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里的者干会盟

鼎一

雨天好读书。窗外，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时大时小，时急时缓。晴耕雨读，茶歇半盏。时以书为枕，时伏案读书，书卷多情似故人也。

回想起数日前新平赵君宏武到镇沅小聚，几杯薄酒，提及李文学、田四浪于景东者干会盟一事。是故，起伏多次，从书阁翻阅旧书籍，查找相关资料，摘录于下。

云南大学历史系《李文学起义》插图

胡大刚编《清代哀牢山彝民起义》插图

（咸丰八年）春三月，王泰阶返蜜滴，偕李学东、杞绍兴谒李文学而进言曰：“礼社江畔之岩穴，多藏火硝，可命杞彩元副将军监制火药，以供军用。𥔲嘉原有汉绅经营之铅铁矿，今已收之，可命杞彩顺都督集锻工，广其营，制刀、枪、戈、矛、弹丸、锄、犁、斧以实军械，利民耕。今急宜取哀牢产谷之区，以丰民食，实府库。”李文学曰：“由𥔲嘉沿江而下，再收戛色、惠笼甸、磨沙、因远等地。由者干沿阁者江南下，取阁者、碧处、他郎诸地。上列诸地，皆乃产谷膏腴之区，若得之，则民丰府实。于是以礼社江为屏障，东拒满贼，哀牢山为根基，西图思普广阔之地，则大事之基已备，可全力而东驱满贼。”杞绍兴曰：“者干之地，本为田四浪所克。以其甚怒汉人，不分贫富皆杀之，守不及半载，终为满军利用汉卒为内应而失之，我帅当告诸将引以为戒。盖汉与夷为敌者，豪强也，贫无与焉，安能不分皂白而戮之。若汉皆与我敌，则我孤危矣。田四浪拥五千之众，据按板、九夹、恩乐、阁者诸地。我若得按板盐井、阁者田亩，则盐米之利全矣。我帅宜深结田四浪以自广，则进可图交趾、暹缅之边，退可守哀牢之险。”李文学曰:“王参军可往说田四浪，传本帅之意。加其为都督，使之来附。”王泰阶曰：“彼已自为都督，何用我加之。彼势不在我下，焉肯屈膝。”李文学曰：“可遣上将夺之。”王泰阶曰:“此乃自残，正满贼所望耳。”李文学曰：“然则，王将军之意何如。”王泰阶曰：“上将军、杞副参军亲往说之，拥其为副帅。吾帅后至，与之会盟于者干，还其者干诸地，以示我诚，彼方可与我合，共除满贼。”李文学曰：“参军之言甚善，可即行之。”

夏六月，王泰阶、李学东、杞绍兴共赴按板谒田四浪。王泰阶先言于杞绍兴曰：“我与上将军皆非滇人，又不擅卡杜夷语，副参军宜多达我帅之意。”杞绍兴然之。既会，田四浪曰：“王参军既取者干，今来何意。”杞绍兴曰：“我帅命我等将来奉还者干耳。”田四浪曰：“李帅非取自我，乃取之于满贼汉庄主，并已为我泄愤，我无以为报，何云还之于我。”杞绍兴曰：“李帅之众，夷也；田都督之众，亦夷也。夷皆一体，何分彼此。我李帅麾下诸将士，皆乐戴田都督为副帅，共统夷众，广哀牢以西之地，为反满之基，复举而东向，合杜帅之众，齐驱满贼。幸都督勿辞焉。”李学东曰：“李帅即来者干与都督会盟，共议除满之策。望都督屈驾一行。”田四浪曰：“李帅，我阿哥也，我蠢，恨不早归之。今阿哥远来就我，我岂有不去。”遂率其副将军普顺义、何成二人，偕王泰阶等同至者干。

夏六月二十四日，为夷俗星回盛节。李文学与田四浪于是日会盟于者干街，偕诸将集土主庙，有牛、羊、猪、麂、鹿、兔为牲，陈列于龛前。土主神前则插献白花树一枝。传土主神前身乃蒙舍先王细诺罗。盖细诺罗为夷人，故夷笃敬土主神。又传细诺罗宗族之神主木乃白花树，百世不变，故以白花树插献之，此夷俗盛礼也。贡列既备，李文学与田四浪相交臂挽颈，立于土主神前。李文学誓曰：“我誓与田副帅阿弟共率哀牢、蒙乐、六诏之夷众，除满贼，为夷家除害，至死不渝。”田四浪誓曰：“我誓与李帅阿哥率夷家众兄弟，共杀满贼汉庄主，为夷家争气。”誓毕，与诸将各食生鹿肉一块。是夜，笙弦大作，歌舞达旦。

次日，田四浪请于李文学曰：“者干之地勿还我，仍由罗自美将军守之。我欲得王参军为谋。徐东位都督我恩乐人也，愿得其助，望阿哥帅许之。”李文学曰：“者干诸地副帅可纳之，王参军乃我之目，徐都督乃我之手。我无目手骨乎。”李学东曰：“田副帅之所请，非专为私也。按板为我西略之基，攻守皆须有王参军之谋，方不失利。徐都督守鼠街、龙街，均乃要地，不可轻离。然鼠街在猫街、者干之间。鼠街可由字安东将军守之，徐都督可移守者干，则北可顾鼠街，南可援田副帅，东仍与𥔲嘉杞彩顺都督互为犄角。杞副参军驻猫街，亦可南顾鼠街，北辖南涧、公郎。罗自美、字阿乌两将军共与王参军助田副帅可也。即命鲁发美副将军驻猫街，替字阿乌将军来受命。”李文学许之，偕李学东、杞绍兴还密滴。鲁发美往猫街，徐东位、字阿乌南下，徐东位守者干。字阿乌、罗自美偕王泰阶随田四浪返按板、阁者。

摘自夏正寅撰《哀牢夷雄列传》

“田四浪”，是反动阶级对这位造反者的污称，以后沿为他光荣的外号，真名反而不为人知。出生在镇沅县凹壁村的田四浪青年时在团田文家当过帮工，看到财主家用水渗酒欺骗山区少数民族，他非常愤恨。后来当过一段肩挑盐贩，历尽艰辛。他身材魁梧，臂力过人，见义勇为，在哈尼族群众中很有威望，也深受豪绅恶霸的痛恨。1857年夏天，田四浪带领一些哈尼族农民起义。凹壁村对面有个四迭岩，岩上有平地，有水源，可容数百人居住。岩高且险，面临大江，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攀援而上。这里就成了田四浪的第一个营盘。由何西仁指挥的清军虽然团团围住了四迭岩，但是根本攻不上去。后来，田四浪打破清军包围，率军突出，当地受压迫的哈尼族、彝族人民纷纷响应，声势浩大，很快攻占了按板、恩乐、新抚、者干、塘上街等地，在把边江和阿墨江之间的广大土地上纵横驰骋。但是，这支起义军开始还没有明确的政治目标，一度采用过“食猪不食皮，杀汉不杀夷”的口号，伤害了一些群众。因此，当敌人反扑时，许多已占领的地方又失去了，包括者干在内。“者干之地，本为田四浪所克，以其甚怒汉人，不分贫富皆杀之，守不及半载，终为满军利用汉卒为内应而失之”。所以田四浪经常处在打游击的状态。不过，他的追随者仍然不少于五千人，是哀牢山中段地区最大的一支起义军。王泰阶挥军南下，从清军手中夺取者干以后，彝族起义军和哈尼族起义军就取得了直接连系。王泰阶返回帅府，和杞绍兴一起向李文学建议，应深结田四浪，可以扩大力量，获得按板盐业、阁者田亩，这样，进可图交趾、暹缅之边，退可守哀牢之险。李文学即派王泰阶、李学东、杞绍兴前往桉板，和田四浪讨论两军联合的问题。他们直接向田四浪提出：“我李帅麾下诸将士，皆乐戴田都督为付帅，共统夷众，广哀牢以西之地，为反满之基，复举而东向，合杜帅之众，齐驱满贼。”并邀请田四浪到者干与李文学会盟。田四浪非常感动的说：“李帅，我阿哥也，我蠢，恨不早归之，今阿哥远来就我，我岂有不去。”于是，田四浪率付将普顺义、何成来会见李文学。

者干镇位于哀牢山西壁、者干河上游。是景东通过𥔲嘉到楚雄或昆明大道的必经之地，物产丰饶、地形险要。村后有一土主庙，相传是纪念蒙舍诏主细奴罗的。会盟仪式就在土主庙中举行。六月二十四日，是彝族传统的火把节，这一天，土主神前插上了一支白花树，献上了牛、羊、猪、鹿、兔等祭品。然后，李文学、田四浪及众将挽臂而入，在土主神前庄严宣誓，彝、哈尼起义军要象亲兄弟一样地团结在一起，共同为百姓除害，至死不变。按照传统，会盟者每人吃一块生鹿肉，喝一杯鸡血酒。当天夜里，各族人民打起松香火把，吹起芦笙，弹起三弦，在者干街上歌舞达旦，尽情欢渡火把节，庆贺两支起义军的会盟。

者干会盟后，两支起义军合编了。领导机构作了一些相应的调整。王泰阶率罗自美、字阿鸟和田四浪到按板，统一领导南征事宜。徐东位是哈尼族，熟悉哀牢山中段地区的情况，就从鼠街移驻者干，以便与东侧的杞彩顺互为犄角；并联接南北两段。杞绍兴移驻猫街，加强对北面和西面的照顾。李文学则率诸将回蜜滴，保卫哀牢山的腹心，并相机策应杜文秀。

者干会盟，军威大振，起义军按既定战略方针，继续南进。南都督杞彩顺和付将杞彩云率两千将士，自𥔲嘉进攻戛色坝。又是尉迟品玉率三千清军与起义军对抗。杞彩顺集中兵力，围攻清军主要营垒署屠，发动当地群众把干草堆在敌军营垒四周，中间加进火药和牛粪，乘夜四面点火，烟雾弥漫，烈火冲天，火药爆炸，枪声大作，敌军乱成一团，尉迟品玉带伤脱逃，起义军攻占了戛色，取得了重大胜利。

摘自王天玺、何兆柏《论哀牢山彝族起义》

李玉廷口述。

五十六年（1945年），南华县属摩罗苴村“罗罗泼”彝。

田四浪和普顺义都是阁者、新抚一带的彝家，田四浪是“卡堕”彝家，普顺义是“尼苏泼”彝家，他们两个都是从小把汉家庄主放牛羊长大的受苦人，受不了吊打，才起来“造反”的。他们“造反”的时间，还比李帅早一年，就是在属兔年（乙卯，咸丰5年，1855），后来，李帅才派王泰阶、杞绍兴、徐东位去联络他们，大伙在一起好干事，他们也就答应了。李帅和田付帅双方到者干相会，在土主庙里吃生鸡血酒，结拜为兄弟，田四浪就在这时当起付元帅来，李帅就派王泰阶当地的军师。徐东位本来是阁者的“卡堕”彝家，他和田付帅是同一种人，他因为杀了一个汉家庄主的儿子，逃跑出来避难，就在瓦卢上门（入赘）在“罗罗泼”彝家，成了李帅的好朋友。他原是驻守鼠街都督府，李帅和田付帅相好后，就派他驻守者干都督府；因为者干挨近田付帅驻扎的按板井、新抚、阁者一带，者干又有很多的“卡堕”彝家和“摆夷”，他会说“卡堕”“摆夷”“罗罗泼”“尼苏泼”四种话，他管那些地方就更方便些。

李明山口述。

八十六岁(1953年)，景东县属嘎埂河“罗罗泼”彝。

清朝时候，属龙年（丙辰，咸丰6年，1856），者干被新抚“卡堕”人田四浪 和“尼苏泼”彝家普顺义领着两千多人打下来过，当时，把这里的陶、黄、刘三姓汉家大地主杀了好几个，就派“尼苏泼”彝家何成将军把守者干，后来，因他部下的两个汉家都司跟清军勾结，就被军打败，退出了者干。到属马年（戊午，咸丰8年，1858），瓦卢彝家头子李正学又派他的部下王泰阶，罗自美来把者干再攻打下来，派罗自美把守。李正学又把者干还给田四浪去把守，田四浪说，大伙都是彝家人，哪个守都是一样。就在这一年六月二十四日，李正学由瓦卢来，田四浪由按板井来，双方在者干相会，在土主庙里吃结拜酒，李正学当彝家兵马大元帅，田四浪当付元帅。李正学就派他部下的徐东位都督来换罗自美把守者干，因为徐都督也是“卡堕”人，从者干以下，“卡堕”人和“摆夷”人也就多起来了，徐东位来当都督，也会说“罗罗泼”话，又会说“摆夷”话，各方面都方便些。田四浪又请李正学把王泰阶留在按板井都督府，当他的军师，李正学也答应了。李帅和田付帅都是给我们彝家打抱不平的人，他们的部下对老百姓，不分汉家、彝家、回家、“摆夷”家、“卡堕”家，都很好，不拿一个鸡蛋，不拿一针一线。

摘自刘尧汉《云南哀牢山区彝族反清斗争调查记录》

哀牢山区的反清斗争是由分散走向统一的。1853年初，新平[编者误，应为镇沅]哈尼族田四浪（本名田以政或简称田政）、彝族普顺义分别聚众共约三千人起义，占领了镇源和新平的部分地区。由于这支队伍未能提出明确的政治路线和经济措施，至1858年上半年，没能扩大其根据地。1856年，哀牢山上段也爆发了以彝族李文学为首的农民起义，这是在太平天国旧部王泰阶（四川汉族）和李学东（四川凉山彝族）的直接策动和组织下进行的。起义队伍约五千人，拥李文学为“夷家兵马大元帅”，采纳王泰阶和李学东所提出的“联合各族农民打倒庄主，反抗清廷，接应太平天国”的政治方针，实行“庶民原耕庄主之地悉归庶民所有，不纳租，课赋二成，荒不纳”的土地纲领，以及其他一系列政治、经济措施。这就使李文学所率领的义军得到迅速的发展。1858年3月，李文学向田四浪提出两军会合共同抗清的建议，田四浪欣然接受这一主张，乃于当年6月24日与李文学会盟于者干，并被拥为“夷家兵马副元帅”，分领哀牢下段镇源、墨江等地义军。田四浪与李文学部会合后，衷心赞同他们所执行的方针政策，即在自己的区域内逐步推行，又向李文学求得王泰阶为辅佐。这就使得田四浪部在政治、军事和经济方面都大有进展。从1859年至1863年的5年间，田部南下攻克新平县属哀牢山东麓全部地区，进据元江因远坝，继而攻克墨江县城，占领了通往思普区的关隘通关哨。上段李文学部也取得了同样的成效。义军的声威震撼了整个哀牢山区，反动统治者也不得不承认“王师每闻夷匪，辄色变”。

摘自《民族问题五种从书》云南省编辑委员会编《哈尼族社会历史调查》之《清代哀牢山区哈尼族起义领袖田四浪事迹调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