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五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图/自拍、网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美篇号/294341319</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81年,我下乡回城已是第四个年头,教学算是基本“出师”了,工作也小有成就,从边远村小调到中心小学。心心念念的学习也步入了正轨,早晚狂啃古代文学,背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虽然边工作边上学,很是辛苦,可总算看到了希望,有了些许“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迈。唯一闹心的,是个人问题没有解决,家长催,身体闹,感情的小船还在摇,桅杆上的白帆正热切地企盼来一场激情澎湃的东风,把孤寂的心带到那个能停靠的港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4月底,在中学教书的同学来给我提亲了。女孩阿易是她在师范学校读书时的闺蜜,也是她在下乡时一个队的知青。阿易中师毕业后分到山区小学,几年过去,现在是中心小学的少先队辅导员,算是第五把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阿易下乡插队的沿河大队和我插队的地方不远,中间隔了一条箭滩河,可我俩没见过面。我们公社地处浅丘,离县城只有20来里地,交通方便,历史悠久的川黔公路穿过公社的几乎所有大队直达50多里地的重庆主城,插队的知青都是与当地有些关系的城里人和本县的城镇青年。我们不同于去边疆去兵团的知青,他们远离家乡亲人,须抱团取暖。我们是一盘散沙,都是父母千叮咛万嘱咐,怀揣“好好劳动争取早日回城”的信念来这里插队的,所以我们很少能组织起来“游街串点”,开会交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我听说过她,因为她们队有个出名的妇女主任。一次,她用手抠地头沤的青草肥,旁边有人提醒她,这堆肥里混合有猪牛粪,她便很自豪的说出“猪粪牛粪比饭菜还香”。这非常符合当时的政治需要。由此,她出名了,成为学毛选积极分子,县里的先进典型,成为不脱产的县革命委员会成员,经常在公社各大队各单位作报告。她在报告中提到过阿易,说阿易在她的再教育下成长为吃苦耐劳的知青先进典型,也在她的极力推荐下成为工农兵中师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回城两三年了,一直待在与世隔绝的村小。79年去师范短训一年,下决心趁机找个女朋友,结果没戏。不是我不优秀,也不是我不努力,我眼高手低,想吃天鹅肉,立志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志同道合”,我感觉首先应该“有共同语言”吧,而班上和我有共同语言的都是男生。这次,介绍人说阿易爱看书学习,工作努力认真。我想,老天有眼,终于让我遇上个有共同语言的女生!一定要去看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个周六下午放学后,我乘末班车去她的学校。汽车沿着箭滩河蜿蜒而上,一路上绿树成荫,小桥流水,瀑布深潭,景色秀丽,时不时布谷声声,高亢明亮。坐在车上,我忍不住时时哼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是我第一次乘车走这条路,目不转睛望着窗外的美景,间或有插秧的农人点缀其中,回想起在农村时我独霸“插秧第一人”的辉煌,不禁心情大好,真是“人间四月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两手空空,唯提着一颗忐忑不安且热情似火的心到了她的学校,天已经黑了。她在学校门口接上我,进了她的宿舍,我扫视了一眼,拥挤的小屋里,摆了好多小说、杂志、教育教学、心理学书籍。其中还有我找了很久没找到的《人啊,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早吃过了晚饭,煎个鸡蛋煮了碗面条招待我。放下碗,天已黑尽。她带我去街上转了转,农村的夜晚静得早,街两边的铺面全关上了门,昏暗的灯光从稀牙漏缝的木板门里挤出来,像一把把灰蒙蒙的宝剑刺向街面,不时斩断我俩前行的脚背,爬上我俩的衣服。我俩走出小街,顺着公路越走越远。凉爽的春风沐浴着我们,泥土的芳香包围着我们,四周布谷鸟“米—贵—阳”的叫声在树林竹林里此起彼伏。我们边走边聊,从知青生活的艰辛茫然聊到现在的充足踏实,从妇女主任的名言聊到她儿子当兵的过程,从对教育教学的认识聊到实践中的逸闻趣事。还聊到当前的伤痕文学,刘心武的《班主任》、卢新华的《伤痕》、古华的《芙蓉镇》、冯骥才的《啊》、张贤亮《灵与肉》……没想到这些名篇,我俩都读过,很多认识、见解是那么相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山区的马路,在春的夜里是那么静谧,那么甜美,那么富有诗意与远方。我感觉遇到了知音,我们有那么多共同语言,有那么多相同的爱好与期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每次去哪个学校,我都会想起第一次,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每次,我都会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近来,网上兴起直播相亲视频,我看着五味杂陈,不敢苟同——见面就是谈条件、谈价格,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谈人品谈兴趣。这哪里是在谈恋爱,完全是在赤裸裸贩卖自己的灵与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晚上,我借住在一个回家了的男老师宿舍里,一直莫名的兴奋,没有睡意。我钻进蚊帐,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人啊,人》,脑中时不时浮现刚才阿易的容颜和我俩交谈的话题。蚊虫在帐外嘤嘤嗡嗡地叫个不停,时不时挤进一只聪明的蚊子,被我挥起铁掌,拍成肉泥。直到鸡叫头遍,我才在迷糊中睡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以后的通信往来,我俩也谈得非常投机合辙,我相信,有共同语言,就有志同道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转眼到了五一节,她约我去她家,她母亲想见见我。我铆足干劲,发誓要好好表现一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的家在主城区特殊钢厂宿舍,她妈妈是一个瘦小精干的女人,话不多。我像小孩子一样亲热恭敬地叫了声阿姨好,她瞄了我一眼,嘴角仿佛被“阿姨好”拉下一分,不情愿地漏出“来了”两个字。回头端出一个盆子,里边大约有十多条鲜活的黄鳝。随即挽起袖子,准备剖鳝鱼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天助我也!这个机会,正好表现自己,我对她妈妈说,阿姨,我来剖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妈妈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会搞吗?似乎不相信我能。但是她也没有反对,转身进屋拿出一把胶柄电工刀,递给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剖鳝片我是高手,在当知青时不知抓了多少黄鳝改善伙食,早就是“熟练工”了。我挽好衣袖,把电工刀磨得飞快,抓起一根根滑溜溜的黄鳝,三下五除二,很快全部解决,十多根黄鳝在我的手下变成了血淋淋的鳝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得意地抬头看向她妈妈,想知道她的评价——她可是这次相亲节目的权威裁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脸上没有了刚才的严肃,也没有一丝笑意。看来,这一关勉强及格!我平添了几分自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一过后,没有收到她的信,我有些不祥的预感。周六,介绍人对我说,阿易的妈妈不赞同我们交朋友,她要阿易回主城区,她身边只有这个女儿。和我结了婚,她回不了主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阿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个理由,从她笔下说来,既不突兀,也不尴尬。我猜想,阿易也在犹豫,尽管她和我有共同语言共同理想,尽管她年龄跟我一样,老大不小了。但是,她想回主城区是一个硬结!她迈不过这个坎!但是,她又有些不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我们县和主城就一江之隔,并不是天堑鸿沟。重庆直辖后我们也划归主城,几座跨江大桥一修,去钢厂是分分钟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唉!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主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久,另一个同事给我介绍了她的同学——县城一个厂的会计,高中毕业,也下过农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同意。很快就见了一面。她很坦诚,把我叫到她家里,看看她家的情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父亲肝硬化晚期,整天躺在床上。哥、姐、妹都已出嫁,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看着一个弱女子的可怜与无助,我产生了极大的共情,同情弱者的大男人情怀极度膨胀。很快,我就决定与她共同承担这份苦难。这与我经受过太多的苦难有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此,每到周日,我回到县城,就帮扶着她爸去县里市里的医院和民间诊所,拿回大包小包的中草药,交给她妈妈熬制。除此,我还忙着买菜做饭,为她爸增加营养,为母女俩减轻劳动负担。若病情稍有加重,则和她一起送她爸去医院住院治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短暂的接触中,我们没聊过诗与远方,没聊过兴趣爱好,也没聊过柴米油盐。也许,我俩的成长经历不同,工作对象不同,没有可聊内容。也许,我俩的性格爱好有差异,没有共同话题。在我看来,她满眼是父亲的不幸与无奈,是可怜和哀怨。我们没有说不完的情话,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只有经佑照顾病人的忙碌。于是,在同情、忙碌、担当中吹奏我不像恋爱的恋爱进行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肚子越鼓越大,到了需要抽腹水的地步。在医院病床上,他把我叫到身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几天日子了,拖累你们,实在不好意思。……我看你是个实在人,这女儿,我就托付给你了,以后靠你照顾她了。……我家穷,她想要个有镜子的双开门衣柜,我们也买不起,你给她买一个吧。……我们租住房管所的房子,结了婚你可以住在我家,不用再去找房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几句话,说得我泪水涟涟。我义无反顾接受托付,并发誓一定不负他的重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转眼,暑假将至,我在学校忙碌着散学工作。前一个介绍人给我带来口信:阿易决定不回主城区了,想找我谈谈。放假后,她就赶来县城见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下,我犯难了。何去何从,一时难以取舍——假如不忘初心,阿易肯定是首选。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那么多,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一定会使婚后生活更默契。可是,从会计那可怜无助的样子和她父亲的重托,我确实又不忍转身离去。思忖再三,“有房;回家近;不用找人跑调动”这三个加分项决定了我的取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天呐!我怎么也丢掉初心变得这么势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长江上游发大水,滔滔江水席卷而来,箭滩河的水也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淹没了县城去阿易小学的多处公路,也冲毁了公路沿线的电话线,阿易和我的联系暂时中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放假好多天了,阿易终于来到县城。几十里山路,加上被水淹了好几段,绕着走又增加了不少山路,合起来怕有百多里地。她靠两条腿硬是翻山越岭赶了近一周,才走到县城。其情其景,其心其志,让我很感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在她亲戚家见了一面。我问她,介绍人有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她?她说,告诉了,她都知道了。可她还想见我一面,她丢不下我。五一后回校,她考虑了很久,用当时的话来讲,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直到快放假了,她方才下定决心,如果……就不再考虑回主城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确实,从兴趣爱好,从共同语言,从志同道合,我认为她是最适合我的那个,她无疑也觉得我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不然,那么远的山路,那么急迫的心情,怎么解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一时语塞,不敢直面她深情的眼睛。真是造化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只好如实把“五一”分别后的情况告诉了她,希望得到她的谅解。她听后眼里噙满泪水,良久,才哽咽着对我说,看来,我们是有缘无分了,祝福你!祝福你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十多年后,我们在市教科院组织的一次全市青年教师语文赛课中见过一面,我作为评委,她作为钢厂子弟校的书记带队观摩。课间休息时的短暂遇见,匆匆几句,皆是简单的见面问候,好像从来没有过那次邂逅那段经历。但看得出,我俩都在努力压抑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深情的过往!</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