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发室赵大爷 ‍（小小说）‍（感谢网络图片）

中华大姐大

上世纪八十年代赵大爷正好年逾古稀。他象所有八十年代的小青年一样，不留长胡子。可那唇边的胡茬，有白的，有黄的，还有黑的。远远看去，他的嘴唇周围就有了一层灰蒙蒙的雾。赵大爷个子一米五九。走起路来，迈左脚，身子便向右一摇，迈右脚，身子便向左一摇。赵大爷做临时工，做了一辈子。清晨六点钟，赵大爷来接班。扫院子，擦铁门，打扫收发室。十点钟，邮差来。赵大爷分发报刊，杂志，把一封封来自四面八方的信件，小心异异地放在抽屉里，锁上。中午，赵大爷坐在收发室简陋的桌子旁，把从家里带来的饭缸子浸在热水里，温饭。食堂的饭他不吃，嫌贵。这时候人们开始下班了，赵大爷站在收发室门口，把一封封信件送到收信人的手里。“常有丢信的事儿，有纪念票的越发爱丢。我把信送给本人，看还丢不丢！”他想。 信发完了，下班的人也走完了。他便走进收发室，再坐在桌子旁。温饭的热水已经凉了！他不慌不忙地倒掉凉水，换上热的。“叮呤~~~”电话铃响了，是找锅炉房的杜师傅，他在家属楼五层。赵大爷就去叫：“杜师傅！杜师傅——”苍老的山东口音回荡在家属大院里。杜师傅却听不见！“唉！”赵大爷就上楼梯。一步一个台阶，一步一口粗气……杜师傅接上了电话。 温饭的热水又凉了！赵大爷想了想，就吃。赵大爷没牙了，却不装，怕花钱。那段咸豆角，在嘴里就滚过来滚过去。脖子上的两根筋一动一动，瘦瘦的下巴就一耸一耸。好费力呀。好久，脖子上的喉结向上滑了一下，这口饭和着早就没了咸味的豆角，才“咕嘟”一下，咽了下去。“电报！”赵大爷在邮递员的单据上盖了章，接过了电报。电报是文素的。上面写着：“父病故，速归。”文素离了婚，还带着孩子。那男的看文素老实，就在外面找了个花里呼哨的……要是现在送去电报，娘儿俩就吃不下饭。“可怜的妞儿！”赵大爷的心很疼。电报，他就先不送。他坐下来，却不吃饭，想了想，就在抽屉里找东西。半天，找出一张火车时刻表，去上海的车是三点四十分开。赵大爷抬起头，脖子上的青筋清清楚楚。他看了一眼挂钟，上面的指针也清清楚楚：十二点三十分。赵大爷弯下腰，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最底层靠里的角落里，摸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五张大团结，新崭崭的。那是困难补助费，去年发的。他不要。大伙儿就说：“数你最苦！”他想起儿子死去，儿媳改了嫁。他和老伴苦作苦干，把三个孙子好歹养大。那时节，过的什么日子哟！如今，孙子都大了，成了家，孩子们孝顺，给他钱，他更不要：他们没文化，干粗活，哪来的钱！赵大爷每天一块钱，和老伴也对付了。“又不是揭不开锅，困难啥！”那补助费他就不用，现在就能派用场了！ 赵大爷把钱给小于，让小于去买火车票。小于一走，赵大爷就去家属楼三单元，又去五单元，又去二单元。从二单元下来时，出纳员跟着他一起去了办公楼。赵大爷走得很快，迈左脚，身子就向左摇一点儿。迈右脚，身子就向右摇一点儿。再走快点，就只扭屁股，不摇身子。出了办公楼，赵大爷直奔小吴家，小吴就去叫小纪，她们和文素好。一点三十分，赵大爷想了想，就去文素家。正好，文素娘儿俩也吃好了饭。赵大爷拿着电报，沉沉地递了过去。就见文素的脸先是一白，接着就红了，再接着就更白了。好久，她才哭了。孩子也跟着哭。“唉……”赵大爷心里很苦。很疚。他觉得文素就是他的女儿。孩子就是他的孙子。于是，他的眼圈便也红红的。小吴和小纪带来了旅行袋，给文素和孩子准备着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又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和文素要好的朋友。小于来了，带来一张大人火车票和一张小孩票。赵大爷小声说了句什么，小于就去学校，给孩子请假。“还没请假呢呀！”文素哽咽着说。赵大爷便从口袋里掏出批好了的假条。还有三百元钱。大家望着赵大爷，文素也望着他，哀凄凄的目光，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文素终于走了。 赵大爷轻轻舒了口气。他这才想起：饭还没吃完呢。可他全然没了胃口，眼前总是文素母子，哭作一团儿。六点钟，赵大爷交了班。他在大院里转了一圈。捡了几个废纸箱，曡起来，捆好。还有几个破瓶子烂布头，装在一只包里。那只包旧旧的，却不很脏。马路对面有个垃圾收购站，赵大爷就把它们送到那里去。“扔了，多可惜。”他想。赵大爷回家了。夕阳下，他的影子左摇一下，右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