我们自身的知识结构和修养学识,会终身受益。</p><p class="ql-block"> 我小的时候,父亲没事也教我一些简单英语单词,村里的大一点的孩子都知道我会英语,几个人便把我围住,诚心诚意的向我请教怎么样用英语骂人,弄得人苦笑不得。</p><p class="ql-block"> 1977年,刚开始恢复高考,鼓励农村基层推荐工农兵读“社来社去”大学生,父亲当时在公社教育辅导站,负责推荐工作。经过他的提名推荐,有一些农村青年被推荐上了大学,从而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如西孔庄村的周玉中,之前在村里做赤脚医生,经推荐上了天津医科大学。这个人非常好学,他经常来我家里,我跟父亲一起学习英语,俩人嘀嘀咕咕,一学就是半天。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医院上班,也一直坚持继续学习。成为国内知名学科专家、教授,研究生导师,曾经是县医院治疗非典首席专家,学科带头人,经常到国外开展学术交流活动。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当年所谓的“推荐之恩”,每到过年过节,再忙都要来看望我父母。我们两家都保持着最好的情谊,做为父亲一辈子的好兄弟,我们都称他三叔。后来,三叔的四弟周玉龙再推荐时,村里负责政审时说他家丈人家成分不好,而且他们兄弟已经推荐走了一个,说啥也不给盖章了,所以四叔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一直在村里做村医,工作认真,邻里村对他评价都非常好。前些年,他经常来家里,和父亲一起拉二胡、聊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8年 蓟县教育局在上仓举办英语培训班,准备在全县初中全面开设英语班,这个培训班就是培养师资。教育局教研室领导找到我父亲,开口就说:“县局准备开设英语培训班,准备让你去。”父亲说:“好啊,正好我喜欢英语,学学英语,然后教英语,这是我最希望,也是最喜欢的工作”。然而领导却说,“把你找来不是让你学英语的,而是让你教英语”。父亲连忙说:“不行,我有什么资格去教英语,这不是瞎闹吗。我自学英语倒是实际,这只是自己的业余爱好,那哪能当英语老师呢?纯粹是误人子弟”。领导坚持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局里也相信你,你必须去。</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蓟县第一个英语培训班开班了。两个班,一班50人,一共四位老师,其他三位老师都是大学毕业生,唯独我父亲是初中毕业。教育局还委任父亲为两个班的临时校长。</p><p class="ql-block"> 四个月转眼就结束了,结业后师生依依不舍地奔赴全县各个中学,自此开创了蓟县中学英文教学普及的先河。这期间,学员们和父亲结下了很深的情谊。到家后,有的还给他写信,称他为“Teacher Wang”。多年以后,父亲还保存着当年英语培训班的照片和学员成绩单等资料,甚至还清楚记得他们的班级和座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养猪养鸡</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家当院,没有养牛羊这类牲畜的,但是鸡和猪却是我们的朋友,与我们一家人吃喝关系密切,是生活所需。依我看,北方猪圈的最早设计者应该获得环保奖的。在宅院的西南角,是猪圈和厕所的位置,臭气避开了主人东南和西北风向。猪圈采用跃层logo公寓理念设计,半屋半露,台上睡觉,阳光充足,台下活动,拉屎拉尿,开门就餐,专属席位。家人的厕所与猪圈是相通的,猪们如果正餐没有吃好,还可以偶尔改善一下口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喂猪的活儿经常由我来做,一大木桶的猪食主要食材是一家人的洗碗刷锅水加热,放进去一些麦皮玉米骨粉麸子、豆饼等,煮熟后加入青草叶或者白菜帮见开,就是猪的美食。一舀子一舀子加进猪食槽,猪吃的大快朵颐,发出十分夸张的声响,这时用大铁刷子给它刷刷后脊背,猪就吃的更香了。尽管如此,有时因为食物太稀,猪吃的没有尽兴,而且很快就饿了,没等到下顿开饭,就忍不住了。索性把猪圈门拱到一边,四处找吃的去了。那时,我们放学经常先放下书包去追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猪的叛逆行为让父亲很是恼火,干脆一狠心,在猪圈门上向内钉了一排大长铁钉子。但猪才不管这些呢,即使让钉子把嘴扎破,也要挡不住它们追求自由和食物的勇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喜欢安静,不太喜欢动物的吵闹。养鸡算是相对安静点,还能每天收获几枚鸡蛋。但是明确限定养鸡的范围就是这一排尼龙线织成的高大网子内,胆敢有鸡越界跑出来,就是罪不可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次,有一只胆子大的母鸡跑出来,把父亲新种的半畦花苗吃的狼藉一片。父亲怒不可遏,追上那只鸡,一把抓住,竟给摔死在地上。那是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把母亲心疼的直掉眼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摔死母鸡是无奈之举,父亲是一个心慈面软的人。有一年正月初几,家里来客,母亲让父亲杀一只公鸡做为大菜。父亲捉住了公鸡,拿起菜刀酝酿半天感情。最后把心一横,手起刀落,血溅五步。把鸡和刀往地上一扔,完事大吉。谁想下手太轻了,公鸡脖子没断,竟然歪着脖子飞到了西院邻居家,弄的满地鸡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花样老爸</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别看父亲讨厌在家里养动物,但是对花草树木却是情有独钟。相比较庄稼地里的活儿,父亲也更上心经营他的园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家养花的历史应该有很多年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亲喜欢养花,</span>在我小时候,房前屋后,窗前篱畔,总是父亲精心栽植了各种各样的花,妆点着我们五彩斑斓的童年生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上中学时,学校离集市不远,每逢大集,母亲总是早早起来,把开得最好的花,满满装上一车,我和父亲帮母亲把花送到集上,然后再去上班上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独轮手推车是生产队“散社儿”分给我家的。车两边各绑一个柳条大筐,放一些重一点的盆花。上面再平放一个大方盘,是父亲用木板拼钉的。农村街道泥泞不堪,推这样的车,无论是重量还是平衡,都是技术活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待业在家,几乎每天都要骑自行车带着母亲去追集。骑自行车只能绑一个柳条框,因为还要坐上不会骑车的母亲。东西南北,方圆十里二十里,大小集镇都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早晨把母亲送到集上,我就找一个偏僻的地方看书,树林里、小河边、麦田里,或坐或躺,真是天然的大书房,好不惬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花开四季皆应景,俱是人间冷暖情。在那些年月,家里穷,人口多,养花卖花可以说是我们全家经济生活的重要来源,对于父亲微薄的工资收入,无疑是一笔刚性的补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是一个创新家,我家的院子无处不在都有他的别出心裁。前院门口处有一架自制的古法太阳能,水泥做的一个大圆盘,外形就像一个大锅型雷电天线,表面用沥青贴着许多水银玻璃片,圆盘可以随意转动,外部立一个架子上,挂上一壶水,调整好聚光点,顷刻,壶水便烧了滚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后园子里,虽没有奇珍异草,但是处处充满生机与活力。父亲是本地草莓的最早引进者,我们小时候,采摘现熟的草莓、洋姑娘是童年难忘的乐趣,那种美味感觉是以后多少年都没有的。一棵红果树,从青果子开始渐红,到霜降,总能在树下捡到几粒,酸酸的。大柿子在树上高高的挂到冬天,舍不得摘了吃。家里还种植过桃树、杏树、核桃、李子、葡萄等,父亲种的蛇豆角有一米多长,一家人一顿吃不了一根,这都是大家看着稀奇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姐弟先后离开老家,母亲不再卖花了,父亲院子里的花便没有那么多种类了,因为芍药不用太多管理,所以院子里大部分空间都栽了芍药,每年五月,满院的芍药便会竞相绽放。几树白丁香<span style="font-size:18px;">恰是满天繁星,不惧孤独寂寞,</span>在初夏的晚风中摇曳花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花落知多少?这些花儿啊,不知是否记得当年主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安眠的地方,在我们村子北面,早年这里是一片肥沃的良田,水渠围绕,盛产花生、棉花、玉米、红薯等各种农作物,那是父亲曾经挥洒汗水的土地。如今这里已经是一片安静的树林,一排排白杨肃然挺立,阵阵鸟鸣与不远处鸡鸣犬吠此起披落,构成一幅和谐祥和的田园画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七”祭日,兄弟姐妹在秋雨濛濛中齐聚父亲墓前。我们惊奇地发现,花篮中几束菊花竟然在几块简陋的花泥中扎下了根,长出新叶,在秋风中,顽强地绽放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父亲和我</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属虎,平时文静儒雅,待人谦卑和善。但也嫉恶如仇,眼里不进沙子,他不认可的事,老天爷也不行,那脾气上了,谁也拦不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几个孩子小时候,大概都挨过父亲的责打。尤其是我,更是经常化、重点化。后来,可能考虑一些外在形式和庄重效果,父亲找了一个一尺半长的竹板,修理的光滑顺手,平时放在厢房的放梁上,只要看到父亲瞪眼睛,机灵的小妹便飞奔到厢房,蹬着板凳,去帮父亲请出“家法”,这个“小叛徒”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初二那年,县里的师范学校举办美术培训班,通知发到学校,我和一起玩画画的同学王泽海商量要报名,父母却不同意,一来是会影响学习,二来学费需要四十五元钱,家里花这钱没多大意义。家里不支持,我自己想办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我正住在一个同学家和他做伴儿,他说,我们村谁谁晚上“照青蛙”,一天能挣十多块钱呢。我一听来了兴趣,便跟他借了五块钱,置办了一个强光手电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干就干,当天晚上,我们俩去了村子南面的一片蛙声此起彼伏的水溏。好在水并不深,等多齐腰而已,看到青蛙伏在一堆水草旁,手电光射过去,青蛙就不动了,上去一把抓住,放进带来的蛇皮袋子里。青蛙在里面撞来撞去,我的心也随着上下翻腾不舒服。费了半宿功夫,我俩只抓的十几个青蛙。晚上睡觉,把袋子放在外间屋的灶台口。谁料,第二天早上起来,青蛙先生们全部不辞而别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知道这件事,让我不要再去了。收缴了我的手电筒,拿并帮我还了五元钱债务。经协商,最终达成意见,批准经费让我参加师范学校的暑期美术培训班学习。理由一,即使不让我去也不会对学习有什么好的影响,理由二,是,指望孩子照青蛙不会赚到学费,都不是干这事儿的材料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实事求是地讲,那次培训对于我人生的艺术方面的追求,还是有一定的影响作用的,父亲对于我画画这件事儿的观点也有了转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父亲经常带我去县城。四层的县图书馆座落在鼓楼东文昌街上,是当时县城的最高建筑,也是我心中的艺术殿堂。图书馆四楼有一个不小的展厅,馆长谷少之先生的房间就在旁边。这里经常举办一些艺术展览,除了本县业余爱好者参加的以外,也展出过一些名家的作品。孙其峰、溥佐、王学仲、冯骥才等曾到场参加一些艺术交流活动。还有一些层次较高的展览,比如幽燕十一县联展,荟聚了京津冀三地名家作品,极大的开拓了我的艺术视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还把他的借阅证借给我用,我便借来自己喜欢的一些书籍。主要是《芥子园花谱》《马岱画宝》《中国画技法》《荣宝斋画谱》等书籍,当时没有手机拍照,我就使用抄书笔记的笨方法,边抄边画。很多的书,都是借回来我和父亲一起看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时候,父亲就鼓励我学习书法,他写完后,舍不得涮毛笔,就续上一点水,让我再写一阵。家里有两本老字帖,一本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一本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我也不太注重系统性学习,有时《多宝塔》,有时《玄秘塔》,拿过来就练,时颜时柳,颜不颜,柳不柳,完全乱了章法,以致我楷书基本功不够扎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由于喜欢书画的都是一些老年人,县里成立一个老年书画协会,谷伯父是父亲的好朋友,我就被荣幸地吸收这个组织里,做一名最年轻的会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3年,经乡镇政府推荐,父亲当选县第八届政协委员。为做好提案,他积极开展调研工作,走村串户,查阅大量报刊资料。还把提案内容念给母亲听,征求意见。母亲说他是管闲事、淡操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1年11月,那时我正在乡政府做打字员的临时工作。一次由于感冒用药有误,致使我患上过敏性紫癜,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都有出血,开始一个红色小点点,后来连成片,等到我从城里医院检查回家,脚已经不能触地,站里不住。瘦瘦的父亲把我从车上背进屋,棉裤都粘在腿上,脱不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悄悄地给北京的大哥发去电报:“洪学病重,速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镇里的卫生院,我躺着冰冷的病床上,疼痛另我不停的左右翻滚。我绝望地想:难倒哥们儿就这样交代了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叔却心里有数,一面劝导父亲,一面大胆用药。在县里医院遥控指挥,展开治疗方案,我的病势一天天好转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难不死,转过年,我迎来了人生的转机。县里劳动局最后一批面向非农业待业青年招工,我以挂名榜尾的成绩考上了农村信用社,父母都为我的侥幸感到非常高兴。虽然同样不喜欢枯燥数字,无论喜欢与否那一堆一堆的钞票都与我毫无关系,但是我却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提出我的任何想法,更别说效仿父亲当年毅然辞职的做法了,我只有默默地接受与感恩父亲的赐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的书斋自题为虎图斋,一为自己生肖属相,另“虎图”取自“虎图”之谐音。清人郑板桥说糊涂难得,是一种人生态度和价值取向:“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的风景,最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由此想到郑板桥的有一句名句——“吃亏是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八十八岁的老母亲,总能睿智豁达地看待人生,她说我:“和你爸一样,吃亏的事没过脖梗子,都不会喊一声屈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一生淡泊名利,他经常写的书法作品是林则徐的一幅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还告诉我,人真正做到这点,便是大境界。我经常想,吃亏是福不是消极与懦弱,而是一种人生大格局,我从父亲的身上,找到了最好的诠释。“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如此坚持,便是铭心刻骨,终生无法改变的了,感谢父亲给予我人格上的塑造与恩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卖春联</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年写春联、卖春联是我家的又一项“副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入冬闲,父母就开始买大红纸,买墨汁、金粉。一有时间,父亲就自己裁纸,写春联。春联有五言、七言还有九言,满足不同门口张贴,还有大、中、小不同的福字和门方。此外,还有贴在室外墙壁、器物上贴各种福条、春条,如贴在室内帽镜边上有“抬头见喜”,贴在室外的牛栏猪圈贴“六畜兴旺”,在井台上贴“青龙大吉”,在大车上贴“车行千里路,人马保平安”。以前农村很多人不识字,有个笑话说,大家去一家拜年,见牲口槽上贴着春条“抬头见喜”,觉得好笑,待一进屋,迎面贴的却是“六畜兴旺”,一下惹的众人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把平时写好的春联分类整理,放进纸箱。寒假时间不到一个月,是我们一家人最忙碌的日子。全家总动员,老少齐上阵,兵分几路卖春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我们老家侯家营为中心,周边四十里地以内的乡镇大集,我们都是骑自行车前往的。母亲是主力,也是大家的主心骨,同时负责行动指挥,老太君亲自挂帅。各队之间也搞劳动竞赛,比业绩。一般母亲在哪队,哪队的业绩总是最好,虽然母亲不会骑车,需要有专车护驾,但是大家都愿意跟她一组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冬天的早晨天亮的比较晚,路面经常带着冰雪。我们在寒风刺骨中,整理好东西,在此起彼伏的节日鞭炮声中,骑上车悄悄地出发。天刚蒙蒙亮,就到达了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的任务不光是卖春联,还和姥姥负责后勤事务,安排好大家吃饭。晚上回到家,还要根据销量及时补充书写各种春联和福字。主要大福字,需求量大,墨迹干得慢,在生着炉子的屋子里,有时候一夜都干不了。写完不能叠起来,必须一张一张的平铺了。所以屋里能放东西的地方,全放满了福字。经常睡了一觉,准备翻身,发现被子上都盖满了大红福字。父亲还在灯下,不知疲倦的忙碌着。他的瘦长的背影里,是一家人幸福安宁的梦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姐姐、姐夫的加入,是我们卖春联队伍的重要“外援”力量。感觉那时候的冬天格外冷,我们的手都冻裂的一道道口子。要是光干冷还算好,卖春联就怕有风的天气,那样展示的春联就会被风刮破了。大家过年都图吉利,破了一点小口的春联就没人愿意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写一手漂亮书法,不光用行书和隶书写春联,还用小篆写,很吃功夫,优雅隽永的春联在农村大集上鹤立鸡群。农村妇女很多不认识字,但是能看出字好。每次只要刚一摆摊,便围上一帮人,大家都争着抢着买。连宝坻县城里,都有这样的老顾客,年年贴父亲写的春联和大福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卖春联虽然辛苦,还是弄了个“年过儿”,那时候供大哥上大学,有了这些额外收入,家里生活也显得不那么拮据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听歌唱戏一乐叟</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多才多艺,喜欢摆弄乐器,口琴、电子琴、二胡、葫芦丝等,他都能熟练演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小时候,家里墙上挂着一把秦琴。父亲怕我们小孩子玩坏他的琴,一次恰巧捉到一只大耗子,便把耗子塞到琴里,当着我们的面把耗子拎出来,说:“你看,耗子就住在这里面吧”。我们就都管那把秦琴叫“大耗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退休之后,父亲一直保持乐观的心态,寻求开心、寻求快乐,<span style="font-size:18px;">他自称为乐叟</span>。他善交朋友,喜欢和朋友一起聊天。住在老家时,每天来我家串门的人不断,有本村的、有外村的,老朋友在一起聊天、喝茶、唱歌,其乐无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村里,父亲组织了一拨文娱队。晚上,大家活动跳秧歌,父亲用口琴伴奏。文娱队最多时三十多人,跳一会,唱一会,唱歌唱评戏选段。后来,邻村的孔庄子、铺庄子也来参加跳秧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到冬天,父母就搬进城。在小区,父亲又组织一拨秧歌队,最多也达到三十多人,每天下午活动,地点就在小区大门口对过小广场,一进天一绿海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也给小区增加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都对唱歌唱评戏很感兴趣,无论歌曲还是评戏,只要爱听,就非把它排会不可,后经过录音矫正,随着伴奏一点没问题。闹疫情期间,不能出去活动,早上,在被窝里的随着伴奏,也唱上十来段评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把那些熟悉能唱的歌曲、评戏、京东大鼓用大点的字抄下来,和母亲一起唱。母亲识字不多,但是只要看到“歌片子”,就能记住唱段歌词的内容,一字不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认为,中国唢呐的曲调是最贴近生活、直指人心的音乐,亦俗亦雅,能悲能喜。父亲出殡那天,唢呐声低沉时哀声绵绵、悲思纠缠,如呜似咽、如泣似诉,高昂时嚎天哭地、撕心裂肺,刀絞肝肠、催人泪下。</p> <p class="ql-block">一路送别,父亲入土为安,无限悲怆的唢呐声是否是联系着两个世界的唯一声音。听歌唱戏一乐叟,走向他的天国世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书香温暖家庭</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小时候起,感觉与别人家不同的就是家里有非常多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喜欢看书,也喜欢买书。尽管我们家庭条件艰苦,生活很拮据,但父亲买书这件事儿,母亲还是不太干预的。由于家里没有像样的书架,大多数书籍都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放在纸箱子里,充梁盈栋,占据了家里的大量空间。有时候,赶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父亲就让我们和他一起晒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晒书”是我小时候非常愿意干的事。一册一册的书,搬出来,找个地方晾晒一下,散散潮气。藏书怕范潮,更怕老鼠嗑了,有时候发现纸箱的出现碎纸屑,拿开几本书,竟然在一团碎纸中发现老鼠做的窝。几只还没长毛的粉嫩嫩的鼠崽滚了出来,瑟瑟发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箱子里的书就像万花筒,另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对我也充满无限诱惑。有时候经常趁着父亲不注意,悄悄藏了两本。或者记了箱子的编号位置,等父亲上班了,自己翻。经常正看着入神着迷时,被下班回家的父亲发现,像捉小耗子给拎出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除了大量藏书,父亲还喜欢剪报收集。把报纸上喜欢的文章剪下来,粘贴在没用的旧杂志上,封面和书脊上标明分类和编号。这样的剪报,我家就有好多箱子。后来,我也效仿做了一批剪报,只是后来很少学习翻阅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没有受过多少正统教育,因为学习的事让父母伤透了脑筋。我上学时,父亲回到我们乡里当业务校长。所以教我的老师都是本乡的硬手名师,对我更是格外关照。都是怨我不成才,让老师们无能为力,也让父亲在名师们面前抬不起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无奈之下,我就劝父亲,“咱家是书香文化之家,我虽然上学不行,就是做一只小老鼠,有这么多书做吃的,自然也不会饿死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我来说,读书跟上学完全是两码事儿,我极其排斥当时我所处的教育环境,难以接受这样的教育方式,所幸读书救赎了我。记得三毛有篇文章《逃学为了读书》,我略有同感。经常被老师上课时抓了现行,老师拿着抓获的“战利品”,满脸狐疑:“这书,你看得懂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大哥从新疆回来,寄回几大箱书籍,还贴了封条,写着“勿动”,我发现箱子只封了上口,纸箱上下口是一样打开的,只是换个方向而已嘛。我便从箱子底下一本一本抽着看的,封条纹丝不动,书却被我看了个遍。后来,事情败露了,大哥笑着批评我:“你呀,属耗子就对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辍学待业的时间,我如饥似渴地偷读了这几百本书,这是大哥的藏书精华,涉及文学、历史、哲学、宗教、个人修养等多个方面。后来,我跟父母说,我用待业时间,自修了一个免费的大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相信一句话:《围炉夜话》中说:“何谓享福之人,能读书者便是;何谓创家之人,能教子者便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9年,我的家获得天津市“书香之家”荣誉,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他感到十分欣慰,说:“这是对咱家最好的奖赏和评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读书,是一个家庭良好的习惯,也是父母能给孩子的一种良好的教育。我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切都是我的父亲给我的最优厚的恩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伉俪情深七十年</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是父母结婚七十年,父亲去世后,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和照顾好母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属牛,民国二十六年出生。据母亲回忆,父母刚结婚时,母亲刚十九岁,父亲小一岁,而且小生日。都没有到法定婚龄,父亲的一个姓白的同学被称为“白官儿”的,正在公社负责民政工作,最终他违反原则帮了忙。结婚后,母亲勤俭持家,孝敬公婆,还做了一手好活计。起初,爷爷奶奶非常满意,逢人就夸,一家人幸福和谐。可是好景不长,父亲很快找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份“铁饭碗”工作,到供销社上班。而且刚参加培训后就被留在县里的百货公司。</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的地位发生变化,爷爷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求儿子离婚,另找一个“铁饭碗”媳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坚决不听话,说“结婚时找人走后面给办的,离婚的事儿,白官儿不管了。再者说,媳妇没啥过错,咱们没理由给休了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这样,父亲每次回家,爷爷奶奶都是轮番上阵,劝说离婚。平时对母亲也不像从前,横挑鼻子竖挑脸,还恶语相加,让母亲受尽委屈。以至于后来父亲毅然辞职,扔掉的当时人人羡慕的“公粮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娘家沈府,祖上来自关外沈阳。母亲的曾祖父之常公是当时颇有名气的京东沈老先生,曾负责监修过京城白庙大桥。母亲十二岁那年,姥爷被人迫害致死。据母亲讲,姥爷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从小聪明好学,虽读书不多,特别有悟性。早年和他父亲一起经营菜园子,早春时,从西大河里挖孜泥,做成一个一个泥窝窝,白天晒足太阳,晚上一畦一畦地扣在早生的菜苗上。于是,各种蔬菜便比别人家的都提前上市,长的又好,便好卖上价,沈家菜园子一时名声远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姥爷四处奔波闯荡天下,并在侯家营街面开了一家名叫广兴成的字号,人们都称呼他为沈大先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爷是被人以成分之名活活打死的,遇难不久,竟有几个人来家里,说要任命姥爷去武清县当县长。后来,有人猜想,姥爷其实是地下党的干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爷去世,童年的母亲心里蒙上了阴影,生活也发生根本改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祸不单行,四十天后,母亲的同胞姐姐,已经出嫁了的大姨病逝,姥姥一家人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更加致命的打击是,两个壮年舅舅的先后去世,让姥姥和母亲彻底失去了支撑。舅舅有病期间,父亲跑前跑后,一趟一趟去北京、去县城给他们治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舅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记事了。他留给我的礼物是一架手工打造的小马车,车轮都是木头的,非常精致,我整天拉着它,玩拉土,装车卸车,一堆土从院子东面拉到西面,再从西面拉到东面,乐此不疲的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经常念叨,具有和姥爷一样智慧和精神的老舅,如果活着,是可以改变家族的人,就连咱们家都会不一样的。老舅去世那天,村里人说在村口看到过五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赶车的人谁也不认识,后来都说那架马车是来接老舅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剩下了孤零零的姥姥,父母商量,把无依无靠的姥姥接来家里,一住就是十五年。这样,家里九口人,只有父亲挣微薄的工资。我出生那年,父亲工资从二十九块五涨到三十八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2年5月16日,和我一样有着文学梦的二姐洪伟突然去世,留下四岁的外甥宋歌和仅四个月的小外甥女,向一道流星,无疑又是在父母的心里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按照父亲的说法,他的人生中有三大恩人:第一个是他的爷爷,我的老太爷,从小最疼他。第二个是五伯父,父亲在人生最无助的时候,在北京给安排代课工作,后来父亲从事教育工作,改变了他的一生。第三个就是母亲,这么多年,理解他、帮助他,同样身体不好,精心诚意伺候了几代长辈,粗茶淡饭把我们姐弟几个拉扯成人,吃了好多苦,受不无数委屈,他说,这辈子最对不住的是母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少年,父母相濡以沫,相互鼓励,支撑着走过至深至暗的日子。母亲早些年身体不好,父亲四处找偏方,买药,给她治病。母亲识字不多,但记忆力特别好,喜欢看戏、听评书,父亲就订阅《中国电视报》,提前找好母亲喜欢看的戏曲和电视剧节目。父亲经常给母亲念书念报,念报刊上发表的我的文章。父母是最善良中国传统的价值观,敬重忠诚孝子,安于读书耕田,无欲无求,只愿一家人平安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生命啊,也许无处不是涅槃重生。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父亲此时应该走在一个与我平行的世界里。我们看不见他,他却无时无刻的都能看见我们,听见我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能够洞察我们的内心所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是那样的话,看到母亲现在如饱经风霜的不老松,更加健康和坚强的状态,父亲会真的安心,含笑九泉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乐叟的病</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3年5月20日,父亲在老家说他肚子胀痛,我把他接来县医院检查。初步怀疑是因肠梗阻,又灌肠又是做食道镜,怎么折腾也下不来,眼见肚子越来越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次日,医院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周玉中三叔神情激动地告诉我:“癌,直肠癌,需要马上手术”。他是父亲最好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来不及接受,不容商量。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21日夜十一点手术完成,父亲的直肠被切掉手指长的一节,小肚子上一侧留了造口,放了一个透明袋子用来排大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浑身插着各种管子,躺着并床上昏睡不醒,我们姐弟守着病床,商量等他醒了怎么样跟他解释病情。最终,还是不能告诉他实情。就是说肠梗阻时间太长,发生坏死,只能切除。至于造口排便,是权宜办法,以后还能够接回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要随时给他接大小便,还要关注小屏幕上的监护数据,我躺着父亲身边的床上,无法入睡。想到人生无常,一天的时间,父亲竟然变成这样了。天快亮了,恍恍惚惚做了一个梦。父亲赤身被高高的绑在十字架上,要行刑处斩。我们姐弟几个挥舞刀枪拼尽全力,殊死搏斗,——劫法场救出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醒了过来,平静的接受了我们编好的理由,住院三十二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经历一次重大的手术,父亲更加热爱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写书法、玩乐器,唱歌、唱戏、访友、聊天后来,父亲还学会了手机微信,自名昵称“乐叟”。偶尔也会因为造口处理不当,弄的被子和衣服上都是粪便,烦恼不已:“这种生活,真没质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父亲刚退休不久,就检查发现患有心脏房颤,是多年心率不齐引发的。北京阜外医院的专家告诉他,需要长期口服抗凝药物预防脑血栓。父亲一听烦了:“生死有命,就不信这套邪”。还经常对人说,“这些年没吃药,心脏也没咋的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去年年底开始,父亲几次在家栽倒,做医生爱人怀疑是心衰造成的,做了二十四小时心电图,检查发现心衰比较严重了,最长达到两秒钟心脏骤停,问了专家,建议装一个心脏起搏器。这时候,还有一件事困扰着他。他的肛门出现便血,带他去检查,却报告父亲身体发生多处并发癌变和癌伴病变,隐藏十年的病毒卷土重来。后来,肛门分泌物越来越频繁,不受时间控制,经常拉到裤子里,连浓带血,每次都弄的他十分恼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5月7日,虚弱的父亲再一次栽倒,致使脊椎一段骨裂。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从此父亲再也没有走出家门,看着父亲床前的一盏灯,形容消瘦的父亲躺在床上,我想到了“风烛残年”这四个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病中,他除了偶尔烦躁,很多时间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情。听评书、唱戏、唱歌、刷视频,我经常陪他一起回忆过去的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我把,从前事,细说端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躺在床上,父亲气息饱满,字正腔圆,马派评剧老生味道,带着无限的沧桑和悲怆,听得我热泪盈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他把夏凉被的一角系了一条红线,以区别头尾,嘱咐保姆不能给盖反了。即使行动不便,每天清晨五点左右,他自己清洗好造口和肛门,由于行动困难,换纸尿裤最麻烦了,需要我或母亲帮忙来做,尽量不让保姆参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呀,就是因为太“啧应”,才得了这整天“打屎仗”的病”,母亲经常这样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是一个非常细致入微的人。除了读书笔记剪报收集大量资料,生活琐事都载有日志。去年,还用一个月左右时间,伏案整理了他的自传文字,主要记录了他多年教育工作的情况。笔记本上,清清楚楚,时间条理清晰,光光娟秀的字迹就让孙辈孩子们惊叹不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小妹洪培提议,给父亲做一本纪念画册。她负责排版印刷,大哥负责文字整理,我负责图片、照片遴选,书名《虎图斋记事》。编纂小组马不停蹄,跟生命赛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如愿的看到了画册样本,对此,他非常欣慰。他说:没想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这帮亲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阳台上,一个简单书案上摆放着笔墨。他告诉我:“如果能活到过年,我再给你们写春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临终前一周,已经不能进食。8月11日上午,保姆田大姐打来电话,说老爷子要跟我喝点酒。等我下班赶回家,父亲说:“等你半天不来,我已经吃了,酒也喝了”。床头放着一盅酒,碗里有三个饺子,显然没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7日,父亲在家中安详辞世。走的当天,父亲还能与家人进行简单清晰的对话。下午四点,姐夫让外甥女把他接过来,搀扶着和父亲见了最后一面。弥留之际,父亲目光平静的看着围在身边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爱人问:“爸,您有事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没,事……”他平静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傍晚,主动提出喝一小杯酸奶,左手还不在的摸下腹的造口位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深夜,父亲走了,干干净净、了无牵挂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的一生,早年神经衰弱,经常头疼,伴随他多年,后来又患心率不齐。在他留下来多年的日志中,经常写下“某月某日,头疼,一天都疼”“某月某日,心慌不已”这样的简短记载。父亲还有严重颈椎病,有一段时间,他在老家西屋自制了牵引设施,用绳子高高吊在房梁上,酷似当年日本人对付八路军的刑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次,父亲在城里骑自行车,一辆大货车行驶到他身边,发生了爆胎,巨大的声波冲击到耳骨,以后好几年,父亲的耳朵总是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是一个坚强而有毅力的人,他从读书报摘中,自己找了好多养生和消除他病痛的方法,并在长期的实践中摸索了一些窍门。所以晚年的父亲,虽然有疾病缠身,却是他活的最从容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提前给他理了发,刮了胡子。父亲走了,离我们而去,但愿少了儿子的陪伴,天堂里没有愁苦、没有病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从星星石胡同到梅花楼</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梅花楼是父亲的终老之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梅花楼在蓟州古城中心区域,鼓楼商业广场西侧。这片楼是城区比较早的商业住宅楼,设计外形独特,就像就像星星点点散落,又似几朵绽放的梅花。红砖墙体在一片古建筑群里,别有另一种时代痕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蓟州古城以鼓楼为中心,东有文昌,西为武定。武定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恢复修建起来的古建筑群,又名渔阳古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院里虽然车不少,但是不像别的小区那样上下班拥堵。如今的梅花楼,居住很多老人和一些陪读家庭,生活节奏慢下来,邻里间便多了一些人情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说,他刚参加工作在商业系统,住的地方就在梅花楼这一带。那时,这里有一个星星石胡同,据说名称来自一块陨石。后来,小城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星星石胡同没有了,陨石也不知道去向。父亲凭证青春的勇气和任性毅然离开了商业系统,开启他一生漫长的教育生涯。星星石胡同留下的,不知道是父亲怎样的青春记忆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这些年,我家换了几次房子,害的父母跟我颠沛流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1999年6月工作调动来到县城的,正好赶上单位集资房,买了一个六楼的单元房,后来娶妻生子。每年冬天,都要把父母接来同住,他们叫“委冬”,一开春就回到老家,在大院子里过他们清静自由的田园生活。他们这样像候鸟一样的过冬方式一直持续到2020年。这期间,我几次换房搬家,父母也跟着辗转流离。每次给父母搬家,爱人都早早准备,我和姐夫商量安排好车辆,迎接父母进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妻子的说法,无论房子大小,要有长幼尊卑,主卧室一定要让“老家儿”住的。所以,尽管他们仅住冬天三四个月,主卧都是留给父母的。就连我们的平房,因为冬天太冷,买了以后父母几乎都没住过几天。很多年时间,正房东屋一直空着,儿子小时候常说是“爷爷的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他青春奋斗过的地方,父亲感到万分的欣慰和感慨。<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母对于这个他们晚年的定居地非常满意,他说喜欢这里,</span>喜欢这里闹中取静,也喜欢在宁静中主动接受外面的热闹,还喜欢梅花楼的名字,清雅中带着吉祥,他<span style="font-size:18px;">说这个房子没住够。</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送别父亲的诗</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4年8月17日,那个夜晚,知道我们兄弟正守在父亲的病床前,诗人王家琛写下这首诗《理当感激的恩赏》,也许是诗人先知的感觉,此时此刻,正是父亲最后的弥留之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让一个儿子在临终父亲的床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弥留之际的钟摆脚步均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恩赏还是苦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终将到来的即将到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帝还在犹豫,他还不忍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把确定的节点单独取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让属于一个人的时间截然分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折叠成生前和身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让儿子深入父亲的宁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深入一生的劳累,疼痛与欢乐的互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让连绵雨声渗进翻耕不久的田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让四周的空气屏住呼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谛听并感谢徘徊在门外的死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摘下恐怖的面具,变成耐心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迟疑的手一次次滑下门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忠实地秉承上帝的旨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用接迎的轻柔和终曲的慈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补偿他对命途坎坷无以更改的歉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此,一个儿子不必忧惧生命消逝的急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必焦虑临终之痛的漫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需和亲人们围坐四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祝颂在梦中都不迷路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的沉着源于骨子里的从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理当感激的恩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遗憾的是,父亲去世那一刻,大哥和我都不在他床前。最后送走父亲的,是小妹洪培和儿子陶语。10点56分,在宁静安详中,父亲悄悄地闭上眼睛,右臂一直握在孙子的手里,脉搏缓缓地停止了跳动。没有惊扰任何人,不辞而别,享年八十七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为父亲做了最后的清洗,穿上母亲为他亲手缝制的寿衣。在微风细雨中,我们给他送了三遍路纸,刚回到屋里,窗外竟大雨滂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百天,父亲音容宛在,每一天都在思念父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百天,素衣简出,凭回忆追寻父亲留给我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回回肝肠寸断,一次次泪洒屏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是父亲的又一次远足,我无法追寻他的匆匆脚步,我不会意外他再梦里归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生今世,父子情未了,期待下辈子吧!</p><p class="ql-block">安息吧,我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