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一)

三槐堂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爷爷奶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爷爷叫王明钱,字之炬。当过私塾先生,人们都称呼他钱老师。爷爷是独子。他的父亲,我的曾祖父也是独子,他们是两代单传。本来,爷爷的父亲是有一个同胞兄弟的,夭折了。只有他一棵独苗,长大成人了。</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有一些文化的。他为他的七个子女取的名字就很有意思。他有五个儿子,分别取名为“玉、玺、阁、高、水”。“玉玺”是皇帝的印,“阁高”是高楼大厦。他希望他的儿子们有权有财。手握权柄,住高楼大厦。古人信奉“山主人丁水主财”,所以为小儿子取名“水”。为大女儿取名“桂芳”,取“兰桂齐芳”之意;为小女儿取名“淑贞”,希望小女儿能够成为一个“淑女型”女子。可惜,“阁、高”二子,因“麻疹”不治,只留“玉、玺、水”三子长大成人。</p><p class="ql-block"> 爷爷不重男轻女,他不仅重视对儿子的文化教育,也重视对女儿的文化教育。我的两个姑姑,都在上学年纪就入学了。解放初,由于有文化的女性很少,我大姑当了乡妇女部长,小姑招工进了内江纺织厂当工人。三年困难时期,她们都压缩回农村了。</p><p class="ql-block"> 爷爷也有一些文学素养。小时候,我听村里一个文化老人说 :年轻时,有一次,他和我爷爷在一起休闲,看见两条狗睡在地上晒太阳,于是,这个青年出了一个上联“二犬睡土坪威风不动”,叫我爷爷对下联。我爷爷看见一只猫从院子里纵身一跃,从围墙上消失了。他随即脱口而出,对出了下联“一猫纵石墙快跑似箭”。语意联贯,对仗工稳,一时成为美谈。多年前,我找到了一本民国时期重修的《王氏宗谱》,谱中有一篇我爷爷写的重修《王氏宗谱》序,阐述了重修《王氏宗谱》的目的、意义,付出的辛劳,遇到的困难,存在的不足等。语言流畅,谴词准确,结构谨严,立意高远。</p><p class="ql-block"> 民国中期(上世纪30年代初),爷爷做过保正(相当于现在的村长)。期间,他想民众所想,急民众所急,排忧解难,除暴安良,成绩十分突出。</p><p class="ql-block"> 爷爷出生于1898年,逝世于1945年,享年47岁。爷爷去逝十年后我才出生,又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我对爷爷没有些许的印象。唯一的记忆是,小时候,逢年过节,奶奶端着刀头,提着香蜡纸钱,带着我们几个孙子去祭奠爷爷。奶奶在坟前上香烧纸钱,我则在坟前立“倒栽葱”。每当“倒栽葱”成功了,我就会兴奋地对奶奶说:奶奶,我的“倒栽葱”立的笔伸,是爷爷在保佑我!这时候,奶奶总是笑而不言。</p><p class="ql-block"> 爷爷去世时,家里尚有年届古稀的老父。我奶奶只有35岁,家里五个子女,老大17岁,我父亲是家里老二,只有13岁,大姑11岁,小姑8岁,最小的我家幺爸只有两岁。正值壮年,溘然长逝,给这个家庭的打击是多么的沉重啊!家庭遭此不幸,全家老小无不呼天号地!大眼小眼老眼少眼泪眼婆娑。家庭失去了支柱,愁云惨淡,大厦将倾,最痛苦的莫过于我奶奶!全家老小七口,往后这曰子怎么过啊!我的爷爷比奶奶大11岁,往日,家里的大凡小事里里外外,全靠爷爷一人料理。奶奶是小脚女,不能手提肩挑,不能下田种地,只在家里纺纱织布,煮饭烧水,洗洗衣服,带带小孩,喂喂鸡犬。除我奶奶之外,另一个最悲痛的人就是我的曾祖父,爷爷的父亲。当时,老人已是古稀之年,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痛彻心肺!特别让老人放心不下的,是五个未成年的孙儿孙女!爷爷的去逝,彻底击垮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久,老人也去逝了,随他的独子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与他的爱子同享一抔黄土。</p><p class="ql-block"> 一个年富力强的男人,一颗鸡骨头卡了喉咙就不治了。可以想见,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国农村,是何等的缺医少药啊!放在今天,他们都不会那么样就去了吧。</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因为一场官司去逝的。据说,在距离禾丰不远的李南山,有一座王家先人的墓地。李家要在王家墓地上方修条大路,这样一来,王家先人墓地就要被别人踩在脚下。我爷爷等人被王氏家族推举出面协调。协调的结果是李家改道,王家先人的墓地得以保全。于是双方皆大欢喜,置酒席以庆功。席间,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不在话下。</p><p class="ql-block"> 回家以后,爷爷感觉喉咙不舒服,且一天天严重。爷爷回忆,当天酒席上被一鸡骨卡了一下喉咙,有一点点小伤,吃几付药就会好的。于是请郎中把脉抓药。药吃了不少,病确没有好转,以至吃不下饭,喝不下药。到最后,喝下的药汤喷射似的全部吐出来。爷爷知道他的大限将至,吩咐奶奶喊来五个子女,在床前跪成一排,听爷爷安排后事。不久,爷爷去逝了,在族人的协助下,将他埋在他生前看好的一块地里。</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在《王氏宗谱》里看到这样一些句子:“生平为人,笃纯天生。步履端严,瞻视惟尊。传家忠厚,克俭克勤。铢积寸累,创业裕昆。安良除暴,造福人群。力争谱牒,和睦宗亲。急公尚义,远近咸宁,永垂不朽,可作典型。”这是修谱的族人对我爷爷的评价。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很正直,严谨忠厚。他勤俭持家,一点点的积累财富逐渐富裕起来。他主持正义,安良除恶,为民造福。他积极主张参与重修家谱,尊老爱幼,助人为乐。他处事公道,很有威望。这个人是王氏家族的优秀人才,他会流芳百世。”。看了族人的评价,我终于理解了我爷爷为什么字“之炬”?他是要做一支火炬,既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他为了整个王氏家族的利益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正是对上述文字的有力明证!</p><p class="ql-block"> 我的奶奶王谢氏</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我的奶奶叫王谢氏,始于“四清运动”的一次生产队社员大会。当时,生产队的全体社员集中在“荣公祠”大厅开会,小孩子们也来凑热闹。会议开始之前,生产队的会计负责点名。当会计喊“王谢氏”时,“来了”!我的奶奶站起来答道。我这才知道,我的奶奶叫“王谢氏”。</p><p class="ql-block"> 我的奶奶姓谢,原本名字谢素芳,户藉名称王谢氏。新中国之前,出嫁之后的女人,往往在自己的姓前加上丈夫的姓,之后加上一个“氏”字,这就成了这个女人的姓名了。我们村里的人大都是王姓,拥有同一个先祖,300年前是一家。先祖名字叫王昌联,清康熙47年由湖南永州府开善乡隆庆里壁塘復迁来此地。因此,同辈中年龄稍小的人叫她谢大嫂,晚辈一般都称她谢大娘,孙辈都叫她谢大奶奶。奶奶生于1909年,比我爷爷小了11岁。</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总是整整洁洁的,一年四季,头上都包着一条青色的帕子,挽个小发髻,三寸金莲,小脚总是用布条缠着,穿着自己手工做的青布鞋,走的是碎步。我的童年总是跟在奶奶身边。大跃进那年,我刚满两岁,我娘就被派到西昌去了,我和我姐就跟着奶奶生活。奶奶还同时带着她的大儿子和大女儿的四个孩子。1958年,我家老屋遭火灾,是奶奶一人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安全带出了老屋。我娘常说,在西昌的那段日子,她时常记挂着我和我姐,特别是刚满两岁的我。她说,她经常在睡梦中提我的尿。后来大点了,我常常跟着奶奶到自留地里去剐牛皮菜、挖红薯、摘茄子、摘海椒、摘南瓜花等;到生产队的地里剪红苕秧、摘绿豆,到晒场上择棉花、择葫豆豌豆……。老屋被火烧之后,我常和奶奶一起住。冬天的早晨,我还在梦乡里,奶奶就把我叫醒。“二娃子,快起来!”。我刚睁开眼,半碗热腾腾的红苕粉皮就送到了我面前。那颜色油亮油亮的,那味道,又香又软又劲道,虽然没有肉,确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美食。上学以后,每天我放学回家,总是端着笤箕,到奶奶那里去削红苕。奶奶总是不停歇,雨天,她就拿出剪刀针线缝补衣服;夏天出太阳,他就将不能穿的破衣裤剪成一块块的布片粘成布壳,用来做鞋底。</p><p class="ql-block"> 奶奶语言不多,一脸的和善,一脸的笑容可掬。我的印象中,“妈的个娘哟”是她说得最多的几个词。她的儿子从外地回来了,“妈的个娘哟,回来啦!”;她的女儿回娘家来看她,“妈的个娘哟,走累了哈”;每当我放学之后,背着书包来到奶奶面前,她也是笑容满面,“妈的个娘哟!又放学了?”。好像在她的词典里,只会这几个词,没有其他的语汇一样。</p><p class="ql-block"> 奶奶在村里人缘好,我从来不见她与人吵架,她从不说人长道人短。隔壁罗二奶奶家里没米了,“谢大嫂,我给你借升米哈。”,于是,奶奶急忙装一升米给送去。钟大奶奶心口痛,闲谈中,说到胡椒能止痛。于是,奶奶找出仅有的几粒,给钟大奶奶送去。</p><p class="ql-block"> 奶奶也从来没有骂过我们这些孙子辈,甚至连重话都没有说过。“大女子”、“二女子”,是她对她的大媳妇儿和二媳妇儿的称呼。我曾经怀疑,我的奶奶怕是吵不来架,骂不来人!我听我娘说,解放前,有一年年关,有债主来到家里讨债,家里实在还不起,请求债主宽限些时间。债主不依,恶毒地骂道:王谢氏,你欠债不还,这辈子当寡母子,下辈子你还是寡母子!”</p><p class="ql-block">面对这恶毒的咒骂,奶奶并不发声,只是一言不发,忍气吞声。</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夏天,我跟着奶奶到简阳城里来耍,那时候,我父亲在粮食局工作。我们俩奶孙坐在大门口。那是一座庙宇,大门比街面高出不少,全木结构。街对面有农民卖梨子。农村小孩子,还没有吃过梨子,很想偿一偿。我说:奶奶,我想吃梨子。奶奶摸了贰角钱给我,叫我自己去买。我高高兴兴的去买了两个麻疙瘩梨子,刚好两斤。6分钱一斤,用了一角贰分,剩下8分钱,还给奶奶了。这梨子有创伤的地方已腐烂,卖梨人用刀将腐烂部分去掉了。咬一口梨子,又甜又香又脆,梨子汁水顺着嘴角直流,拿过梨子的手粘粘的,香香的,忍不住用嘴去吮。我说,奶奶你偿,这梨子好吃得很!奶奶说,我没牙齿,咬不动,你吃。这是我吃过的最香最甜的梨子。几十年过去了,我吃过无数的梨子,确再也吃不出那儿时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不几天,家里来了一个解放军,中等个子,脸色黑红,红五角星帽徽红色领章特别显眼,奶奶对解放军说,这是二老表的老二,都快六岁了。奶奶教我喊表叔。我喊了一声“表叔”。解放军牵着我的小手,到旁边的商店,花了一块多钱,买了一支铁皮手枪给我,我高兴惨了!奶奶说,太贵了,要管好几斤米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奶奶的娘家侄子,在云南当骑兵排长,部队安排他回来结婚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生产队来了一个“四清”工作队的干部,上级要求“四清”干部要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生产队长安排这个干部住在我奶奶隔壁的一间空屋。这房子大概建于1962年,建在老屋原址上堂屋处。一字形两间,泥巴墙,小青瓦,泥土地面,在阶檐起灶煮饭。我奶奶则担负起为工作队干部一日三餐的任务。这是我幺爸的屋子,幺爸参加工作了,房子一直空着。晚上,队上的青年男女,常常聚集在这里学唱革命歌曲。我虽然不足十岁,也跟着哥哥姐姐们,学会了《毛主席窗前一盏灯》、《打靶归来》等歌曲。</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奶奶离开了老家,去帮她的幺儿(我的幺爸)带小孩子去了。当时,我幺爸幺娘都在四川省水利厅第二工程局工作,工程队被四川省水利厅派来支援“三岔湖引水工程”,他们的任务是负责龙泉山“灯杆堡隧洞工程”。这是三岔湖引水工程的重中之重,没有专业施工队伍是无法完成的!我奶奶去帮助看小孩,解除了上班人的后顾之忧!这样看来,简阳人引为自豪的三岔湖引水工程,我奶奶也是做了贡献的!后来,她又去了都江堰,因为她的幺儿及儿媳又去维护“都江堰鱼嘴工程”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年,奶奶多数时间与我的父母同住。每次我回父母家去,奶奶总是不停歇,择菜、扫地、烧开水……这些活是她力所能及的。“奶奶!”,听到我们招呼她,她总是笑咪咪的。有一次,我和我的妻子专门买了蛋糕去看奶奶,当我妻子拿出蛋糕给她时,奶奶笑咪咪的说:“你这个大姐才好啊!”。我知道,奶奶有些迷糊了!她竟然认不到她的孙儿媳妇了!从此以后,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虽然吃了不少的药,可是病却始终不见好转。奶奶卧床不起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我的60多岁的父母亲承担起了照顾奶奶的责任。</p><p class="ql-block"> 生病期间,奶奶一直很安静,不声不响,不吵不闹,就是一双手不停息,总是摸这摸那,撕这扯那。有时还会指着对面墙上说:那里有不少人在跳舞呢!</p><p class="ql-block"> 1993年除夕,家家燃放鞭炮。不知怎么的,我们家的鞭炮中途熄火了,剩下一截需二次点火才能爆完。对此,我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保存在四川省图书馆的《王氏宗谱》</p> <p class="ql-block">《王氏宗谱》中关于爷爷奶奶的文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