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俊豪英才

大哥

大哥本来应该吃公家饭的，母亲一直这样说。哥哥还上小学，母亲去邻村，去十几里外的小莹村给哥哥算卦，算卦的闭着眼睛，掰掰手指说，这个孩子以后不吃家里饭，言外之意就是考上大学，农转非，母亲很自豪。一次去马戈庄镇大姨家，大姨说村里有个算卦极准的，姊妹两个又去算了一卦，结论是这个孩子以后吃公家饭，富贵不可言。

哥哥从小学起就是班长，少先队大队长。班级列队，哥哥喊立正，稍息。然后跑到班主任面前敬礼报数，班主任也敬礼。我站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羡慕哥哥的红领巾和胳膊上的三道杠大队长袖标。

哥哥初一初二就读西店子村初中部，后来初中合并，初三搬到了马戈庄镇中心中学。

86年中考，哥哥落榜了，父亲到处托人找关系，熬红了眼睛，母亲的自豪心也备受打击，不知所措。那段时间父亲和哥哥一直在外面跑，多亏舅家大表哥，通过远亲找到了去潍坊饮马高中上学的机会，寄宿在远亲家。自此，风里来雨里去，一辆大金鹿自行车陪伴着哥哥，往返两地，寄人篱下的不便，长距离奔波，哥哥瘦了，眼睛红了。

父亲为哥哥上学操碎了心，求人托关系，终于把哥哥迁回了平度，虽在末流高中，但在家门口，生活变得好起来，哥哥心情舒畅，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八几年，高考之前先进行预选考试，预选考试合格才能参加高考，能考上大学更是凤毛麟角。哥哥预选考试没过，灰心丧气回到家。父亲闷着头抽烟，严肃得像座大山，压在人胸口喘不过气。母亲依旧不知所措，一会看看哥哥，一会看着父亲，等父亲拿主意。抽完烟，父亲亢奋起来，一手猛拍着大腿，一只手举在半空说，再找地方复读一年，我就不信，连上战场也捞不着上，咱们找人托关系，再复读一年。声音犹如打雷，激荡在黑黢黢的屋子里。

哥哥又去白埠三中复读。远在新疆的大舅一家知道了哥哥的情况，给父母出主意，让哥哥在三中好好复读，高考前几个月去新疆复读，然后在新疆参加高考。大舅母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很快就把所有的手续都办理妥当。得到消息后，家里就开始忙活，收拾衣服。母亲一直哭哭啼啼，不舍得哥哥远走。父亲态度坚决，一定要让哥哥去新疆。当时高考全国统一试卷，新疆录取分数比山东低200分，以哥哥的成绩，考名牌大学没有问题。临行前，母亲煮了一小框鸡蛋，由父亲带哥哥去新疆，我去送他们，母亲情绪不好，流眼泪，就呆在家里。

邻村有一个站点，我们就在那里等去平度的车，激动又期盼，希望车赶紧来。车很少，人很多，每一辆开过来的车就像一个闷笼，人头攒动，人挤人。父亲不愿意上这样的车，哥哥跟在父亲后面。

一辆高大漂亮的大巴车从马戈庄方向开来，是昌邑到平度抑或青岛的长途车，到了站点，停住，服务员一身黑衣从车里下来，问父亲：上车吗？父亲问：有座位吗？服务员说：没有。父亲踌躇犹豫了一下：没有座位不坐了，等下一趟吧。

哥哥嗫嚅说：要不咱们不去了吧？父亲没有说话，时空就像静止了一样。

回家的路上，大家默默把鸡蛋分着吃了。我目睹了整个过程，我是事件的见证者。或许这就是命，一个转身，命运天壤之别。怨谁？哥哥的退缩，父母的不坚定，紧要关头父母没有顶上去，没有卓越的远见，葬送了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在舅母那边也落下了埋怨。

高中生在村里也是文化人，父母在村里口碑不错，村书记找到父母让哥哥去村里干会计，父母千恩万谢。哥哥自此成了村干部，朝九晚五的生活开始了，母亲有了面子，走路也轻快，脸上笑容也多了。大队有公事需要招待客人，哥哥作陪，好几次醉醺醺回家，一路扶着墙，呕吐一路。这是不是也算吃公家饭？总算给母亲一个交代。

父亲经常对哥哥说：干会计要把账目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贪不拿，干干净净做人。哥哥一路走来，从会计干到文书，入党，几十年来，稳稳当当前进着，极少和村里人脸红脖子粗。

哥哥在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相貌英俊，既有司马相如之才，亦有潘安之貌。村西村南村东村北都有一大批上门追求者，母亲要不嫌弃女孩矮了，要不嫌弃长的丑了，要不嫌弃女孩父母人缘不好，一一拒绝。

哥哥最终和嫂子走在一起，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嫂子是村花，嫂子和哥哥大队部相知相爱，三舅母出面去嫂子家提亲，开始嫂子家不同意，辈分相差太多，农村老人讲究这个。无奈哥哥嫂子难分难舍，父母让步，有情人终成眷属。

嫂子新嫁，父母哥哥嫂子住在一起，不分家。父亲脾气不好，母亲爱叨叨，哥哥就像套在辕里的牛马，背负沉重，日复一日，和父母一起扛起这个家。

时光荏苒，父亲离开我们多年，大哥也老了，但是他脸上的担子更重了，母亲身体不好，需要他日日探望。二姑父腰不好，两个女儿都在青岛，一个电话，哥哥拉着他去看腰。大姑家只有一个儿子，在平度工作，大姑家有急事，哥哥也义不容辞，立马赶到。他不仅仅属于我们家，也属于这个家族。

过年过节，妹妹也来，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喝几口酒，微醺中，烟气中，大家说说笑笑。回首大哥走过的路，母亲说，不去新疆也好，有大哥守着她，她心里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