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第一炉香》一个关于堕落的恐怖故事，一场异常清醒的沉沦 ‍2024年11月24日

葛万军

01这还是葛薇龙来香港第一次到姑妈家。她对香港富人区的住宅相当生疏。自从姑妈年轻时做了小姐，后来又嫁给一个年逾耳顺姓梁的富商，薇龙的父亲就和她断绝了来往。到了姑妈家，遇见两个在嚼舌根的丫鬟，颐指气使，完全不把薇龙放在眼里。但此时的薇龙顾不上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她这次来姑妈家有事相求。父母因香港生活成本高，决定返回上海生活，但薇龙想要留在香港，继续完成学业。因此她不得不为学费和期间的生活费考虑。薇龙假装是来探望姑妈，寒暄一阵，只字不提钱的事。姜还是老的辣，未曾料姑妈抢先说：我当初说过，你父亲寿终正寝，我爽快拿出钱替他买棺材。他活着一天，别想从我这借走一分钱。薇龙感到尴尬而屈辱。一直以来有谣言说姑妈在外面的名声不干净，自己认为是有心人造姑妈的黄谣。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真的了。姑妈绝非善类，而自己如果趟了姑妈的浑水，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到此，便计划着另作打算。薇龙参观着姑妈的住宅，被眼前的华丽震慑住了，越发觉得姑妈是有钱有实力的人。想到自己刚受到的屈辱，真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抱着赌的心态，薇龙决定还是把自己原来的计划跟姑妈提出来。如果她真不答应，也算自己走运了，不用再跟她有染而影响自己的名声。‍02此时的薇龙还顾不上思考如果姑妈真的同意，并且把她一步步拉入混乱的交际圈，她是否付得起如此惨重的代价。梁太太听了薇龙的说辞，不仅爽快同意，还要求薇龙住在自己家里。并安排汽车每天接送她上下学。而且还要安排薇龙打网球，学习钢琴。妥妥的要往名媛的方向培养。事出反常必有妖，薇龙其实是清醒而聪明的。但此时天真的她认为自己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专心念书，即便将来遇到喜欢的人，他也不会相信外面的流言蜚语。回到家里薇龙便一五一十地把在姑妈家的一切告诉了母亲。母亲自然很欣慰，为梁太太能冰释前嫌，解囊资助自己女儿而高兴。讽刺的是，梁太太那边因曾经自己被责怪、被唾弃如今仍然记恨在心。而加害者这边却已坦然地淡忘了。姑妈不清不白的名声人尽皆知，母亲不可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和薇龙一起瞒着父亲说是学校募捐的奖学金。 03薇龙明知道姑妈家风气不正，但还是搬了进来。这是使她走向堕落结局所做的第一个选择。当晚梁太太就打算趁请客的机会让薇龙出来“面试”，看看自己值不值得在她身上投资。此时的薇龙在房间一件件试穿着各种场合的服装。华衣如梦，总是留住女性天性中无法抗拒的，对瑰丽的向往，这种生活掀开了小小的一角，薇龙就这样天真而清醒的跳进去了。她清楚这摆明了是让她充当学生以外的角色，但此时的虚荣心让她陶醉于华丽的衣服中。她告诉自己：看看也好。这便是她走向堕落结局的第二次选择。第二天梁太太当着薇龙的面教训丫鬟睇睇。梁太太利用睇睇来引乔琪乔上钩，没料到香饵被乔琪乔吞了。自己没搞定乔琪乔气不过，便把这气都洒在了睇睇身上。睇睇性子耿直，说薇龙来了就是顶替自己，梁太太这下该称心如意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旁观者清，当局者未必迷。薇龙心里清楚，梁太太要让她做什么。作为梁太太的摇钱树，薇龙在交际圈中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学业自是已经耽搁。薇龙和同在唱诗班的卢兆麟互生情愫。梁太太借着薇龙的名义邀请唱诗班的学生来家里参加酒会，实则是利用薇龙这个鱼饵钓卢兆麟。没等卢兆麟找到和薇龙谈话的机会，就被花枝招展的梁太太迎了上来。学生气的卢兆麟哪见过这阵仗，三两下就被梁太太拿下了。薇龙却被安排应酬乔琪乔。薇龙心里清楚，姑妈是利用她勾引年轻男子，然后再趁机截胡。卢兆麟是，还没有搞定的乔琪乔也是。乔琪乔是个调情高手，几下就撩的薇龙心花怒放。但这乔琪乔除了相貌，全身上下就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此时的薇龙已对乔琪乔动了心。 04一次宴会结束后，梁太太邀请旧欢司徒协来家中观看“会后空翻的猫”。司徒协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是梁太太全盛时代无数的情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个。她领了薇龙乘坐司徒协的汽车回家。一路上薇龙都在想着乔琪乔，梁太太把她拉回了现实。给她看司徒协刚送的大钻石手镯。就在这时，司徒协已经探过手给薇龙戴上了同样的一只手镯，那过程的迅疾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薇龙虽想退回那手镯，但最终还是留下了。这是薇龙面对堕落，做的第三个选择。薇龙心里十分清楚梁太太牺牲年轻的女孩子来笼络司徒协不是第一次了，她需要薇龙做同样的牺牲，一定不限于这一次。她明知道收下手镯意味着什么，但还是留下了。她想离开这里，但是已经被这里一件件华丽的服饰，一场场应酬下来的舞会腐蚀。她早已习惯了优渥的生活。她能想到的就是找一个阔人嫁了。但她也清楚，一个有钱的，同时又合意的丈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不想成为姑母这样的女人，但自己的路却被自己一步步堵死了。习惯了等、靠、要，连出走都没有办法。就像张爱玲在《流言》写的，没有经济来源的娜拉，“出走？走到楼上去。”没有谋生之道，只能到阁楼里躲一躲。她想到了乔琪乔，也许嫁给他还不错，虽然这个人风评很差，但只要他的妻子爱他、相信他，他什么事不能做呢？薇龙抱着只要嫁给乔琪乔，他就会为她改变的心态和乔琪乔交往。乔琪乔立刻察觉到了，告诉薇龙自己是不打算结婚的。但薇龙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她沦陷了。半夜，乔琪乔从薇龙的房间出来后在花园里撞见睨儿，生性花心的乔琪乔哪肯放过机会。天亮时，薇龙发现了乔琪乔和睨儿在一起，哭着脸就去找睨儿算账。她两只手捏紧了湿淋淋的毛巾朝睨儿身上没头脑地乱打。引来小丫头都看不下去了，“正经主子，且不这么作践我们，这是哪一门子的小姐，这么大脾气！睨儿姐姐，你平时也是不肯让人的，今儿你是怎么了？”睨儿却说：由她去吧，她也够可怜的！被一个睡了自己男朋友的下人同情，薇龙彻底崩溃了。‍05薇龙走投无路，想到了回家。但狡猾贪婪的梁太太怎么可能轻易放弃送到嘴边的肉。作为拱火大师的梁太太，她一方面告诫薇龙，流言蜚语回传到她父亲的耳朵里，回去对她的名声影响不好，会毁了她以后的人生。另一方面威胁乔琪乔说事情闹大了，薇龙的父母要找律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懦弱的乔琪乔被吓到，立刻来见梁太太。二人商议如何使薇龙回心转意。乔琪乔对薇龙没有感情，更不要说娶她了。他说自己没有钱，又享惯了福，天生是个招驸马的材料。一切都在梁太太的掌控中。薇龙这边决意要走，乔琪乔每日鲜花、糖衣炮弹轰炸。订船票的路上淋了雨，薇龙回来大病一场。病好后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已经不适合她这种拥有美貌而没有其它任何技能的人了，自然还是结婚的好。于是，她做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决定：去找梁太太，告诉她，自己甘愿当交际花赚钱供乔琪乔花。梁太太见猎物上钩，自是高兴还来不及。这是薇龙走向堕落结局做的第四次选择。薇龙做交际花是为了养活乔琪乔，还是说，乔琪乔只是她正式进入名利场的借口？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每个人都在这场清醒的沉沦中，愉快的丧失，又安静的攫取着。薇龙和乔琪乔订了婚。乔琪乔心里还有些犹豫，梁太太便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告诉乔琪乔，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赚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住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几句话说的乔琪乔心悦诚服。梁太太三两句话，就概括完了薇龙的后半生。这些人是人是鬼，有时候很难分清。自此以后，薇龙就等于是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这样的结局荒唐至极。薇龙前三次的选择也许还能让人理解，但最后一次的选择实属令人毛骨悚然。但最后的结局是前面三次选择的合理发展。我觉得这是一个关于堕落的恐怖故事。在张爱玲的笔下，这个故事的恐怖之处就在于薇龙的堕落是她深思熟虑下最好的选择，这是一场异常清醒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