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朱慧真女士

johnzhou

我的外婆朱慧真女士<br>2024年11月3日,我要到淮安市基督教堂做一个科普讲座,前一天晚上我问表弟钱永红,核实外婆到底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他告诉我外婆是基督徒,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想想看,如果外婆活到现在,她已经132岁,我母亲刚过了100岁冥寿。关于外婆是基督徒这件事儿,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他们没有讲过。我只知道,我母亲在40年代读书的时候,是大学的合唱团成员,并且参加教会的团契,去唱诗。我只知道这一点,至于外婆是基督徒,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近日和大表姐钱向东医生聊天,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有历史的原因,因为那个年代宗教信仰并不是被提倡的。<br><br>我的外婆朱慧真女士(1892年2月18日--1968年10月20日),出生于上海,祖籍浙江嘉兴。外婆的家境较好,外婆的祖父是朱偁(1826-1900),字梦庐,号觉未,胥山樵叟,是上海著名的画家。外婆的母亲程颖(1865-1946),也有文化,1904年在上海小南门乔家浜创办上海女子初级小学和民立幼童学校。因此,外婆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高中毕业于教会学校,叫务本女学,后来改名为务本女中。高中毕业后,她又到徐家汇启明女学专修英语。<br>外婆是基督徒,因为她的学校是教会学校。毕业后,教会安排她到吉林省农安县教书。这是在清朝末年民国初年阶段,当时一般的女性都不太识字,但外婆有很好的文化背景。她的脚是解放脚,小时候曾经裹过脚,后来解放了。<br>1914年双十节,10月10日,外婆和我外公钱宝琮先生(1892.5.29—1974.1.5)喜结连理。婚后外婆就不工作了,相夫教子,一共生了八个子女,存活下来的有七个。我的母亲是老四,据说外公外婆更喜欢一,四,七。 <p class="ql-block">在抗战前,教授的生活比较好,日子比较宽裕。到抗战时期,颠沛流离,浙大西迁,不断迁移,最后到贵州的湄潭才有几年相对安定的生活。但是教授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还要打折,所以生活非常拮据。</p><p class="ql-block">当时在湄潭的家里,我舅舅和大姨在外边工作和读书,常住在家里的是五姐妹,从三姐开始,三四五七八,再加上外婆,还有外婆的婆婆,所以常住家里的是七个女士。外公因为在永兴场教一年级,所以不常住家里,周末才回来。这样一家人的家务要操持也是不容易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外婆要把这个家撑起来确实很辛苦。每天买菜的任务是三姨的,赶场的日子买得多些,我母亲和三姨一起去。七姨最近还说,外婆虽然不是亲力亲为,掌控全局也是很重要的。</p><p class="ql-block">外公1944年双十节给外婆写了一首诗,记录了他们的伉俪情深,诗曰:</p><p class="ql-block">甲申双十节结婚三十周年纪念示内 ①</p><p class="ql-block">忆从结发始完姻, 太岁阏逢第四巡。</p><p class="ql-block">天地之间原一体, 闺门以内各千春。</p><p class="ql-block">每因国庆添家庆, 笑看新人换老人。</p><p class="ql-block">犹有痴心廷寿纪, 相依尘世更三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吴门赁庑昔游仙, 长水家庐石火缘。</p><p class="ql-block">往事秋蓬随俯仰, 劳生小草感迍邅。 </p><p class="ql-block">多君柴米油盐计, 度此辛壬癸甲年。</p><p class="ql-block">差喜书窗小儿女, 知将课业斗媸妍。</p> 我看父母的文章都讲述了他们在贵州的艰苦生活。以前我写父母的文章时,凭想象,认为妈妈是教授家的小姐,应该是养尊处优,条件比较好。后来,看了父母的文章才知道,当时在贵州他们过得很辛苦。<br>妈妈和三姨读中学时在一个班,为了省钱,家里只能买一份教材,比如英语书,两人合用,非常不方便。后来,外婆就给她们抄了一本教材,结果老师一看,外婆的英文和中文字都非常漂亮,比教科书还好看。<br>八姨还讲过一个故事,有一次外婆去开家长会,应该是在八姨所读的小学。那些家长,特别是家庭妇女们,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吵闹,跟老师争吵,非常没有教养。外婆听不下去了,看到旁边有一架风琴,就弹了起来,一下子大家都安静了。<br>外婆婚前常住在上海,比较讲究形象。我的表婶卢觉慧,她们家那时候也在湄潭,她是1929年生的,和我五姨同学,经常到我们家来。她讲起外婆时说,外婆是个非常精致的人,生活很讲究。在湄潭时期,大家都穿粗布衣服,只有外婆还保持着上海人的形象,穿得非常体面。卢觉慧表婶清晰地记得外婆穿的那一件紫色旗袍,镶着精致的边,纽扣盘得也很精致。在湄潭的环境下,这件旗袍显得非常突出,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当时大家都穿粗布衣服,保持这种精致形象的人很少。<br>妈妈在湄潭的同学写文章回忆,他们到我母亲家里玩,听到母女对话,英语随口而出,如同母语,非常羡慕。妈妈从小耳濡目染,英语很好,曾经想大学学习英语专业,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学,学了中文系后想退休后从事英译中工作,结果离休后眼睛视力下降,做不了了。1995年我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参加出国英语培训,结束后我的外教汤姆到二院来实习针灸,来我家吃饭,我的英语表达不清楚时妈妈来一句很纯正的英语,马上就解决了。可惜我们生不逢时,妈妈没有教我们英语,我成年后花了很多时间学习英语,事倍功半,到现在也是三脚猫,虽然借助词典可以翻译专著,离四会的标准还差得很远。 我父亲周本淳老师有湄潭杂诗,记录了毛脚女婿上门的情况。20首选3:<br>  湄潭杂诗 <br> <br>语乱情弥切,时艰母益贤①。西湖来岁到,清梦此留连。<br>夫子畴人特,将诗老更真。肥家仰慈母,款客忆吴莼。<br>白饭能成味,穷居自有春。他年传掌故,回首几悲辛③! <br>  <br> <br>① 连晚皆侍钱伯母饮湄江茶社。 <br>③ 琢如前辈惠示诗稿,余尤爱其吃白饭一首,尝以为此亦流落中之掌故,诗虽善谑而情弥苦矣<br>1990年父母重游湄潭,母亲写下了忆江南多首,抚今追昔。词曰:<br>忆江南<br>1941年至46年,家居湄潭,寓朴庐,对当时情事多所流连,四十年来萦回于怀。今岁重访故地,抚今追昔,感慨系之,因为小词数章。<br>湄潭好,湄水日潺湲。薄暮桥头归鸟噪,凌晨江上转筒喧。几度梦中还!<br>附中好,茅舍聚贤英。学子孜孜勤砥砺,良师矻矻苦耕耘,不尽吐丝情。<br>朴庐小,多谢一枝栖。绩学老亲原自乐,析疑子女漫相随,从不羡轻肥。<br>经行地,水硐最清幽。《赤壁赋》声回峡谷,深林竹影漫山沟。归路雨初收。<br>湄潭县郊水硐沟有瀑布,假日先慈辄携予姐妹往游,至则必高声吟诵《赤壁赋》,予等随声附和,其乐无穷。距今忽忽近半纪而声犹在耳,不胜依恋之情。<br>湄民苦,生活记从前。几把蓬茅难蔽雨,一瓢粗粝淡无盐。度日信如年。<br>惊巨变,黔北小江南。满眼高楼花似锦,盈畴嘉谷酒如泉。改革志弥坚。<br><br>1946年,浙大从湄潭贵州回到了杭州,生活条件相对好一些。1956年,外公钱宝琮奉调到中国科学院,进入自然科学史研究室,成为一级研究员,专门从事研究工作。他以前是业余研究数学史的,现在专门投身研究。外婆也随外公一起住到北京,生活条件相对好一些。<br>外公外婆家里一般是外婆负责写信、收信等事务。虽然现在我的家里可能找不到外婆的信,但一些照片上的题字可以看到外婆的文化水平非常高。外婆是一位有文化、有知识的女当家,对整个家庭的成长有很大帮助。他们的7个子女全部大学毕业,大多数子女及其配偶都是浙大毕业。<br>只有八姨,高中毕业以后就先去搞土改,干革命的。后来是调干,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在那里找的对象呢,也是中国人民大学的。他们的儿子,浙大毕业,所以也填补了浙大的空白,所以一家都是浙大。妈妈有一句诗叫合家依母校,一大家都是在浙大这个大家庭成长的,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祖国贡献聪明才智。大多数是教师,有大学有中学,都是不错的。饮水思源,外公外婆很好的学识教养对整个后代的兴旺发达帮助非常之大的。所以我一直想写一下外婆,因为我见得不多,我见过两次外婆。一次是1963年的夏天,外公到南方来讲学,他们路过南京我们家,到我们家大板巷44号的家里来看我们。当时我还不到5岁。在我们房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去看了奶奶,我跟着跑来跑去的。<br>第二次见外婆是1965年的夏天,爸爸带我和大姐去北京,我们到外婆家里去看外公外婆。我记得在他们家吃了一顿饭,然后一起到北海公园走了一圈。可惜当时没有拍照,所以没有留下照片。<br>对于外公外婆家里印象最深的是,外婆家有一个长的皮沙发,还有一个电钟,那时候电钟还比较少。还吃到小黄饼干,味道很好。外婆风度很好,我当时就有这个印象。<br>1967年,外婆受了罪,被批斗,身上戴一个袖章,叫“地主婆”,被迫去打扫厕所等。外婆后来查出胆囊癌,打开腹腔后不能开,就缝起来了。妈妈当时去照顾她,带五姐去的,所以我只是听说外婆生病了。<br>最近跟大表姐钱向东医生聊起外婆外公,她讲了几个非常生动的例子。一个是她10岁的时候,舅舅带她上北京。到了北京,爷爷(大爹)就教她吟诵古诗,这对她来说非常特别。外公把她教会了。<br>第二个例子是,外公给她写中国各个朝代的创始人。写到一个朝代的时候,外公有点吃不准,就把《辞海》拿出来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一本书,就拍手了。奶奶(亲妈)问她拍手是不是因为看到大爹也有不会的东西,表姐回答不是的而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么大一本书。 <p class="ql-block">1963年外公到南方讲学,在青岛留影。我就在那时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婆。</p> <p class="ql-block">1982年4月。妈妈的姐妹和哥哥嫂嫂一起参加浙大校庆合影。多数毕业于浙大。左起周本淳,钱煦,葛起新,钱熙,邹德臻,钱克仁,钱燕,黄礼镇,钱炜,洪鲲。缺七姨钱燧和八姨钱灿夫妇。职业都是教师。</p> 大表姐因此有了《辞海》情结,每个新版本她都会买。女儿结婚时,她也送《辞海》作为礼物,这一点倒是挺好的。<br>大表姐在“文革”开始后,决定去串联,因为她去过北京,所以敢去。她的几个女同学不敢去,于是她们决定一起走。她们从苏州到北京时,南京长江大桥还没修好,旅途比较费事。她们先到南京,再到浦口,然后上车,最终到达北京。到北京后,她们看了各校的大字报。<br>大表姐想去看望大爹和亲妈。第一次,她跑到前拐棒胡同,看到院子里全是大字报,其中有写大爹和亲妈的,没敢进去,只好回去了。第二次,她决定还是要去,终于见到了祖母(亲妈),也就是我的外祖母。祖母看到她,问她是不是来过一次但没敢进来,因为邻居告诉她看到大表姐了。大表姐承认了,祖母便和她聊了几句,还给她弄了些好吃的,比串联的伙食好很多。外婆在逆境中心态依然平和。<br>第三次,大表姐又去看望大爹和亲妈。亲妈告诉她,毛主席要接见红卫兵了。外公被当作内控对象,当晚要住在单位,不能住在家里。大表姐看到外公背着一个小薄被子去单位。第二天,毛主席接见后,他们就回苏州了。大表姐讲述了这个过程。<br>表姐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件事是亲妈每天为大爹倒夜壶,亲妈家里是有保姆的,那时家里没有卫生间,院子里有公共厕所,他们用马桶,夜里大爹用夜壶,亲妈每天为大爹倒夜壶,不麻烦保姆倒。<br>外婆去世是在1968年的10月20日,那一天正好是我们二姐到内蒙古的日子,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母亲不能请假,所以没能去北京。舅舅和五姨去的。办完了外婆的后事,带了一个皮箱的外婆遗物回来给我们。五姨在杭州大学教书,北京回杭州的火车路过南京,我们去南京火车站在火车停站的时间取东西,<br>我清楚地记得我也跟着去了。那个箱子里有几样比较特别的东西。这个箱子现在应该还在吧?比如一面非常精致的镜子,是个铜架子的。这面镜子我们家用了很多年,后来搬家时不小心打碎了,金属的框也找不到了。还有外婆的几件衣服,特别是旗袍,都保存得很好,几十年了。1989年的时候,虽然边缘稍微坏了一点,但我们还把它补了一下继续穿。二姐和我爱人都穿着它们拍过照,衣服还挺合身的。可惜这些料子几十年后朽了,后来就坏掉了,不能再穿了。<br>通过这些衣物,我们可以想象外婆当时的身材是什么样的。虽然东西坏了,但照片留下来了。外婆的很多照片都非常有风度,是永久的纪念。<br>外公外婆虽然离去很久了,但是他们是我们家族的荣耀。永远怀念外公外婆,永远怀念父母等长辈前辈,把他们的优秀品质弘扬光大。<br>周武军<br>20241114初稿<br>2024年11月15日下元节定稿 1989年我们和父母合影,我妻子穿的是我外婆的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