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与感恩教育】，唯美的传承

梅飛色武

美篇昵称：梅飛色武

美篇号：7487745

文：戴崇武

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

1974年我从若尔盖县巴西中学调到县电影公司，很快就到四川省电影公司和四川美术学院联合举办的电影美术训练班学习。

长达一年的学习真的是天賜良机！

学习一个月后，我从学员成为冯星平教授和袁吉中老师的助教。

冯老师接受的契斯恰可夫素描教学法，契氏素描教学法则纲领是：“抓住光影就等于抓住了一切”。冯老师标新立异：“光影是可变的，结构是永恒的；光影随时间角度强弱在不停的变化，而已经定型的结构是永远不变的。”

“抓住结构，就抓住了一切。”这是冯老师素描教学的箴言，更是冯老师几十年素描教学总结出来的真理。

冯老师在艺术教学和创作中永远天马行空。

那天画真人头像写生课，冯老师让我给他当模特儿。

戴崇武 宣纸水彩《天马行空》140*70cm

冯老师讲：“画真人追求的是神似，形神兼备为上上品。”

那张速写头像，是我二十八岁时的真实模样。

感谢恩师冯星平为我留下的最珍贵的肖像。

上真人头像色彩写生课，我当袁吉中老师的助教。

在美院附中读书四年，只学了不到一年的专业基础课，就碰上文化大革命了。素描只画了坛坛罐罐的静物写生：教色彩的老教师教我们用最传统水粉技法画大白菜和红萝卜，用单色画素描稿。老师说：“画室内静物一般用不加粉的赭石起稿，中性色很适合画室内的色彩。”

一学期的色彩课，就画了几张蔬菜水果的静物。课余的色彩练习都是跟着附三的学哥画的校园风景。

袁吉中老师，是我读附中班主任老师江碧波的同班同学，他是西南美专第一届造型系版画专业的学生。他创作的套色木刻《十八勇士》入选了全国美展，后来留校。

冯老师画的我

袁老师出身不好，清理阶级队伍时被定为限制使用。我在校时只见过匆匆忙忙走路的青年才子，没听过他的传道授业解惑。

我进航校美训班后，才知道杨校长钦点了冯星平老师，还有他的爱徒袁吉中老师。前些日子，有机会和袁老师一起，协助刘国枢和冯星平两位老师完成周恩来遗像的大幅油画。

真人头像的色彩写生，只在绘画基础好的中级班上课。四十多个学员，都是地市州的电影院的专职美工，他们只会打格子临摹电影海报，根本没有学过专业的人像写生。面对模特儿，一个个全都傻了眼，不知从那里着手。

袁老师面对不知底细的众多学员，只能先讲基础专业课。在黑板上用大纸先画出一个头部正面大轮廓，再将椭圆形的颜面分成上中下三部分。发际以下眉弓以上为上部，眉弓至鼻底为中部，鼻底到下颌骨为下部。

四川美院教授冯老师

袁老师拿起我的调色盒，用大笔画出两个大色块，边画边讲：“黄种人的基本肤色是大红加中黄或者土黄，再掺和少量白色调和，白种人则是玫瑰红加柠檬黄掺合白色调成基本肤色。”

“黑人的肤色要复杂得多，下节课再讲。”

我递上茶杯，让袁老师啜了一口。袁老师指着我的头部比划：“你们看小戴老师，真人的头部色彩是有体积的的六面体，我们能看见三个面。半球形的额头，受天光或阳光的影响色彩偏蓝或者黄。中庭的鼻子，颧骨脸脥到耳朵，毛细血管丰富，红色倾向明显。鼻底至腮帮到下颌骨受地面反光或衣服颜色的影响色彩偏暖，嘴唇周边的颜色受胡须的影响，有少许的绿味。”

“总体来说真人头部的颜色是弱对比的暖色调，头顶的头发有蓝紫的成份，靠近头发位置的肤色是偏棕的绿色……”

素描《大卫》是冯老师在四川美术学院为学生示范的作品，赢得了经久不绝的赞扬：大卫特有的精神气质，坚实的造型、大胆的概括提炼和独具匠心的艺术处理无不令观者慑服、感动。

学员们在速写本飞快的画着写着，生怕漏掉了一字一句。一节课完了，学员们围着袁老师和我，争相传看我调色盒的颜色分类。我分开众人，让老师坐下来歇歇，喝点水准备下节课的示范和讲解。

生平第一次坐在老师旁边，近距离观看老师画水粉色彩。

模特儿是六十多岁的三水乡下农村大娘，头缠藏青色的头帕，上身穿一件斜扣蓝色绊扣衫，端端正正坐在木板凳子上。

老实巴交的乡下人，那里知道世界上还有坐着不动就能赚钱的活路。

老大娘很有川北农村人的特点，魆黑的皮肤、暴突密集的皱纹、宽阔平坦的鼻梁、缺了牙齿的扁嘴巴紧闭着、前突的下巴微微颤抖，紧张的眼睛不停地抖动着左看右看，一双青筋暴突粗糙的大手不停的交叉重叠，不知到底该放在那里才合适。

戴崇武 水彩《白河的早晨》108*78cm

我轻声细语告诉她不用紧张，放松点就好了。

大娘也许没听说过放松的字眼，反而更紧张，眼泪差点都要流出来了。

袁老师很亲切的拍拍大娘的肩膀，用和霭的成都话说：“就这样，就这样。好！”

袁老师没有用铅笔起稿，直接用中号水粉笔调群青色画大娘半身像的轮廓。只见他眼睛一扫，手中的扁笔，就落在四开图画纸中线上方，靠左耳朵上方的鬓角处定点。饱和的青紫色由点带面的横扫左右，线条颜色从深至浅，落笔在左后脑勺和右额骨的前方。停笔加水顺着额头往上一根圆弧线画出头顶骨的位置，回笔再从鬓角点向下拉到腮角转四十五度一条短斜线，画到下颔骨顶尖。稍停笔再观察画面和对像，又加色沾水，从右额骨最高点画小弧线到眉弓突起，笔尖下压至笔肚，一条由细到粗的淡蓝色块，就定下了右眼眶的大小。离眼窝下方两公分，定好颧骨位置后一路下滑到下颌骨外沿，转笔向左下方浅蓝色小斜线与下颌骨重合。

我和恩师

短短十分钟，老大娘头骨的外形就跃然纸上。头像的重心正好落在黃金分割的中线位置，不偏不倚。

袁老师站起身来，举着手中的画板说：“我是用田字格十字交叉中点来定位耳孔中心，画四十五度头骨外形结构的。同学们要记住，用自己的眼睛，准确判断画面长宽与对像的大小的比例，来定位。头部大小不要超过真人头像，眼晴前方要留够空间，绝对不能碰壁……”

几句专业术语，十几条深浅、宽窄、长短的蓝色线条就定位画出头骨的大轮廓，袁老师讲解完用笔方法，让所有人非常震惊。

“头部大轮廓定形了，五官的刻画就该用心描绘了”。

袁老师在黑板上用正楷字写下了：“‘田由国用目甲风申’八个字，是方块汉字描绘颜面的最直观的图形，基本上能概括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的面相了，五官的具体特征必须与对像吻合，不能把工农兵学商都画成一个模样，千人一面，红光亮都是假的、都是违背艺术的，是昧着艺术家的良心的。”

戴崇武 宣纸水彩《乐山乐水》140*70cm

在美术学院读书时，印象中的袁老师沉默寡言面无表情。万万没有想到，我现在看到青年才俊的真实形像：离开了阶级斗争的漩涡中心，人性的真善美才能放松的释放吧！

袁老师用淡熟赭色画出大娘颧骨的位置后，笔锋顺着眉弓凹陷处下滑到鼻骨的凸起，横笔一扫画出鼻子的立面。只在鼻唇沟左右点了两点内缩的上颌骨扁嘴角，再往熟赭色中加点橄榄绿勾画出上下眼眶，没铺大颜色的大娘头像就立在纸上了。

那位普通的农村大娘，确实不是人物写生的理想模特：五官头形平常无奇，肤色晦暗无光，表情淡漠，着装破旧简陋……

哎，驻地附近村革委能选出来的贫下中农代表就是这个模样。

袁老师叫我用底纹刷给画面刷了一遍清水，他要用湿画法来画水粉淡彩。

韩梅 宣纸水彩 《翡翠湖》140*70cm

稍等片刻，袁老师用手背试了试纸上的干湿度，换一枝大号扁笔用很薄的赭石加点湖蓝色，几大笔的竖扫撗涂就头像背光处的墙面画完了，还趁湿在靠近耳朵下巴的边沿处補上些橄榄绿。他用这技笔在清水里一沾，减弱了色彩饱和度，沿着头像当光面，向空白的头顶和右侧撗扫过去，整个画面上立刻就有了从黄暖到蓝冷的背境光色。他用同一支笔在群青色里舔足，笔前端再点少许玫瑰红，横着握笔让宽厚的笔肚紧贴画纸，从鬓角处开始向左右横扫，几只笔就画出了大娘头上缠着的藏青色头帕。

四节课连上中间没有休息，趁着画面干湿合适，袁老师调好脸部的肤色从颧肌揉圆笔触，向四周晕染，加浓淡冷暖的颜色，向鼻梁，下眼眶，耳珠和嘴角作古典油画式的推移衔接。画到鼻梁鼻骨位置时，笔触方中带圆加大了力度。体积红润饱满的鼻头就高耸在略显平坦的颜面小三角正中间了。

戴崇武 宣纸水彩《高原魂》140*70cm

画额头袁老师在基本肤色中调上柠檬黄，贴近发际线处又补上些湖蓝色，还留出了高光的白色。画口轮匝肌时袁老师更洒脱，基本肤色中调点淡绿，从鼻底下方，上下左右正反四个半圆形拖笔，就描绘出大娘门牙掉光脱尽的碗底形状，再用笔尖沾点玫瑰红加翠绿，勾画出凹陷下榻的嘴角至微微上翘的小下巴。还没有开眼，一个满脸苍伤、塌鼻扁嘴的川北乡下大娘的形象，就活生生的呈现在眼前了。

最后刻画了，袁老师显得很轻松，一边画没有多少光采的昏花老眼，一边给我讲：“抓农村大娘的眼神，最好模糊点，不用画龙点晴。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命，哪里还有明目皓齿的脸相哟！”我俩的耳语，大娘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估计也不懂“明目皓齿”是什么意思。

戴崇武 水彩《激情与速度》150*120cm

一上午眨眨眼就过去了。袁老师收拾完最后一抹色彩，十二点刚过几分钟。六十公分长的素描纸上，还没全干的水粉淡彩《川西大娘》写生肖像画贴在黑板上。

窗外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门外冯老师点头微笑，竖起大拇指。

杨校长，张政委都喜笑颜开点头称道。

袁老师扶着大娘问：“大娘，我画的像不像？”大娘手里拿着十块钱的劳务费，转头看着自己的画像。走近一点又退后两步，仔细端详：“好看，好看！”

忍不住用手去摸画，我急忙挡住她满是老茧的手指：“大娘，画还没有干透，摸不得哟。”众人看着大娘，大娘脸红了，用双手蒙着眼睛：“我那有这么好看哟？”手上的钱在抖动。

她双手揉着腰，颤颤巍巍的走了。

戴崇武 宣纸水彩《云上金顶》140*70cm

我收拾好调色盒，退后再看大娘的画像，微湿的画面润泽，浅玫瑰灰的总色调浑然一体。整个画面没有用粉质重的颜色，脸色红润光泽透明，丝毫没有水粉画的厚腻感觉。尤其是脸部左侧的暗部色彩，通透沉稳，玫瑰褐色的颧骨凹陷处，隐隐闪烁着翠绿的余光。

深色头帕的鬓角边上几缕白头发在飘动，眼角上的鱼尾纹展开了大娘困倦的眼神，光滑的额头上，抬头纹时隐时现。赭红色的鼻唇沟松弛的联接着下颌骨，蓝紫色的高光让鼻头饱满，浅玫瑰红的亮丽盖住了大娘腊黄发紫的脸色，让饱经风霜的老农妇的脸盘上，掠过一抹年轻时的红晕。

紧闭的扁嘴巴，一根忽隐忽现的口裂线，连接着两边下垂的嘴角，没有牙齿的上下牙床，发蓝发绿的色彩衬托着中庭的红润是那柔和。下巴的暗部的土红里略带旧布褂子的紫萝蓝色的反光。

我给学员示范风景写生

画面最后一笔加薄粉的涂抹，减弱了旧衣服灰蓝色对面部红润肤色的影响。整个画面仅此一笔添加了白色。

袁老师利用白纸的纯净，充分表现淡彩的透明画法，让我眼界大开，醍醐灌顶。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精彩干净的水粉薄画技法，颠覆了这几年画水粉的习惯，仅管我也非常喜欢将水粉颜色画的很薄很湿，但从来没有见过袁老师这么熟练、这么巧妙、这么炉火纯青的淡彩湿画法。他让颜色的纯度、饱和度、彩度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光彩夺目。

示范画干透后有点发灰，失去了湿画时的光泽。袁老师告诉我：“这就是水粉颜料画在一般素描纸上呈现出来的最大问题。颜色干湿效果差别很大，尤其是粉质重的颜色失真更厉害。给初学色彩，用水粉画画的学生带来非常大的困惑和无奈……”

“画画，关键是控水能力的把握。只有多画，有了经验，才能有信心。你要记住开始作画时，就必须强化色相的纯度和飽和度，宁可比对像更强烈，胆子再大点，那怕用单一的三原色，也不能让清水冲淡了色彩的纯度。这样，才有可能保证画面干透后，保特住色彩的本色。还有，最重要的环节，是画纸的选择。无论画水彩，水粉，纸质的厚薄重量，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纸质越厚，颗粒越多，水性颜色的渗透相对少一点。纸面光滑，还又薄又软，怎么留得住颜色……”

“国外的水彩纸，我听说最重的达到了350克，还只是全开纸。国内反对封资修，反对崇洋媚外。没有画水彩的材料，只生产150克的素描纸和广告颜料。总之，画的越多经验越丰富，你掌握的绘画技法才会信马由缰，挥洒自如。”

韩梅 宣纸水彩《踏雪行》140*70cm

国庆节刚过，航校中学生美术班开学了。

美术班是航校政委的请求，省电影公司领导同意，特别为航校师团级干部的子女们举办的。

美训班杨校长派我当他们的专业老师。

我热炒热买给航校子弟班上色彩静物写生课：我从色彩基本知识、色彩规律、自然色彩、写生色彩到作业完成，我力求用他们能听懂。我像袁老师一样边讲边示范，学生们非常喜欢色彩课，说比用铅笔画的素描更有趣味。几十节课的课堂练习完成后，我带他们外出画风景，学生们兴奋的手舞足蹈。两年后，有三个中学生分别考上了四川美院油画系和西南师范学院美术系。

戴崇武  水彩《画》78*54cm

1981年到1990年，冯老师多次到乐山师院美术系上课，到乐山地区文化馆、电影公司和各县文化馆办美术训练班。冯老师教素描，我教色彩。

我和冯老师朝夕相处。

那些岁月，我如坐春风。

感谢冯老师，传授我强大的专业知识和唯美的艺术和人生追求。

师泽如光，微以致远；师泽若水，润物无声。得遇良师，春风化雨，人生至幸。

我深得恩师长时期的言传身教，恩师们的“技高为师，身正为范”的风采深深镌刻在我的心里，终身受益。

2003年，受聘为成都理工工程枝术学院创办艺术系，我将恩师们的美学理念和教学风采融汇贯通。上善若水，我是一股清流，和学生们一起在美的滋润中成长。

我在乐山师院美术学教书，在我的精心指导下，四个学生创作的水彩画三次参加四川省美术作品展，在大三的时候就加入了四川省美协。

我最好的学生创作的美术作品多次参加四川省美展，获金奖、银奖、铜奖和优秀奖，几次参加全国美展，二十年前就加入中国美协，现在是国家一级美术师、国家艺术基金专家评委。

感恩四川美术学院的老师们，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