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秋

马天勇

暑气完全退去，寒气还没到来，正是户外活动欣赏秋景的好时节。

“街边风起飘黄叶，捡拾收藏一岁秋”，一寸光阴一寸金，只要天气许可，下午便邀上二三好友驱车郊外，走村路，登小山。串串村庄，赏赏秋水，拍拍红叶，赞赞菜园，顺便捡捡“秋”，好不悠闲惬意。

说到捡秋，便立即想到少年时光。下午放学后或星期天，拿把镰刀，㧟起筐子，或到秋天的山上地头剜野菜捡野果，或到秋收后的田地里拾稻穗刨块茎。摘取旱地里漏收的豆荚、棉桃，掰取野生的高粱杪，捋取那地边的芝麻果......。拔取秋雨后花生、黄豆萌发的嫩芽，这些嫩芽绰水后炒着吃，是那时难得的美味儿。搜寻着红薯地的新芽挖农人遗漏的红薯，很多时候挖出来，用手随便搓掉泥土，放在嘴里连皮啃，甜滋滋的！捡拾的红薯，说是喂猪，但在那缺粮的年月，都是人吃了，哪里轮得到猪吃，剜回的野菜中，嫩的都做了菜，或放在破米里熬成糊糊做了晚餐，只有那些不再鲜嫩的，才是用水泡几天，半发酵了拌米糠喂猪。荒山上有毛楂子(一种野山楂)，扁圆形的小红果，厘米直径大小，结满带刺的灌木枝头，小红琉璃子儿一般，吃起来籽多肉少，有点粉面，略带甜味和酸涩味儿，我们都很喜爱。还有橡栗，前尖后大，从后面插进一个细棒，拇指食指轻轻捻住，用力一搓，丢在地上便的溜溜地转，这玩具可以叫人玩得很开心。不少的时候可以嗅到山龟特有的香味，仔细找找，能在湿草丛里找到它，大部分是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带回去玩，玩够了又放生，很少有人吃它。在农村，捡秋的少年相当多，可捡的东西少了，有时候免不了动歪心思偷邻村人地头的秋南瓜，偷拔几个萝卜几棵青菜。那时在自家菜园里扯长声骂偷菜贼的村妇彼彼皆是，我们这些做了贼的听了不仅不怒，还笑评谁家女人骂人艺术高，不重复骂词。

最有趣的地方还是在稻田里。收后的稻田有遗失的稻穗，一穗穗捡起来，一把把扎起来，一抱抱回去，芒棰一敲，能收几斤甚至十几斤金黄的稻谷。即将收割的稻田要先挖缺放水，在水沟外沿安一块长瓦，让水从瓦上往外流，下面放一个竹箩接着，便可以收集到满箩黄谷虾，其中夹杂小鱼、泥鳅、黄鳝和一些小水虫。(这个过程也称为“下麻虾”，“下”，有设机关诱捕的意思。)有时候机关布好之后，就看着稻田的水细细缓缓地通过瓦块往下流，也能看到三五成群、透明的背甲里透出米粒大小一块红斑的、弹弹跳跳或慢慢爬行的稻田虾顺流经过瓦块，跌落到下片的竹箩里，惹得人不想离开。将黄谷虾淘洗干净，铁锅里一烫，便通体粉红，虾香扑鼻。晒干，入冬之后和咸菜一起放土罐里煨，便是农家上好的菜肴。梯田的放水缺下通常被冲出直径约一米的水凼，用盆舀干里面的水，可以逮到小鲫鱼、小鳊鱼、小鲶鱼(小鲶鱼大多半尺长，尤其让人惊喜)，再扒扒软泥，必定能找到大泥鳅、黄鳝等，每个田凼都不会让人落空。逮半箩子小鱼回家，并得不到大人的夸奖(没油侍弄这些小鱼)，弄一身泥水，回家挨了揍，可是第二天还是干，实在是因为这太有趣。

做的最多的是上山拾秋柴。那时的农村人都被禁锢在土地上，人口暴涨，资源紧张，家家缺少做饭烧的柴草。秋天，长长短短的地埂，大大小小的山头都被砍得精光。地埂像是被剥了皮的土墙，小山仿佛是剔净的大光头。带上竹耙子在光秃秃的山皮上挨次往下刮，总能收集到一些朽烂的枯草叶。这些山头每年都被捞刮数遍，以致于山瘦得草都不长了。

胡绳先生有诗云：“洒遍西风万斛珠，拾来粒粒是秋腴。莫教抛掷污尘土，留与饥时作馁驱。”的确，少年时的捡秋是为了生活，其中的乐，是少年的玩性里自带的，是自己品出来的，其实那是一件辛苦的活，是未成年的人对家的一份付出。有时候还会给别人造成损失。而今天，捡秋成了我们这些退休老人的高级休闲。

漫行阡陌沐斜阳，细赏霜天野菊黄。和煦的秋风，春风似的吹着，轻轻抖动卧在水面的残阳，水面便菊海般迷人，金子般耀眼。

到山丘上攀登，一路说笑，或循声看鸟，或拨棘探幽。一阵微汗过后，路边板栗树下小坐。这时，板栗树遗落的栗子又吸引了你。你看，三五栗子刺团，敞开怀抱，半露出腥红色的结实的板栗果，像是在对你开口浅笑，又像是在向你炫耀她怀胎多子的能耐和幸福。几个老头儿便起身去争抢，抢到的剥下把玩，咬开皮实的外壳，品尝脆甜清香的栗肉；没抢到的便去讨要，孩童一般。路过稀树的山坡草甸，山菊花热烈奔放地开着，在微风中扭扭捏捏的晃着，在夕阳下散着淡淡的菊香，就又禁不住上前掐下几小把，预备拿回去淘净晒干泡水喝。从竹林边走过，指着竹下已半朽的笋衣，谈着春笋冬笋鲜笋笋干的美味儿，交流着各自做笋菜的方法和吃笋的感受，又说着笋衣粽子的竹香，哪里的粽子吃了此生难忘，哪里的赛龙舟场面震撼人心。从枫林下穿过，与红叶留影，捡起一片新落的枫叶，顺着凸凹抚摸它的叶边，凑近眼睛细看它的叶脉，仿佛在抚摸人生的顺逆和生命的脉动。

到地头穿行，遇到农家废弃的菜地，见到半蔫微黄的辣椒稞子，便小心翼翼地下地，搜食的猴子一般，认真地翻检枝叶，摘下尖尖小小、或绿或紫或红、或老或嫩的辣椒，又是一阵欣喜不已。见到荆棘梢头挂有老焦的丝瓜，必定会摘下，剥去焦皮，抖出椭圆形扁平油黑的种子，收起白森森的丝瓜络，大赞用它刷锅刷碗的优势和环保。见到田埂上老黄的南瓜藤，上去翻检，十之八九会有黝黑黝黑的嫩南瓜，小瓷碗大小，带回去切成丝，多放点油，加点姜丝蒜末青红椒，爆炒着，那东西爽口，不塞牙，非常好吃！偶或还能捡到二三斤重的青皮半老南瓜和橙色老南瓜，把它切成小丁，拌料做成锅贴，再配碗胡辣汤，那味道儿，嘿！

到山乡村头转转，参差的小洋楼或灰瓦红墙的房舍静穆着，高大疏朗的乌桕树像一炷烽火在秋野燃烧，而古银杏树，也将其黄色的旗子举到半空，又用金色的蝶翅似的叶子将树下铺层金毯，踩上去软绵绵的。银杏树下有黄软的果衣包着的银杏果，银杏果又称做白果，乡下人办喜事的时候，将白果染成桃红柳绿的颜色来衬托喜庆，寄寓着对美好生活的愿望与祝福。捡几捧银杏果回去，清水洗去软软的有点酸腐味儿的果肉，便得到银色的类似杏核的坚果，晒干，烤熟，每天吃上三五粒(有轻微毒，不能多吃)，味道微苦清香。据说长期食用，有润肺定喘、美容养颜的神奇功效。村头塘埂上的老柿树，叶已落尽，只将一树红红火火的柿子高高挑在枝头，像一树高挂的小巧的红灯笼，又像一树正点亮的红烛光，倒影沉入秋水清池，与池中的蓝天白云相映衬，让你觉得清新而又富含深远的意趣。这些甜美的柿子也没人收摘，问问村中老人，回答说想吃随便摘，就又鼓动同游者中能爬树的上去摘。“红包单，包糖饭，又好吃，又好看。”熟透的柿子软软凉凉的，将皮裂个小口子，撮唇一吸，蜜甜的果浆满口。摘多了，吃不完，热情的村民连忙送来塑料袋让你装上。此时，那份心情，别提多美啦！

退休后，多到户外走走，把自己融入自然，呼吸新鲜空气，悦赏四时风光，肯定好过把自己关在房内，也好过在棋牌室里消磨时间。比如说这个秋后，来到城外，望着秋收后空旷的庄稼地，你大概或联想退位后的些许失落，或联想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迷茫，或联想御下担子的轻松吧？也许什么都不想，就静享这份悠闲吧？但无论哪样，你的身体得到了活动，你的眼睛得到了放纵，你的心情也得到了陶养吧。

捡秋，捡的是果实，那五花八门的“收获”，让人重返少年，重温童趣。

捡秋，捡的是色彩，那五彩斑斓的风景，让人乐不思归，心旷神怡。

捡秋，捡的是时光，那和乐愉快的交流，让人生活充实，让人生的秋季过得精致绵长。

捡秋，用心捡起、收藏、珍惜、享用、品味这美好的秋天里火红的夕阳下的每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