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故事》耿 立

侯軍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巴拉嘎尔牧场乌日吉勒分场</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耿 立</div> 作者简介:耿立,男,北京白家庄中学 67 届初中毕业。1968 年到西乌旗插队落户,从事放牧,当过会计。1975年调锡盟工程公司(二队),1984 年无锡市第三毛纺厂(化验室)工作,1994 年到香港勤缘传媒有限公司(北京办事处)任职,2014 年退休。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人生远行如逆旅 皆因恍惚无居所</b></h3> 啥叫故事?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事情也许有人一直在讲,也许从来就没有人讲过。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些事情便成了并不能称为故事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事有好有坏,但这些都与很久很久以前和很久很久以后没有关系,只是与讲故事的人有过交集或者仅仅是擦肩而过。<div> 上山下乡对于人生,原本就是一场完全彻底的流浪:如果你认为自己平淡则说流浪,励志者会说是旅行;如果自认为自己不过是草木之人,大概会说是“蒙漂”;如若遇到文人骚客,就一定会说是“远方……”、“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之类的东东。<br></div><div> 回忆那些尘封的往事,把它们当故事讲出来,这便是人到老年的特权。特权行使与否,是每个人的选择。年轻的时候向往流浪,以为能到一个地方去漂泊,便是人生旅程的全部意义。后来才明白:流浪并不是身体在没有目的地的行走,而是内心里缺少了一个让你停下来的地方。旅途上的感觉是变幻莫测、不可捉摸的,我们因此会常常被感觉欺骗,或者说是被自己的大脑欺骗。因为那是我们完全不熟悉的环境,没有先入为主,也没有未卜先知——流浪和旅行的区别大概在于:“居所”的“定”与“不定”之间,否则便称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浪。现在把流浪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浪漫色彩,却忽略了流浪所带来的种种艰辛和磨难。<br></div><div> 当年,我们这批人错错落落地走上了历史的山路,前后离得并不很远。同龄人走到了一起,或相濡以沫,或侧目以对:年长一点的默默走在前头徘徊、漠然;年少一些的跟在后面犹豫、彷徨。因为当时并没有既定目标,所以现在也谈不上无怨无悔——我们就是曾在同一条山路上相遇的远行客。<br></div><div> 我们每年都要回的“家”,是任何一个邮递员都找不到的。“居所”——不仅仅是一个空间,而是那一段时光。不管自己在乎或者不在乎,历史给了我这个名份,这个名份中就有了我的青春。<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居所万间夜一席 草原千里日三餐</b></h3> 蒙古包是用羊毛毡子盖的房子,里外三新的蒙古包,不管看着还是闻着都有一股草原的味道。有点感觉美中不足的是,从蒙古包的门口望出去,只有没有什么风景的风景。这个门存在的意义,除了供你弯腰走到蒙古包外面或者低头走到蒙古包里面,还能告诉你:在开着的时候,可以从蒙古包里面看到蒙古包外面,至于外边是啥样,风景是不是赏心悦目,就不关门什么事了……<div> 蒙古包的形状呈天幕式:圆形尖顶——外用一层或二层羊毛毡围裹,里面用“哈那”(墙)和“乌尼”(杆)支撑。“哈那”是由数十根同样粗细略加整形后的木棍,用牛皮绳穿连且可以伸缩的网状支架。“乌尼”是用木棍支撑的伞状包顶支架。蒙古包顶端还有“陶脑”(天窗),既可通风换气又可采光。整个蒙古包用数根马鬃绳加固,以防大风侵袭。蒙古包的大小由“哈那”的数量决定,一般由四到十块“哈那”组成。门朝南而置,包内坐北朝南的正中间是长者或客人的位置,西北角是供奉佛像的地方,正中略偏南置放炉灶。<br></div><div> 一望无际的草原是游牧民族纵马征战和自由放牧的大舞台,最适合这种生活方式的居室就是蒙古包。蒙语称蒙古包为“蒙古勒格日”(意为蒙古房子)。到草原只有住进蒙古包,才有家的味道——有家的地方就是天堂。<br></div><div> 是无知限止了这群没有什么知识的知识青年的想象,都混成这球样了,吃了上顿愁下顿,现在不出去捡牛粪,晚上就没点火做饭的“柴”,还想个毛啊——这是每个到草原插队的知青必须要过的生活关。<br></div><div> 是无知限止了这群没有什么知识的知识青年的想象,都混成这球样了,吃了上顿愁下顿,现在不出去捡牛粪,晚上就没点火做饭的“柴”,还想个毛啊——这是每个到草原插队的知青必须要过的生活关。<br></div><div> 学习,首先从“家务活儿”开始:骑马、杀羊、捡牛粪、烧奶茶、套牛车、搭蒙古包……;然后“打零工”养活自己:打草、拉草、开石头、盖棚圈、接羔、打马鬃、买粮、打狼……这些事儿都记工分。<br></div><div> 那时刚到草原,知青没有自己的畜群,干活以“打零工”为主。每出勤一天,一般男的计九分,女的八分。工分多少,决定你的收入高低,分值为一毛五。有畜群的牧民家庭男女均计滿勤,一般男放牧,女下夜。羊倌、牛倌的工分也略有差别。马倌、骆驼倌最高,因为技术含量高,需要会套马、压生个子。所谓马有三分龙气,就是意味马倌风险比较大。<br></div><div> 当时我所在的牧场,实行的是大寨式计分法:自报公议,即自己报出勤天数和日工分,然后由分场群众公开评议优劣,每月收入由此确定。所以那时每个月都会有一天晚上要“开会、学习”。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而且基本上是通宵。后来慢慢醒悟了——白天,大家都要陪牲口玩儿;晚上,才有功夫陪你玩儿。<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打井盖棚记心间 聚餐吃肉用手抓肉</b></h3> 草原上通知“开会、学习”的方式,是法老至今还弄不明白的事情,这些分布在方圆几十公里范围的牧民们,是如何互相告知的呢?那个年代别说没有手机,就连固定电话也只是总场办公室才有一架——就是那种“傻、大、黑、粗”带摇把的那种,没有拨号盘,要哪儿全靠线务员转接。分场与总场的联系则完全是靠“通信员”完成,所有往来信件、包裹,也需要由他带到总场。说白了,邮路仅到总场。一封信在路上一、两个星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遇到冬季大雪封山,一、两个月也不是不可能。<div> 那时学习和开会,好像也没什么准确时间,看看人到得差不多就开始“仪式”(在那个年代生活过的你,懂的)。先全体起立,用蒙语念上几段“最高指示”,然后唱一首蒙语歌曲《敬爱的毛主席》,之后便开始进入开会程序。<br></div><div> 大家席“地”(毡子)而坐,都是是蒙语,刚到草原基本听不懂。无非是反修防修、破旧立新、阶级斗争、抓革命促生产之类吧。慢慢的,底下“小会”越开越多,多到大会开不下去的时候,书记就干预一下。数次干预之后,便开始下一个程序:自报公议,“大寨式评分”。<br></div><div> 先评“零工”,虽然时有争议,也不是很难协调,最后都能求同存异。我们一帮知青就跟在牧民后面用蒙语“八分、九分”地乱喊。喊归喊,烟照抽,我抓起你的烟袋,在“德勒”(蒙古袍)袖子上胡乱蹭一下,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过一会儿,我的“洋烟卷儿”又跳到了他的手里。喊累了,人也饿了,“淘高沁”(厨师)就会端上“手把肉”,一群食肉动物简直是风卷残云一般……<br></div><div> 然后,就评畜群的工分,工分基本固定,但会针对畜情,进行人员及生产物资适当调配。其实,就是生产会议,牧区以牧为主,这一点儿大家都明白。有时也会做一下远景规划:哪儿要打一口井,哪儿要盖一个棚圈,用于牲畜改良的配种站建在什么地方……<br></div><div> 大会开了,小会也开了;工分评了,烟袋抽了,“手把肉”也吃了;该说的说了,想聊的也聊了。等大家摸着黑把下了马绊,在外面吃夜草的马抓回来备好鞍子,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犹忆当年边疆事 长调奶酒入梦来</b></h3> 蒙古族,历来就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自古以来,蒙古人对马匹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并且以自己精湛的骑术及驯马技巧而自豪。<div> 每年春季,牧民们要给马群内的所有马匹打马鬃、修马尾。儿马子(种公马)则是个例外,它的鬃是不用打的。春天到了,儿马子全都换了新毛,油光闪闪,看着比蒙古袍的缎面还要光滑。儿马子高大、雄壮、剽悍,它们低头吃草的时候,长鬃倾泄,能遮住半截身子,很像披头散发无头无脸的怪兽;昂头奔跑时,整个马脖子上的鬃毛迎风飞扬,如同一面厚重的精锐骑兵军团的军旗,具有使敌人望旗怯胆的威力,是力量与速度的完美结合。<br></div><div> 儿马子在马群的功能有两个:交配繁殖和保护马群家族。它具有极强的家族责任心,与入侵野兽搏斗时凶狠顽强。如果说牤牛(种公牛)是配完种就走的二流子,那么,儿马子就是蒙古草原上真正的伟丈夫。<br></div><div> 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动物像马这样:它富有野性之美,却作为一种家畜,被人类驯养了千百年,供人类乘骑、役使,任劳任怨。但它始终是野性的,每一匹马都热爱自由,当卸掉它的鞍子,摘去笼头,它依然自由奔跑,像个野生动物。<br></div><div> 蒙古马在草原上的生活方式和野生的食草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在好几百匹甚至成千匹的马群中有很多家庭,每个家庭由一匹儿马子带着若干匹骒马(母马)和两岁以下的小马组成,儿马子就是家长,它自己会管理马群。牧马人清点马匹的时候,只需数儿马子,儿马子只要都在,马就一匹也丢不了。每年春天,儿马子会自己“清理门户”:赶走年满三岁的小马,母马咬到别的马群去,公马则赶出马群。几百匹马在一起放牧,被这群里赶出去的母马就可以进入没有血缘关系的马群中,成为那个家庭的成员,就像女孩出嫁了一样。<br></div><div> 和野生动物有点不同的是,牧民会把不做种马的公马骟掉(去势),以方便管理马群,防止这些不够好的公马成天和儿马子干仗。骟马除了骑乘以外,还会跟着原来的马群,儿马子对它也不排斥,因为它是它的孩子。 插队时间久了,才搞明白每个人坐骑的由来:原来自己不会说话的朋友都是太监!<br></div><div> 马到二岁时要打烙印,这时就要套马,每年打防疫针和剪马鬃的时候,也要把马套住。在草原上自由惯了的马一旦被套非常紧张,拼命挣扎,牧民用套马杆套住后,用力拉,才能制服它。<br></div><div> 套马杆底部满把略粗,到前端逐渐变细,需加接一根“杆梢子”——就是沙窝子里那种既有硬度又有弹性的灌木条。这种灌木条正中心有一条类似软木的芯,用铁丝捅开后,有的牧民用它做烟袋杆儿。套马杆顶头系上绳套,微微颤动,骑马时拿上它,就想大声叫喊,大声唱歌,别提有多开心。<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五)男儿雄风展三艺 炫技全凭套马功</b></h3> 刚到草原,看到牧民的套马杆非常惊讶:那么迅猛有力的马匹,仅用那么一根系着绳子的木头棍就能套住,这东东也太厉害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马倌们都会哈哈大笑:不是杆子厉害,是杆子马厉害。<div> 套马时骑的马牧民叫“杆子马”,“杆子马”非常聪明,训练有素,完全懂得主人的意图,什么时候加速,什么时候制动,那叫一个门儿清。“杆子马”经牧民多年的调教,早已熟悉了在套马过程应做的一切:马随人动——套马杆一挥,毋庸扬鞭自奋蹄,奔驰的路线及方向几乎不用牧人操控而自动进行,其间拿捏的分寸令许多普通骑手汗颜。套马过程中人马合一的程度,看热闹的外行人根本无法想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讲:马术相对与套马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因为马术是经过无数次熟练过程的套路,所以只能称为表演。而套马,则被称为“勇敢者的游戏”。<br></div><div> 套马时,牧人需骑马并手持套马杆。当选定欲套马匹后,马倌便盯住目标纵马飞驰,紧追不舍。到一定距离,即巧妙挥杆将马套住,并以能尽快束服住烈马为胜。如果牧人套住的是“生个子”(未经过调教、训练的马),还要“压生个子”,直到烈马驯服为止,期间骑手控马的技艺令人叹为观止。无论谁压的“生个子”,都可以骑一个夏天,此举一是为了保持对马匹训练的连续性,二是以示对骑士勇气的嘉奖。<br></div><div> 到草原半年后,我就“插包”了(直接住牧民家)。蒙古包主人是个牛倌,叫喇嘛加布。乌日吉勒(也称新分场,刚成立两年,以改良牲畜为主)分场还有一位叫喇嘛加布的牧民,是马倌。为了以示区别,大家就把他们分别叫作“牛倌喇嘛加布”和“马倌喇嘛加布”,而我则称他为“哥哥”。<br></div><div> “哥哥”三十岁,一米八几的个儿,不善交谈。有两个孩子,大一点儿的男孩六岁,小一点儿的女孩四岁。“新阿尕”(嫂子)平时很喜欢说笑,每当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就会默默地忙她的家务。她烧的奶茶,在方圆几十里地“颜值”是最高的,获“赞”无数。家里经常有客人,“篷车”(一种有羊毛毡围挡和顶子的“勒勒车”)上担着几根套马杆(草深,搁地上不留神会踩到),“水车”或者“勒勒车”上栓着马,狗子们尽职地叫着,很是热闹。<br></div><div> “哥哥”是去年的退役马倌,转业当牛倌才一年,据说他阿爸(父亲)当了一辈子马倌,正儿八经的贫牧出身,根红苗正。他本人的马架子(骑术)十分了得,尤其压生个子技术在当地颇有口碑。<br></div><div> 也正好应了无巧不成书这句话,我的骑马就是哥哥两年前压的生个子。怪不得刚到他家那天,他指着我骑的马对我说:它认识我。人认识马,很正常;可马认识人,这话是不是说反了?该说:“我认识它”才对。可是说:它认识我,我咋就有点不信呢。<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六)草原盛会打马鬃 荒烟初识杆子马</b></h3> 随着牧区生活的持续,我对自己的骑马慢慢有了些认识:六岁,枣红色,走马,一点都不威风,甚至有点“肉”,倒是没啥毛病(这里的“毛病”是指马匹的不良习惯)。一年四季,草原在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色彩,当满眼枯黄变成一片嫩绿色的时候,就该打马鬃了。<div> 牧民对打马鬃的重视程度并不亚于当地的祭敖包和那达慕。如果说祭敖包注重于仪式感的话;那达慕则侧重于娱乐性;而打马鬃不仅二者兼而有之,更具有其牧业生产中的实用性。那天的男人们会骑自己最喜欢的马,女人们会穿自己最漂亮的蒙古袍,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br></div><div> 打马鬃开始后,大家都在忙碌:有本事套马的套马,有经验的给马带笼头,大部分就用剪子打马鬃。这个过程也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谁的骑马谁打马鬃。你可以“咎由自取”,也可以请“马匹美容师”帮忙。可能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坐骑蓬头垢面,就像人一样,没有谁乐意天天顶个“锅盖头”出门。拉车的马由车倌打马鬃,留长留短,留什么流行款式,悉听尊便。其实,正真需要打马鬃的是骒马和它们三岁以的下孩子。除了打马鬃,还有其他的事情:齐马尾、打预防针、灌驱虫药、医治病残马、做耳记、去势……<br></div><div> 等到把要干的活儿都干完,时间也到了下午,正真精彩的好戏才正式开锣——套儿马子和压生个子,感情这之前的活儿权当是热身耶。<br></div><div> 一般情况下儿马是不骑的,也不用打马鬃,是马群中最具原始野性的异类。但为了让它见见杆子、认认笼头,马倌们往往喜欢趁打马鬃的机会套住骑一下。套马这活儿原本就是由骑手中的高手去完成的,能套住儿马,骑手就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他的马,也一定是十分优秀的杆子马。<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七)假牛倌出神入化 红走马精神抖擞</b></h3> 哥哥从小骑马,走起路来有点儿罗圈。看我自己在笨手笨脚修理马鬃,笑着要过了剪子。然后,连比划带蒙语一通神仙操作,此前被我几乎狗啃般锯齿状的马鬃瞬时被他收拾得有模有样,迎门鬃留得分外精神。我看到在他动剪子之前,先拍了拍马的脖子,又摸了摸马的的脸,嘴里轻声唠叨着什么。这时马显得非常温顺,几乎一动不动,耳朵是向后倒着的,双眼半睁半闭,太神奇了!我突然想起:“它认识我”,这是真的!他指指两处“啃”得太深的马鬃:哈马怪(没关系),吃饱青(草长高)就长好了”。说着,席地而坐,掏出香烟,和另几位牧民聊了起来。<div> 他抽烟很有特色:第一支烟只抽三、五口,就又拿出一支烟接上:那时的卷烟都不带过滤嘴,竖着一头在较平的面上轻轻颠两下,烟丝会缩下去一小截,再把一支烟的一头略一捏细,便可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两支烟抽完,只有一个烟头。<br>有几个牧民向我招手,我便走了过去,用蒙语向他们问好。哥哥对我说:“我的马,打马鬃骑了一上午,爬蛋(累)了,一会儿用你的马去套儿马子”。不是开玩笑吧?看它的样子套稞马都够呛,还套儿马?可能连追都追不上。他只是笑笑,把他的马鞍扣在了枣红马身上。那时知青发的马鞍配的全是单(后)肚带,套马是需要双(前、后)肚带马鞍的。<br></div><div> 套马杆一扬,哥哥上了马。很奇怪,枣红马扬起脖子,蹄子一个劲儿刨地,一副急着要跑的样子,平时的肉劲儿全没了。套儿马其实是骑手与儿马之间的单淘汰比赛:套住并制服儿马子,骑手胜;套不住或者套住后撒杆子无法制服它, 儿马子胜。如果儿马子胜在骑手撒杆子,那根套马杆十有八九就被儿马踢断报废了。<br></div><div> 远处,枣红马在追赶一匹黑色的儿马子。这是群里数一数二的儿马,它群里圈着三、四十匹稞马(儿马子的优劣,就看它圈稞马的数量)。黑儿马一面嘶叫着,一面高高昂起头奔跑着,脖子上的鬃毛飞扬,简直是八面威风。枣红马并不示弱,全力驰骋:马头、马身、马尾,几乎成了一条直线。<br> 两者距离不断缩小,骑手伸出了套马杆。只见套马杆伸到与儿马脑袋齐平的地方,如灵蛇般地一拧,套子刚好兜住儿马的嘴巴,只是略一带,套子便离开了。真正的四两博千斤,儿马高速奔跑的身体顿时变缓,似乎不甘心地抬起两只前蹄,发出一声嘶鸣,整匹马竟立了起来——好威风的亮相!然而,没等前蹄落地,套马杆上的套子又扣住了它的脑袋,就如同变魔术一般,在儿马的小脖处停下,还背上了两道扣,如同给带上了个笼头。这匹儿马也算得上老江湖,故技重演,又是一声嘶鸣,抬起一对前蹄又要耍威风。这次可由不得你,套马杆重重地一拉,将儿马一下就拉回了头。当时除了左搖右摆地晃动脑袋,前蹄咚咚地刨着地,连一点发威的余地都没有了。<br> 瞧着向自己一路碎步走(真的是走)来的枣红马,我感觉开心极了:平时的肉现在成了小鲜肉,甚至走起来都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派头,关键是,我的马是优秀的杆子马!<br> 哥哥松开马肚带,“透”了一下马鞍,拍拍枣红马的脖子:“好马!”枣红马突突地打了几声响鼻,像是在回应骑手的褒奖。哥哥转身对我笑笑:“马子全靠骑它的人调教,我喜欢这样。你这个马是个好脾气的马,两年前我就看出来了。每个马的脾气都不一样,有的马一辈子都闹腾,那也没关系,那也是好马”。哥哥说着,又摸了摸马的鬃毛:“它知道你喜欢它,它什么都明白,就是不会说话”。<br> 蒙古马是聪明而重感情的动物,这种感情不仅维系着与蒙古人的依赖,也深刻地影响着牧民,他们也同样深爱着自己的马,我都被感动了。<br>  哥哥看看我,笑笑说:“有个四岁生个子,你要不要?”“要!”我几乎不加思索地就答应了。卧槽,这就是要压生个子啦!高兴之余,更多的是紧张:会骑马才几个月,摔下来怎么办?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这是初当牛倌不怕压生个子。<br></div><div> 哥哥是个牛倌,而我却一直在说马的故事,各位老铁,我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假牛倌?<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八)学生活光阴如梭 留印记岁月流淌</b></h3> 不一会儿,一匹四岁生个子就抓来了(从来没有调教、驯练过的马叫生个子,脾气倔犟、性格暴烈)。这是一匹纯白色的马,全身只有蹄子和眼晴是黑色的。长得有模有样,一点不丑,尤其是它的脖子,总是扬着的。这家伙左蹦右跳,不停地躲闪,耳朵竖得笔直,要不是脑袋上有笼头约束,似乎随时准备扬长而去。由于是春天,马吃了一个冬天的枯草,长得瘦瘦的,一条条肋骨都能看见。<br> 哥哥笑着问我:“敢韂骑吗?”见我有点犹豫,就说:“哈马怪(没关系),现在马子没劲”。停了一下又说:“马子往哪跑都没关系,别让它停,跑不动它就老实了。韂骑不会拖镫,不会摔碎鞍子,最练马架子”。说话间,三四个牧民七手八脚把马控制住,我就骑了上去。哥哥过来把我右手放在马的鞍前鬃上说:“用力抓紧,别撒开。”看看我的脚:“腿用力夹住,脚向下伸,最好掏到马前腿下面,你腿长,能夹住马子”。又看看我,问了一句:“撒开吗?”我当时紧张的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只是点了点头。几乎同时,大家一起松开了被强行控制住的马。<br> 弄不清当时马尥了几个蹶子,跳了几个前蹦,反正连跑带尥、边跑边蹦,大概闹腾了有一袋烟的功夫。马突然停止了动作,四条腿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发抖。我的右手由于拼命抓迎门鬃,都有点儿发麻了。“不要停,让它快跑”哥哥用蒙语直接喊了起来。马突然一低头,拼命跑了起来,我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差一点被甩下马背。<br>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草地就像在向我迎面扑来,甚至看见受到惊吓冲天而起的百灵鸟和来不及躲进洞里的野兔子。说句实话,我从来就没骑过这么快的马,真的有点儿害怕了:不知道会这样跑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这家伙要跑到哪儿去——所谓脱缰野马大概就是这样吧,所谓吓得半死大概就是这样吧。我努力想控制马匹,想让它慢下来,想让它按我的方向跑,但是,没用。<div>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马虽然还在跑,但明显没了一开始时的狂野。过了一阵,几乎是见高不见远地蹦上了。又过了一阵,终于跑不动而大步颠上了。此时,尽管还犟头犟脑不愿意受我摆布,但也不会任意闹腾了。<br>  我知道,以后它和我都还有许多事情要学。不管怎样,无论是多少年以后,在不断流淌的岁月里,草原始终会留有自己的印记。<br></div>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草原故事(續)</b></h1> 话说,从前——讲故事好像都是这么开头滴,可这事儿还真有些细思恐极,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儿居然说“从前”,自己该有多老了?法老虽然在牧区插队,期间也有过务农的经历,列位客官若不嫌磨叽絮烦,便请稳坐压言,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于是,告别了哥哥和新阿尕,告别了杆子马、牛群、蒙古包,从乌日吉勒牧业分场来到了五七农业分场。经过一年的战天斗地,学会了许多农活。然而,砖头经常当,那时特别多,后来担任了会计。当时的会计是要兼出纳的,虽然不脱产,但是会有工分补贴。会计在当时的分场里称得上是“高知”了,但凡与读、写、算有关的事儿,天经地义地归你管。这不,分场学校的老师请假,我又成了临时、兼职的代课老师。 五七分场有一百二六号人,大约五六十号全劳力,十来个半劳力,当地人叫半大小子。我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半大小子:农忙时就下地挣工分,农闲时就来上学,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老马</b></h3> 老马是个人,就像老牛、老呂一样,是对牛姓、吕姓人的尊称。别看叫老马,其实他并太不老,也就四十不到。个子不高,脑袋瓜子贼拉好使,还不是一般的好使。老马家里有媳妇和四个孩子:老大是男孩,老二也是男孩,老三老四则是一起向老马报到的双棒,还是男孩——什么情况?赶紧踩刹车(老马原话)。 老马出身不好——富农,而且富农前面有个定语“反动”,他父亲——老老马因此坐牢。据说,老老马在困难时期向上级领导提意见:每年每人一共才几尺布票,根本不够用。做了长袖衬衫,不够做短袖背心,男人夏天能光膀子,女人怎么办?冬天做棉衣,不能只要里子不要面子吧?做棉衣不够还能做成棉背心,做棉裤不够叫我穿棉裤叉吗?一个富农分子,胆敢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攻击社会主义的统购统销政策,真是反动透顶! 老马号称“万宝全书缺只角——不会生孩子”,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并且艺多不压身:木匠、瓦匠、铁匠、皮匠、鞋匠、漆匠、说书匠(讲故事)、影匠(驴皮影)……;还会许多称不上匠的手艺:厨子、剃头、裁缝、劁猪、煽马、保媒、吹鼓手……;反正“九佬十八匠”的活儿,他都能干。 我问过他:“老马,那什么,你还有啥不会的吗?”<br>他眯了眯眼:“嗨,我这人,样样精通,样样稀松。”<br>我故意打破砂锅问(纹)到底:“没问你精通还是稀松,问你有啥不会的?”老马一副虔诚的样子:“我呀,能说不能唱,能写不能画,嘿嘿,能娶不能生,生孩子得媳妇帮忙。”<br>我还是有点儿心有不甘:“你还能说?扯闲篇儿谁不会,说一段正经玩意儿试试。” 老马略一犹豫,忽然一脸严肃:“玉良,去把院门关上。”这里,有两点说明:第一,玉良是他大儿子,约定俗成,我管他叫小马,就像管他爹叫老老马一样。第二,“关院门”也是当地约定俗成的习惯:表示主人家里已经休息,就算屋里还亮着灯,串门、聊天、借面、讨蒜的事儿都要明日赶早了,就好比住酒店在房间外面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一样。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二、听书</b></h3> 老马正了正身子,用中间的手指夹住一块不知啥东西,轻轻举起,然后在空中稍停,再急落直下:啪——“醒木一响风雷动,前朝公案老马讲”。 这就来上了?弄得跟真的似的。不过想想也是,法老小时候在江苏老家,跟着外公去听书,说书先生都这样。所以醒木又被称为“止言”,意思是大家都别说话啦,我要开始讲了。<br>我赶紧正了正身子,以示认真在听。老马一脸严肃: “开篇讲的是《三侠五义》第一回 《设阴谋临产换太子 奋侠义替死救皇娘》,话说……|”。仿佛在穿越催眠一般,我马上被他的故事所吸引:时间、地点、人物均一一交代清楚。大概刚讲了五六分钟,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老马看看我:“说书不打段儿,必定死老伴儿”。 我知道,说书是有规矩的,醒木也不会乱拍,如果头一下是“止言”的意思,这第二下就是“收钱”的意思。也就是说,刚才所谓开篇是白送的,就像看电影正片以前的加片,你想接着听下去的话,该买张票了。书场里听“蹭书”的人,听到敲第二下醒木的时候,一般就都走了。这是不是有点儿先尝后买的意思。我马上递上一支烟卷,权当买票。 我得承认,老马真的能说,而且记忆力好的惊人:“何为三侠:北侠欧阳春、南侠展昭、丁氏双侠丁兆兰、丁兆蕙;何为五义: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锦毛鼠白玉堂……几乎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甚至怀疑老老马就是个说书的,还强迫老马也学会了说书 那天晚上连说带聊,直到下半夜,小马都睡着了。老马告诉我,他为了学说书,被老老马揍的次数比故事里的回数都多,不为别的,就为三教九流里,只有说书的能被人称为先生。临走,我看了看老马的“醒木”——一张天九牌里的“虎头”牌,尺寸是小了点,料还不错,乌木的。 “上回书说到……”,老马一如既往地滿脸严肃,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听众的数量却与日俱增。有一次“且听下回分解”后,老马不无担忧地对我说:“你也知道,我出身差点儿,每次这么多人来,我怕影响不好”。 “不会吧,大伙儿不是都挺乐意听的吗?” “瓜子里磕出个王八来,什么人(仁)儿都有,现在又军管了,还是不讲了吧。我不好意思扫大伙儿兴,你受累帮我说和说和”。 说着一抱拳,作了个辑。好吧,没谁愿意和自己过不去,我悄悄告诉“马粪(粉)”们:有事儿没事儿都别去老马家啦,军代表不让搞四旧活动。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改造</b></h3> 冬季的天道黑得早,那天快到掌灯时分,小马找我:“叔,我爸让你先别做饭,现在就去我家。” “啥事儿?” “去就知道了。”话音未落,人都走远了。<br>  刚进老马家院门,就能闻到葱花刚一下锅的味道。见我来了,老马放下手里做饭家什:“上炕,先坐会儿。”<br>掀开里屋门帘,就看见有位老人已经坐在了炕上。“这是我爸,昨天晚上刚从旗里接回来。”老马顿了顿又说:“分场领导班子、军管代表那里都报过到了,明天就干活,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监督。” 我听完先是一愣:老老马——劳改犯——刑满释放——继续监督劳动……。脑子里一连串跳跃的字眼在不停打转,最后是一个疑问:老马为什么叫我来?我顺势坐在炕沿上,打量了一下老人:六十开外,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棉衣棉裤,棉衣左胸在佩戴主席像章的位置,“原劳”两个字十分醒目,那是用红色染料印上去的,无论怎样洗刷也不会去掉。老人要下炕,我拦住了:“别客气,您是长辈,不用动。”<br>“那您往里坐,炕上暖和”老人十分谦卑,甚至有些唯唯诺诺。 “您身体挺好的?” “嗯——还行吧” 老马在一边接茬了:“我爸病着那,接他的时候,在旗医院看了一下,说是让住院。” “那怎么不住呢?” “释放证明上写着,立即向逮捕前单位报到,继续接受革命群众劳动监督改造。”老马边说边看我的反应:“我爸是在太原第一中学被抓进监狱的,原单位早就把他除名了。监狱征求本人意见,来了我这儿。”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问题是现在怎么办?明天怎么办?”我听得有些不耐烦,声音不由自主的高了起来。<br>“明天我就参加劳动,应该的,应该的。”老人马上回答,语气如同受了惊吓的孩子,或者都不如孩子——简直是个逆来顺受的犯人。是啊,他刚刚不是犯人才几天,没管我叫“政府”,叫“排长”就不错了。 老马低着头,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说:“您能干啥呀,寒冬腊月的,连半拉子、老娘儿们都在家“猫冬”呢。会计都没法给你记工分。” “我不要工分,改造,对,改造。”老人几乎是在哀求。 “你们还想着工分那,要钱不要命啦!老马你傻啊,你爹的这把老骨头不想要啦?”但是,我自己也慢慢的越来越没底气,因为真的不知道到底怎么办 老马媳妇在一边轻轻说道:“先吃饭吧,炒的菜都凉了。” 老马一直在看我,我想了想,几乎是在问自己:“啥病啊?”老马好像早就拿在手里似的,递给我一张纸,是旗医院的病假条。患者姓名一栏上写着——马广泰,想来就是老人的姓名。医生建议:全休。 “还有吗?”我头也没抬。老马又递过一张纸——诊断书,卧槽,肝炎!“还藏着那,等过年再拿出来当画看啊。”刚平复了一点点的我又大声了起来。 老人小心翼翼递给我一只军挎,里面是一套毛选,其中一本夹着好几张纸。有太原公安局开的“释放证明”、有劳改农场开的“通行证”和“介绍信”,还有旗里公安局的“介绍信”、“防火证”,还有劳改农场给他颁发的“模范劳教人员”、“优秀服刑人员”之类的奖状。 我看着这几张纸,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这几张纸,差不多记录了老人一生中最年富力强时光的生活轨迹,记载了这段期间他所有的“荣誉”和过往。入狱罪名是“右派份子”,释放理由是“认真改造”,并且:为体现党的宽大政策提前释放了几个月。从几份“证明”的时间上判断,老人出狱时己经患病,上面写着“继续改造”,也写着“继续治疗”。很明显,这是怕“沾包”而采取的一种甩锅方式。 “唉,这可咋闹啊?”老马长叹短嘘起来,几个小马静静地在一旁站着。“发昏当不了死,问题早晚得解决”。我定了定神:“你们先吃饭,我去跟军代表说说,没啥事儿的。”抓起皮帽子往头上一扣,就出了门。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排长</b></h3> 大头鞋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响,忽然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我,转身一看,是小马。“怎么啦?” “我爸让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咱们先去趟赤脚医生那儿” 赤脚医生是个一起插队的女知青,平时不脱产,她的药箱里永远只有碘酒、二百二、纱布、去痛片再外加一瓶酒精棉球和针灸针,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更多的东西了。 敲开赤脚医生的门,她刚吃完饭,正在刷锅。打过招呼,开门见山:“老马他爹刑满释放了,暂时安置在咱们五七。但是病了,旗里医生说是肝炎,需要住院。现在麻烦您移动金莲,去老马家一趟,亲自现场指导一下,有关传染病预防、隔离的知识。条件有限,就不安排专车了。” “你可真够臭贫的。”片刻,她围上一条大围巾,拿了个手电就走。我叫住小马:“玉良,你先陪她去你家,晚上一女的胆小,我去军代表那一趟。” “我爸叫你马上回来,还没吃饭呢。” 军代表姓任,是个超期服役的退伍军人,三十岁上下。据说在部队时,是个常被人戏称为兵头将尾——排长。<br>我敲开了军代表的门,映入眼帘的是:炕桌上的油灯下,一本打开的红宝书,写了几行的笔记本上架着一支拧开了笔帽的自来水钢笔。 “到底是军代表,这么晚还学习,明天一早还得带着我们出操呢。”我近乎虚与委蛇地和他打着招呼。 “不学习不行啊,这么晚找我有事吗?”他用与我同样的态度回应着,但多了一份当时管理者标配的味道。 “那谁,老马家大小子告诉我,他爷爷明天要干活,不知干什么。老马父亲的事儿您知道吧?”我故意闲聊般地把事情说的云淡风轻。 “他们向我汇报过这事儿,至于具体安排什么活儿,还得问队长去,我来的时间不长,不太懂分场生产的安排。”<br>“这老头儿六十多了,能干什么?连工分都没法记,给他派活儿,纯粹是混工分” “他参加劳动是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改造,工分就按半劳力记” “问题是他有病,还是传染病,我都让赤脚医生去他们家预防隔离了” “哦——是这样,对了,不能让他传染别人。”他又想了想:“明天一早让老马套辆牛车,把他爹送旗里去,他家旗里不是有亲戚吗,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事儿明天我通知队长。” 军代表其实很乐意做这种事,一来显得他很重要,不是可有可无;二来让大家觉得,他不单单只会出操喊口令。 “队长住后营子,我顺路去告诉他吧。”我乘机告辞。 “明天早上要出操啊,凡事多起带头作用,人的进步才会快。”军代表语重心长的话,顺着“白毛风”,传进了隔着皮帽子的耳朵。 一起插队的老铁们,还记得草原的冬天经常扰得周天寒彻的白毛风吗?那天晚上就是。当事情的真相淹没在人们的流言蜚语当中的时候,面对历史,我们并没有一个真正的说法可以让所有人都感到认同。 几年后,一位好心的办案人员告诉老马,关于老老马的案子,上级有关部门给出的结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就是说,这样的一场无妄之灾,耗去了老老马将近十二年的生命。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去计较当事者说没说过那些“反动言论”,还重要吗?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五、结局</b></h3> 两、三个月后,老老马死了,当日就在旗里火花了。骨灰被老马带回了分场。小马赶着一辆轻便车,老马一路上一直双手捧着。他没带手套,他觉得盒子还带着火葬场的余温,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一路无言。 老马见我进屋,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嘣、嘣、嘣”就是三个响头。凭良心讲,这阵仗我还真是平生头一遭,连忙扶他起来。老马的儿子——小马“嘣、嘣、嘣”的也是三个响头。此时的老马泪流滿面,泣不成声:“玉良,给你叔倒杯茶去”。我顿时无语,只会拍拍老马肩膀,以示安慰。 老马的脸上布满了疑惑,但马上豁然开朗,小声地说着:<br>“对,对,要兴无灭资,兴无灭资。”突然,他大声说:“玉良,赶紧把猪喂喂”。我这才发现,小马泪眼婆娑的脸憋通红的,双手捏着拳头,似乎像随时要扑上去撕咬的野兽。我用力把他推到院子里,小马一把一把拉扯着垛放整齐的柴草:“他再踢一脚我爸试试!” 军代表走了,我们回到屋里。老马声音低沉:“玉良,给你叔倒杯茶去”。老马顿了顿:“这事儿,你再过两年就懂了”。 “就不行!”小马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行了,让你爷爷安静几天吧”。又对我说:“过了头七,我请假,把我爸的骨灰送回老家去,和我妈合葬。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几十年过去了,故事终归是故事,对因正义迟到而付出的惨痛代价,难道还少吗?对正义为什么迟到的检讨与事后惩戒,才是现在要走的路。正义,作为人类的良知,应该根植于每个人的头脑之中,体现于国家的法制之中,应该始终保持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不可使之片刻缺席,迟到的正义对死者是伪善,对生者是欺骗。 后记:<br>  一九九八年,我插队三十周年的时候,回分场去看过:五七分场的建制已经撤销,原有的人员也已疏散。物是人非,留下的只有一片上千亩的“人工林”,树已有三、四十公分粗细,所谓十年树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人工林”离当地著名景区“蒙古汗城”和“游牧部落”都不远,目力可及。一条自流灌溉的水渠还在,渠首几乎一点都没变,完全可以使用,比起现在北京的许多豆腐渣工程,还真是牛得不是一星半点。<br>巴拉格尔河水在草原上日夜向西流淌,带走了那个年代,带走了那个年代的故事。 到了一定的年龄,经历了太多无常的风雨,见惯了太多变幻的人生,忽然厌倦了拥挤的奈何桥,厌倦了吵闹的滨海集,只想寻一隅清净之地,赖以安放那颗总是漂泊的心。安静是一种心态:不问花落几许、流年几何,不管荣与辱、舍与得,侧耳听风,仰头观云。<br> 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用一杯清茶,泡几笔涂鸦,酿些许繁华。将一杯清茶,喝到无味;将一首老歌,听到无韵;将一段文字,涂到无鸦;将一生坎坷,悟到无心。悠悠然中,我们与世界告别。杨绛先生曾说:“岁月静好是片刻,一地鸡毛是日常,即使世界偶尔薄凉,内心也要繁华似锦。”浮生若梦,彼岸花开。愿安静地行走在红尘路上的老插们,所向之处,终能抵达;所经之地,尽是繁华。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草原往事》</b></h1> 自看过草原武林“超级秘笈”之“灭虱大法”,众多江湖人士均反应有“不适感”。在下想就此机会详加说明,以正视听。当年在内蒙的老插们都知道:简直就是传奇,那小东西也算得上每个人身上和心中的一笔“财富”——切肤之痒!<br>今天将其公之于众,权当给各位别来无恙的老插们道一声吉祥。 <h3 style="text-align: right;">——代题记及序及不知什么东东</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一章:“大烟鬼”风雨飘摇,“六岁子”一骑绝尘</b></h3> 开创“秘笈”的一代宗师,草原武林中号称“大烟鬼”。此君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到草原第一年,第一匹“生个子”便是个“六岁子”。马倌为安全起见,建议先“韂骑”试试,免得造成“拖蹬”、“摔马鞍”等不良后果。 “大烟鬼”在大伙儿伺候下爬上了马背,吐出口中“大泡”(纯手工自制卷烟:一曰“旅顺”,制作工艺及流程与现代卷烟相仿,产品结构较为松散;二曰“宁城”,长条纸呈56.8度夹角用拇指与食指捻制而成,产品内部结构合理、外观华美——哈瓦那雪茄之制作工艺及流程即依此法修订。呔,扯远啦!)左手带紧笼头,右手抓住“迎门鬃”,一声暴喝:“撒开!”——随后只见“六岁子”一板一眼、颇具特色地“尥”开了:先是“人立”,然后一个“标准撅子”。各位老大:此套马中绝学俗称“前后撅子连环蹦”,也是“六岁子”的成名套路。凭此套路这厮从“四岁子”开始已经连续PK掉五、六个大内(蒙)高手,据此“六岁子”在巴拉戈嘎尔牧场一带混有“孬种”之称! 仅几个回合,也许有十个,反正没人数,此时再看“大烟鬼”: 前工后拙,身形已散,风雨飘摇,渐落下风。“六岁子”突然停顿了一、两秒钟,猛一甩头,一声嘶鸣,竟直奔迪彦林场方向绝尘而去!马倌嘀咕了一句:“大烟鬼” 他妈这小子还挺有种。然后便朗声宣布:“六岁子”到打草之前归“大烟鬼”骑。(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压的“生个子”可骑一个夏天,此举一是为了保持对马教育的连续性,二是以示对骑士之嘉奖)。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二章:“画弧线”尘埃落定,“借肚带”难逃宿命</b></h3> 大概有一支烟卷的时辰,人称“金花”(蒙语:阿腾琪琪格)的美眉就大叫了起来:“大烟鬼”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啥。众人定睛一看,却徒生变故:只见“六岁子”旋风般冲向马群,在离马群两、三(套马)杆子的地方——骤停!随着一道优雅弧线的飞出,弧线末端“大烟鬼”尘埃落定,弧线另一端“六岁子”惊恐万状“突——突——”地打着响鼻儿,浑身大汗淋漓,四条腿死死地钉在草地上。 待一干人等行至“大烟鬼”身旁欲加搀扶时,又有情况发生:“大烟鬼”左手捂肚子,右手撑地,单腿下跪似地逆向一动,站了起来。步履虽然蹒跚,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碍,只是动作诡异:左手一直不离肚子。众多草原大侠七嘴八舌问道:咋样?没事儿吧? “大烟鬼”幽幽道出一句:“肚带摔开了!” “你 小子摔傻啦,韂骑的哪来肚带?”众大侠一致呵斥道。<br> “大烟鬼”简直就是娓娓道来:“是——是——老哥自己——的肚带”情急之下,有些口吃起来。 哗——笑倒了豪杰一半有余。 “你他妈不会说裤腰带啊!”又有人呵斥 “金花”美眉弱微微地补了一问: “那你干啥老用手捂肚子?”“大烟鬼”竟有些脸红,喃喃道:“没捂肚子,是提裤子!”(静场一秒钟) 哗——笑倒了豪杰的另一半,全体豪杰人仰马翻! “金花”美眉也一直笑个不停:“用我的马笼头先暂时系一下裤子吧。”说着,从自己坐骑的“马嚼子”下面抽出马笼头递给了“大烟鬼”。(此后,俩人虽有波折,却也终成眷属。其实在拿姑娘马笼头当裤腰带时起,此君就已经注定命中难逃此桃花劫。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当一干人正欲作鸟兽散时,“金花”美眉又问:“从马上掉下来以前你手里拿的什么?” “帽子” 此时,众人方打量起“大烟鬼”的尊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三章:曝“秘笈”咬牙切齿,行“大法”天下无双</b></h3> 此时,众人方打量起“大烟鬼”的尊容:溜光的脑袋(秘籍草根级:寸草不长的土地,自留畜根本无法隐秘其间。这其中还有一个极其深奥的典故:“秃子头上的自留畜——明摆着”。这自留畜本是智商、情商极高的精怪,自打受“大烟鬼”文化底蕴的薰陶后,竟也学会恪守着千年的古训,明摆着的事绝不能干。注:秘籍之一,女士不宜,必要时遵医嘱:慎用!呔,又扯远啦!)汗迹与土涂花了脸,花的程度令人怀疑:弧线之下,到底是头先着的地还是脸先着的地?各位老大,知道什么叫灰头土脸吗?此时此刻的“大烟鬼”是也。 “老油条”(又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厉害角色)开腔问道:<br>“至于吗?光背马上掉下来,又没摔着哪儿,你呲什么牙呀?” “大烟鬼”一咧嘴,山东腔都出来了:“他奶奶的,屁股疼!” “屁股先着的地?” “不知道,一定是破了,火辣辣的——他奶奶的,是韂骑闹的。该死的马倌,成心!” “金花”赶紧说:“快上点药吧,那地方骑马老磨,不爱好。”“金花”是“赤脚医生”,药箱通常不离左右的。当即拿了些消炎粉、二百二回包疗伤。由于伤残部位特殊,“金花”自然回避不提。 “大烟鬼”屁股伤的不轻:双侧各磨破了约有小孩巴掌般大小的地方。上药时一个劲儿大呼小叫,这下惹烦了“老油条”:<br> “叫你个鬼呀,要叫朝“六岁子”叫去!” “大烟鬼”道:“还别说,骑马的时候不闹自留畜” 烦透了的“老油条”大喊:“大师傅叫你那——玩勺子去!骑马的时候就是闹自留畜,你不是也不知道吗。” “大烟鬼”应一声:“我这就归置归置这帮小东西。”侧身趴在被窝卷上,拿起刚换下的秋裤,一丝不苟地例行起公事来。 时值黄昏,包内不甚明亮,数番巡视,竟一无斩获。伤后的“大烟鬼”益发暴躁,旋即惊世骇俗的“秘笈”现世:只见“大烟鬼”将秋裤的接缝处放进嘴里,除了没有吞咽动作外,简直是大快朵颐,那架势不亚于放进嘴里的就是全聚德的鸭头。 各位老大,您还别不信,“秘笈”绝对是高保真的现场真人版,“老油条”就是这“秘笈”老大的见证。各位老大,你想啊,想用前磨牙、磨牙咬合秋裤的接缝,如果不咬牙切齿能做到吗?就像睁着眼睛打不出喷嚏一样——不信?您一试便知。 秘籍适用范围:★★★☆☆(无牙者除外,年迈者慎用) 秘籍有效程度:★★★★☆(自留畜必杀技,“恶心”者慎用) 秘籍对武林贡献程度:★★★★★ “超级秘笈”之“灭虱大法”已公诸于世,草原武林各盟主、大侠争相仿效、融会贯通。众多江湖人士“不适感”之说,不攻自破! <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