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电话的人

低处的灯盏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若有急事,发电报。亲友间隔山隔水,见面不易,就书信往来,见字如面。不单亲友,给报刊投稿也是书信。</p><p class="ql-block">​ 我频频寄信,是在赴甘肃教育学院进修后,给广播电台、晚报投稿,隔三差五,总有一篇被采用,5元的稿费单让我在系里小有名气。</p><p class="ql-block">​ 尽管15岁就离家读师范,23岁又脱产读大学,十多年间竟未与父母一函。大学毕业后返乡,继续在本乡本土公干,给家里写信,就更没必要了。然而寄信仍在继续,兰州市城关区668号是我最常用的地址,那是在给《飞天》杂志投稿。几次收到副主编马青山老师的回信,多是肯定与鼓励,《飞天》不便采用的诗歌,先生又荐于他刊,扶掖后学之情,至今展纸重读,每每令我如沐春风。成都市红星路《星星诗刊》,也是我斗胆投稿的杂志。编辑部主任萧融老师的回信我珍藏了好几封,简短的点评,言辞肯切,语气温和,仿若夜空中的点点星光,给一位文学青年带来启示与希冀。</p><p class="ql-block">​ 去年,举办成人礼,遵学校要求,给孩子写了一封短信,简要回顾了他的成长历程,又啰嗦了些勉励的话。他究竟读了没有,我不得而知。这是一封没有投进绿色邮筒的信,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糊封口。</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接电话,是1995年吧。因为什么事情,去了学院宣传部部长谭发科先生的办公室,恰好他不在,恰好电话响了起来。十几秒后,我拿起听筒,告诉对方谭部长出去了,我这就找去。话说完,便急匆匆地到附近办公室找,谭先生回来后,却发现电话被我挂断了。他哭笑不得,我尴尬万分。好在先生没说什么,我红头涨脸地逃回了教室。闹了这么个笑话,我对谭先生的印象更深刻了。他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中等个,陕西人,操一口关中味的普通话,讲一会儿课,便不由自主地用双肘夹一下裤腰,待学生很和蔼,考试没掯过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院报主编阎学智先生,老家也在陕西,大概是千阳县,亦出身行伍,身材魁梧,面容白净,举止文雅,参加过中印战争,妥妥的一位慈祥长者。因我是院报记者,常常参与校稿,由是拿着编辑部办公室的钥匙。办公室里的电话机,拨号要转盘,我有免费打电话的机会,却不知道打给谁,更没人打给我。</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时间,手机普及得超乎人的想象。我们全家,除了母亲,人人都有一部手机。父亲用了几年老年机,终于还是换成了智能手机,看快手,听秦腔,打发寂寥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给我打电话最多的人,如今回想,非父亲莫属。为这事,母亲在世时,没少怼过父亲。自2005年被确诊扩心病后,父亲对自己的病情,很在意。稍有不适,便打电话,叫我买药,央我送他求医。尤其是夜里,我刚睡实,电话却尖锐地响起,父亲有气无力地说,你快过来,我心憋得很,早搏多的,恐怕不行了。我赶过去后,只见父亲靠在被褥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安顿后事,母亲数落,说,你有话说了不,先吃药,等天亮了去医院。服用了胺碘酮,含上了速效救心丸,半小时后,父亲的心脏慢慢不尥蹶子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使劲摆着手,好了好了,你回去休息吧。</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来得及问候,父亲电话来了,你甭操心,不去医院了,今天感觉阎王还不要我。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嗵地落了地。</p><p class="ql-block">​ 浑罐子陪不住破罐子。此言不假。身体看似好于父亲的母亲,孰料身染恶疾,早早地魂归九泉。母亲走后这十年,父亲活得疙疙瘩瘩,没少给我打过电话。来电不是嘱我买药,就是带着央求的口气要住医院。多数时候,他吃了几天药又扛过去了。实在扛不过,住院治疗是必须的。我算了算,父亲一年最多入过八次院,每次八九天,一年当中,他几乎有一个季度躺在病榻上。每当我给他算这个账的时候,父亲默不作声,任由我埋怨他。也许父亲想辩驳,但他总是隐忍着,早己放弃了长者的尊严与威严。</p><p class="ql-block">​ 2022年解封前,新冠病毒终于缠上了瘦弱的父亲,先是腹泻数天,止不住,后来低烧不退,胃口一天差似一天。考虑到医院人满为患,病毒密度大,我们怯得不想去。直到父亲说再不送医,恐怕他过不了年了。这时父亲已步履维艰,坐电梯都显得作难,做核酸,做检查,他都坚持走着去,我后悔没给他推一把轮椅。</p><p class="ql-block">​ 入院后,父亲几乎没给我打过电话。他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与西安的姑母视频,姐弟俩说了些啥,我不记得了,可以想见的是,父亲叮咛姐姐多保重身体,娃娃都有自己的事呢,感到不合适就赶紧吃药,少连累点娃娃。其后几天,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去世前一晚,还勉强喝了一支葡萄糖,咽了几口稀饭。我欣喜地想,父亲的病,有些向好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十点钟,我与姐夫去外县办事,刚驱车返回,电话忽然响了,姐泣不成声地说,大走了。我怔了一下。姐说,你早上出门时,大的魂怕跟着你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这几日父亲难受得厉害,呕吐,失眠,坐卧不宁,说要跳窗,说要回家,要殁就殁到自己的窝窠里。我怼他,回家就是放弃治疗,再说,还得人抬上楼去,折腾得很。</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后,再没人折腾我了,再没人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了。</p><p class="ql-block">​ 半夜,我的电话静得如同墓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