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茶园

父亲

文/浮生若茶

我的父亲，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

父亲兄弟姊妹六个，在家里排行第四，上边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属于农村老话所说的爹不疼娘不爱的“皮当腰”。所以，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五八年吃食堂饭时，父亲饿得实在受不了，就跟随村里人到渑池去背观音土吃。家里人听说了，都吓得不轻。因为，观音土很难消化，吃了会肚子坠着疼死。父亲说，那是没办法了。父亲那时年龄小，整天忍饥挨饿。为了能填饱肚子，就和大人们一样往山上挑水，换取一块红薯面馍馍。

六十年代初，陇海铁路上招临时工，父亲为了能养家糊口，就去了。父亲所在的单位是养路工区，他们那一批临时工被招去就是砸洋镐。砸洋镐，就是抡起洋镐砸路基上的石头子。这活儿，很累人。很多临时工干不下去，就回家了，只有父亲和少数几个人坚持了下来。1966年，父亲和留下来的那几个临时工由于工作认真、踏实，都被转正，成了正式的铁路工人。

母亲说，父亲为人实在，在单位人缘很好。母亲的话是真的。

从我记事起，父亲在铁路上干活，只要在我家门口附近，他都会带着工人们来我家凉快、喝井凉水。下班了，他们也会把工具放在我家的院子里。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铁路上干活。父亲所在的单位是三门峡铁路工务段714工区，离我家很近，只有百十米的距离。

母亲说，我家以前不在这里，而是在奶奶家老宅的厢房里。奶奶不想让我们住她的房子，就整天在院子里指桑骂槐，逼着我们搬离老宅。

父亲见我们一家在老宅住不下去，就找到生产队的队长给我家在村子外边的铁路北批了一块宅基地。这块宅基地与村子之间隔着好几块地，离村子比较远，很偏僻。队长让父亲在村子旁边再选一块，放弃这里。但是，父亲坚持在这里安家。说是安家，实际上是在山坡上打孔窑洞。

那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妹妹，暂时还住在奶奶家的老宅里，父亲利用下班的空余时间，一铁锹一铁锹的打窑洞，然后又一铁锨一铁锨的往外边运土。因为没有更好的打窑洞工具，甚至连装土的荆笆篮都没有，父亲打窑洞出了很大力气。父亲心疼我们，不想让我们一直被奶奶欺负，就没明没夜的干活。兄弟虽多，但各家有各家的事，也没人帮他。

母亲嘴上不来，只能天天躲在屋子里任由奶奶在院子里脏话连篇的斥骂。终于，父亲把窑洞打到一半的时候，母亲忍受不了，直接带着我和妹妹搬到了我们的新家。说是新家，其实只有半孔窑洞，连个院墙也没有。可是，奶奶不管这些，就在我们搬出来的当天，还站在厢房门口叉着腰破口大骂。

“她这样骂我爹，难道我爹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我和妹妹不理解，异口同声地问。

“咋不是？你奶奶待人刻薄，就那样。”

说起我奶奶，那也是一个狠人，方圆几十里都很有名。我奶奶出生于1904年，是个典型的刁蛮阴狠的旧中国妇女。按理说，她应该有很多的重男轻女思想，可是，她却没有。奶奶对她自己的儿孙们都很刻薄，甚至，还出现了大儿媳被她打得离家出走、长孙被她给打死的事。奶奶的长孙，也就是我大伯的长子，我的大堂哥。

大堂哥出生时，抗日战争刚结束。那时候，还在解放前，奶奶对待自己的儿孙们毫无顾忌，很飞扬跋扈，嚣张得很。工作组听说了，要劳改她，她托人找关系，结果让邻居家的一个地主婆代替她坐了一年牢。后来，大伯见在老宅实在存在不下去，就搬出住了。父亲在老宅被逼得无法生存，也搬了出去。

奶奶的老宅里只剩下了小叔，但小叔脾气暴躁，奶奶不敢太过猖狂。奶奶对待儿子们都不很好，却对三个女儿好得不得了，尤其是老二闺女。因为，老二闺女的女婿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

奶奶对待儿子们的刻薄，表现在孙子们身上，就是偷偷的掐、拧他们，教唆他们的父母打骂他们。因为，这已经是解放后了，奶奶做事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只能来阴招。否则，工作组还会下来调查她的。

我父亲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也很无奈。

父亲见奶奶不爱见我们，就格外疼爱我们。他说：“我宁愿自己受些苦，也不愿意看着你们被人欺负。”

父亲见我们眼巴巴地看着老院里的树上的大枣和红石榴嘴馋得不得了而奶奶不给我们吃，就有些生气，连连叹息。

“乖，等爹有时间了，就给你们栽桃树和枣树，那时，咱家的大红枣和桃子你们随便吃。”

父亲这样说，是因为奶奶把老宅的石榴大枣等都留给她的外孙们而不给我们吃。那时，我们年纪小，每次去奶奶家，看见院子里枣树上的大枣和石榴树上的裂口石榴，总是闹着要吃。可是，奶奶就是不给。为此，也让父母伤心了很久。

搬到新家后，父亲在我家院子周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用自己的行动弥补了奶奶给我们带来的伤害。他不满我奶奶的做法，但又无可奈何。

父亲总是说：“别和她计较，谁让她是长辈呢？！”

父亲不和奶奶计较，而且还很孝顺。每逢佳节，都给奶奶送蒸肉、松肉、月饼等好吃的，可是奶奶并不知足，总觉得我家生活条件高，恨不能把我家所有的粮食都拿走。她不知道，实际上，我家生活很拮据，平时不仅不吃肉，甚至连面条饭都很少吃，只有每年过春节时父亲才到街上割一斤肉回来给我们过年的。

父亲对奶奶的好，奶奶从来不说，却总是到处说父亲的不是，甚至，说到了奶奶的娘家。

有一次，父亲去看望奶奶的兄弟，就被问了起来。父亲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才明白那是奶奶在她娘家兄弟面前编排父亲，并且，全是瞎话。为此，父亲很恼火，去质问奶奶。结果，奶奶就拍着屁股撒泼打滚，还说我父亲不是她的儿子。

父亲被奶奶气得害了一场大病，有些心灰意冷。以前，他总希望能用自己的孝心来感化奶奶，可是，全是徒劳。

父亲不理解，天底下，怎么还有不疼儿子的母亲。

让父亲更不能理解和容忍的是，奶奶对待小辈们的态度和做法。父亲说：“我不求别的。可是，我是她的亲儿子，她咋能这样对待我？”我知道父亲说的是奶奶掐我脖子和我侄女脖子的事，还有她临死都不承认我父亲是她儿子的事。

奶奶真的不可理喻，难道她不知道是父亲衣不解带的伺候她了几个月，并且直到临终？六个儿女中，是父亲守着她，直到她最后去世。

唉！做父母的如果太偏心，寒了做子女的心。

父亲为了维护奶奶，大半生都在和我母亲置气。父母每次生气、闹别扭，都是奶奶在中间调拨。我们都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间隙，所有的矛盾都是奶奶制造的。可是，每次奶奶挑拨，父亲都偏听偏信，等和母亲闹过之后，才恍然大悟。

本性至然，谁能咋办？还好，父亲在对待我们这几个儿女时，特别用心。

人都说，男孩子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也相信这个，所以尽力培养我的俩弟弟。可是，他也不相信我和妹妹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因此，对我和妹妹也很尽心。

我从小体弱多病，父亲隔三差五的背着我去找医生给我看病。有时候，天下着雨，他也坚持着去。山里的医生，住得比较偏僻，父亲背着我走几十里的山路，也不说累。父亲待我很亲，背着我去工区听评书，到尤彰去看电影《卖花姑娘》。去父亲的干爹家，他也带着我。父亲说，我是家里的长女，平时又乖巧听话，应该带着我出去见见世面。我一直以为父亲这样做，都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女，可是，等我长大成家了，才知道父亲对我的一片苦心。因为，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我知道我的身世时，是在我结婚的前夕，那是别人告诉我的。父亲说，不告诉我，是怕我从小到大被人欺负，也怕我心里有负担，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父亲还说，他和母亲拼命呵护我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姊妹几个看到社会的阴暗面。他们，只想让我们快快乐乐的成长。

“你是家里的老大，要时刻记住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父亲说。

我时刻牢记父亲的话，在学习上、生活上、工作上。我的外祖父和大舅都是教书先生，母亲从他们那里学会了赏识教育。在学习上、做人上，母亲一直对我进行鼓励。耳濡目染，父亲也学会了。

脾气不好的父亲，很少打骂我。但，我的婚姻却让他伤透了心。

那时的我，真的很执拗，对于父母的话听不进去。大学毕业后，到了外地，参加了工作，成了家。如父母所言，婆家对我并不好，婆婆一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又欺负我是外地人，三天两头刁难我。为此，我很气愤，但也很无奈。因为当初我对父母说足了话，无论受多大的苦也不会对他们说。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他们从来没有责骂过我，也没在我面前数说公婆的不是，而是要我和老公把自己家里的日子过好。

我知道父母的三观很正，虽然一个人在他乡，却也能坚强起来。因为，我背后有父母作坚强后盾，他们是我强大的精神支柱。

我尽量避开婆家的纠缠，专心自己的工作，以及照顾自己的小家。父亲见我这样独立能干，很是欣慰。但母亲总是心疼我，怕我在婆家被欺负。

父亲安慰母亲说：“咱闺女是上过大学的人，她自己知道事情该咋办，你不用担心。”

父亲对我，是抱有很大期望、并绝对信任的。而我，也没辜负父亲。对娘家，我尽量做到一个好闺女的样子，在婆家我尽量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遇到大事，我不逃避；遇到小事，我一笑而过。

因为这样，在我母亲和父亲病重时，父亲都让我撑头来带领姊妹们一起照顾父母。我做到了，可是，在父亲的病床前，还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父母去世后，我大半年都没有缓过劲来。是父亲高估了我包容？还是人心太过的冷漠？对于有些至亲之人做过的对父母的伤害，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渐趋平和。

父亲在爷爷奶奶跟前，都很尽孝，可是，奶奶致死都不原谅父亲。父亲尽心尽力为子女，可是，直到父亲临终，还是有人不原谅他。父亲在单位尽职尽责，是多年的先进模范，可是，他去世时，单位里只有他的老同事来了，领导没来。因为，他所在的单位撤销合并了。

父亲这一生，做了很多次的老好人，却得罪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我感念父亲的恩情，对父亲的教诲与过往，唯有感恩。

唉！父母不易，子女尽孝当及早。

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而今，每次回到老家，我都是泪眼婆娑。眼前浮现的，都是父母站在家门后翘首企盼我回去的情景。

父母不在了，娘家也成了回忆。一切的一切，都渐行渐远。唯有，父母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2024.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