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二零一四年五月,正是初夏時節,我與幾位戰友結伴而行,終於再次踏上了蜀河鎮的青石板街道。這是自離開當年修建完成襄渝鐵路工程至今,時隔四十三年之後,我們首次重返這個我一直魂牽夢縈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蜀河古镇入口)</p> <p class="ql-block">(蜀河镇牌楼)</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蜀河鎮老街基本保持著過去的樣貌,碎石板鋪的路、石片壘砌的牆和房子,楊泗廟、黃州會館、電報局、清真寺等古舊建築依然還在,就連我們那時候常去吃飯的食堂還保留著。但是那種青磚或石牆的低矮房屋所呈現的滄桑的面目,與新開發出來的蜀河街寬闊的街道,和沿街排開的混凝土大樓和商店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就像我的心情,在過去與時下之間徘徊不已。新街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和打扮時尚的行人,尤其是年輕的姑娘和中年婦女的著裝並不遜色於大城市。但是,在我的感覺中,老街上反倒顯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似乎這裡的人們還是喜歡老街,鐘情於老街的古風與古樸的意味,哪怕它狹窄和幽暗呢。我貪婪地審視周遭風物,任自己的思緒留在裡面,久久不願抽離出來。</span></p> <p class="ql-block">(老店鋪位於老街後,幾十年了,依然完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實,在這秦巴大山裡修鐵路的兩年多時間里,滿打滿算我到蜀河鎮也没有多少次,而且每次去都是帶著事情匆匆而來,匆匆而歸,沒有一次像這次重返這樣,把這個小鎮裡裡外外看個通透。我凝視著蜀河鎮,蜀河鎮也凝視著我。它是一個怎樣的誘惑者,又是怎樣的一個夢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是在一九七一年的四月初。到了連隊駐地半個月之後,我就開始拉肚子,找連隊的衛生員也說不出什麼原因,就建議我到三十多裡外的蜀河鎮團部衛生隊去看看。或許就是我們常說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是水土不服所致,也或許是喝了不乾淨的水?誰知道呢!反正就是拉稀不止。幾天下來全靠本身的身體素質撐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天下工後,我向班長和排長請了假,徒步趕往蜀河鎮 。從駐地到蜀河鎮團部衛生隊有三十多里路,還需要渡過漢江。其實,三十多里路對於十六歲的我來說,並沒有多遠,但是拉了多天肚子的我,還是走的有些吃力。到了漢江邊花了兩分錢,坐擺渡船到了蜀河鎮岸口,沿石階而上到了街口,經詢問打聽到團衛生隊的所在,便急急去往那裡。經軍醫的問診,懷疑可能與水土不服有關,遂給我取了三十多片藥片帶回去服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個小時的假,此時已所剩無幾了。學兵連隊按部隊的模式進行編制,一切實行軍事化管理,鐵的紀律是不能違反的。拿上藥後,我就馬上往回趕,蜀河鎮什麼樣子我連看都沒敢看,這便是我初到蜀河鎮的經歷。</span></p> <p class="ql-block"> 三個月後,我們開始遭遇飢餓的困擾。那時十六、七歲的我們正是長身體的年齡段,正是能吃的時候。而且每天放炮、清碴,不時地還要搶修公路、搬運水泥、木料等等施工物資,都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必須需要充足的飯食來維繫。但七十年代初期的實際情況是,全國人民的生活水平還處於極度貧窮的狀態,所有的物資都要憑票供應,因此保障學兵的生活物資供給,也就是吃飽飯成了一個相當嚴峻的問題。可以想見,在橫跨川、陝、渝、鄂4個省市19個縣长917公里多的整个修筑铁路线上,鐵道兵幾個師、民工連隊、學兵連隊一起,號稱百萬大軍在施工,生活物資的供給是多麼的困難和緊張啊!雖然學兵每個月有一定的供糧標準,但基本上是以玉米面、紅薯乾、高粱米等雜糧為主,沒有蔬菜,沒有油水,更是見不到魚和肉,大多數的人因為長時間的吃這些食物而導致大便乾燥腸胃不適,寧願餓著也不願再吃這些雜糧了。很快,難以忍受的飢餓便攫住了每一個人,很多學兵飢不擇食,盲目地採摘山上的野果吃,造成很多人中毒嘔吐。</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極度的飢餓無法排解,於是,學兵們只好偷偷地讓家裡寄吃的,以此来減緩飢餓的壓力,或者讓家里寄点糧票,到山里跟山民們交換一些吃的東西,當然,請假跑到幾十裡外蜀河鎮上的一個食堂里来一次解饞飽腹是最好不過的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讓家裡寄吃的東西是很困難的,這裡以前沒有公路,人們往來、生產和生活資料的交換全靠漢江一條水路,因修建襄渝鐵路需要運輸物資,才修了一條簡易公路,如果寄送包裹至少需要半個多月。我永遠記得那一天,連隊通信員通知我到連部取包裹時,我當時就淚流滿面了——姐姐給我寄包裹了!我也有包裹了……我拿著包裹,無比興奮地跑到連隊後邊的小山坡上,雙手顫抖地打開了包裹:啊,竟然是一袋肉臊子!連續幾個月吃的都是水煮壓縮菜,看着这袋肉臊子,我真是興奮激動至極,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可是,當我揭開最裡層的塑料袋後,却發現肉已經長毛了,並且還有點點的霉斑,肉壞了,不能吃了!頓時,我心裡那種無法言喻的難受啊,讓我從心裡詛咒這該死的秦巴山的六月天!這真是望梅卻不能止渴,手捧著一袋肉卻不能吃,讓人心痛無比……好一陣,我捧著肉呆呆地看著,甚至於幻想着吃肉的那種濃濃的味道和大快朵颐的感觉,可是……唉……唉!無奈,我只好將這袋肉埋在了小路旁的樹下,好長時間我都會繞開那棵樹,慢慢地用時間沖淡和減輕我心中的刺痛和沮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後的幾次去蜀河鎮,是在半年以後,沒有別的目的,只是為了填充飢餓的肚子,蜀河鎮的食堂,是我們學兵唯一的去處。</span></p> <p class="ql-block">(食堂旧址)</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天下夜班後,我向班長請了假到蜀河鎮。正是七月天,這時的陝南悶熱難耐,人不動也一身汗,可以想象,乾了一天的活,又要趕三十多里路,該是什麼滋味。可是為了飢餓的肚子也只能顧一頭了。匆匆洗漱完,我就上了路,兩個小時的假,我必須快去快回。一路上我馬不停蹄,也幸好公路邊有多處的的山岩遮擋住炎陽,時不時給我些許陰涼,很快就到了江岸。渡過江,沿岸邊的石階而上,就到了離街口不遠的食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青磚建築的食堂很簡陋,裡邊有幾個人在吃飯。掏八分錢、二兩糧票要了一碗面,就像現在吃羊肉泡的那種大碗,滿滿一碗面不到五分鐘就進了我的肚子。可是,從肚子的承受能力來說似乎還欠一點,但再要一碗又有點多(說實話是有點捨不得錢和糧票)。正猶豫間,一位服務員從身旁經過,我問服務員:“同志,能不能給我賣半碗面。”服務員躊躇了一下,問我:“你是學兵吧?”我點點頭並告訴她是在羅家嶺隧道施工的學兵。大約過了五分鐘,這位服務員端出來一小碗面,要了我一兩糧票,我给她钱,她轻轻地对我说:“不要了,吃完你走吧。”我心裡不由地生起一種強烈的感動:她知道是毛主席叫我們來修鐵路,是為他們好,因此用這種方式感謝我們。我含著激動的淚,向那位服務員道了一聲謝,匆匆吃完面就往回趕了。那時,從這一小碗面讓我懂得了感恩與解除飢餓一樣重要。</span></p> <p class="ql-block"> 飢餓、超強的施工勞動,給年青人的心理和身體帶來了一定程度的影響,但是,年青人成長過程中的青春期躁動,以及身體里荷爾蒙分泌的逐漸旺盛,讓男學兵們在生理上產生了強烈的卻又有些朦朦朧朧的感覺與一些說不清楚的慾望,這些心理上的感覺和生理上的慾望,讓男生們有了或者說是急切的對女生的那種渴求和那怕是能時不時地見著一個女生,都會產生一種快感,讓心情舒暢能夠愉悅一天。民間有一句俗語說:男女搭配,乾活不累。這其中的奧妙,在當時的時候,我是不懂的。後來聽人說,是因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乾活,會生發岀來一種激素分泌,我想這應該就是荷爾蒙的作用吧?但是,在所有的學兵連隊裡,女生連隊很少,漫長的施工線上,總共只有二十多支女學兵連,除了做後勤服務的連隊,真正參與鐵路施工的連隊沒有多少,所以,很多的工地上是沒有女學兵的,甚至是連女民工都沒有的,這就使正處於青春旺長期的男學兵們在心理上造成了困擾與不安甚至是焦慮。</p> <p class="ql-block"> 我曾聽到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是某一天,一個男學兵手拿一本書,坐在漢江邊的石頭上等人。不一會兒,一個男生高興地甚至可以說是激動地向他走了過來,老遠看到坐在石頭上的人穿著蘭施工棉祆,臉被書遮著,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看來人家早已經到了,這個男生三步並作兩步就來到了坐在石頭上的人跟前,「我來晚了,對不起」,拿書的放下書大笑不止,原來也是個男的!才來的男生氣憤不已,媽的,被那幾個臭小子給耍了……。後來我才把這個故事聽完整,說是他和這幾個人一塊到蜀河鎮,碰到了兩個女學兵,幾個人就使壞心眼給這個男生說:剛才有個女生看了你好幾眼,可能喜歡上你了,怎麼樣,我們給你打聽一下,約一約讓你們見個面。這個男生雖然嘴上說「你們胡說什麼呢,哪有可能。」可是,心裡頓時心潮澎湃,而且感覺渾身有一種莫名的亢奮,「好,我瞧著你們的能耐,還耍我呢,只要我們真的能見一次面,我請你們好好吃一頓面。」。幾個人合謀,這就有了上边的一幕……</p> <p class="ql-block"> 故事是真是假,我始終無法考證,但是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學兵們青春期躁動的心理狀態和對異性的感受與生理上的需求。</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蜀河鎮上有一座兩層樓的百貨商店,在針織品櫃台上有一個女子,有著圓圓的臉蛋和兩條垂在胸前的大辮子,額頭上飄逸著一縷留海,這是那個年代大部分年輕女孩的髮型。特別是她兩道濃眉下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那雙眼睛中讓人過目不忘的清秀、溫婉與和善,給人一種無盡的想象。她的美經人們不斷的描述,她便自然而然地成了蜀河鎮的貂蟬、西施般的人物,她更是在學兵各連隊中間一傳十,十傳百的被公認为蜀河镇的大美女。於是她便贏得了一個「大眼睛」的芳名,凡是到蜀河鎮的學兵,都要親眼目睹一下「大眼睛」的芳容。為自己尋找實際的精神上的慰藉,這個並不超出界限的慰藉,在大眼睛這兒獲得了解釋与一种满足。</span></p> <p class="ql-block">这就是学兵们到蜀河必要看一眼的大眼睛美照</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学兵战友友供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某一次到蜀河鎮時,想到百貨店親眼看看「大眼睛」,但是那天不巧,她沒有上班。在離開襄渝鐵路工地時我也沒能看到她。這讓我心裡的遺憾始終無以排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這一次的遺憾,竟然讓我遺憾了幾十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們幾個在蜀河鎮上多方打聽,終於打聽到了「大眼睛」的一個親戚,即前去登門拜訪,以圖找到大眼睛。主人得知我們是當年的學兵,並知道來意後,很是熱情,連忙讓座端茶倒水一陣寒喧。女主人拿起手機打電話,接電話的正是「大眼睛」,她感謝這麼多年過去了學兵們還記著她,她現在住在西安生活的很好,並遙祝我們健康快樂地生活。據這位「大眼睛」的親戚說,在鐵路修通後的不長時間,她就出嫁了,後來就離開了蜀河古鎮。至此,我們只有衷心的祝福她了。“大眼睛”在我们的眷恋中成為一個想象之夢,這其中所含蘊的東西很簡单,但也很豐富,豐富的令人回味無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蜀河鎮,這個曾留下我足跡的小鎮;曾是我青春記憶之所在的小鎮;被拋灑熱血汗水曾在此得到過些許慰藉的小鎮;在我生命中閃爍著一絲難忘的輝光的小鎮,當我以一次久遠的回訪去感觸這個小鎮時,我想起了捷克作家卡夫卡的一段話「相信萬物和每一瞬間的那種意義深遠的相互關係,相信生命的外表存在是一個單一的整體,相信最遠和最近的東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來蜀河鎮之前,我特意去百度了一下蜀河鎮的簡介:蜀河位於旬陽縣城以東五十三公里處,地處陝西、湖北兩省,旬陽、白河、鄖西三縣交界,蜀河漢江在此交匯,地理位置優越。史料記載,蜀河為古蜀國所在地,漢時置縣,中興於明代,繁華於清朝中末,續寫的是漢江黃金水道上的傳奇,因其所處地域優勢,便是鄂、陝、川三地物流交匯的重要中轉集散之地,物流的暢通,帶來文化的交融,各地商賈紛至沓來,修建會館,成為各地鄉黨們拉幫結派、傾聽鄉音的場所。著名的有黃幫黃州館、陝幫三義廟、回幫清真寺、江西幫萬壽宮、武幫武昌館、船幫楊泗廟,還有本地幫的火神廟等,更有諸多井形的巷道編織著這裡居民的幸福生活,於是古蜀河便逐漸發展成為漢江上游的商業重鎮,有「小漢口」、「漢江小都會」的美譽。</span></p> <p class="ql-block">蜀河镇上的民俗旅店。</p> <p class="ql-block">沙溝隧道邊留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篇記憶小文初寫於2020年的年底,之後,便沒有再管。閒來再看,總是不甚滿意,總覺得留存在心裡幾十年的東西沒有說出來,但棄之可惜。記憶里的東西總是美好的,總是讓人回味,於是,大著膽子寄給了一位詩人朋友煩請給予斧正、潤色,2024年初冬完稿。衷心感謝我的朋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