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哥黄永进

深海

文章作者：吴兴华（深海） 我小的时候，母亲曾告诉我，外公外婆与舅舅及六姨是1947年一起移民越南的。大舅与舅妈游氏共育有5个子女，分别是黄永英、黄永进、黄永汉、黄永兰、黄永禄。其中永英、永进、永汉是在国内出生的，永兰已怀在舅妈的肚子里，到越南一周后出生。
大舅的二儿子黄永进表哥，生于1940年，从小聪明伶利，好学上进的他，还喜欢画画。7岁随父母移居越南，先是在中国读过小学，到越南后又进越南的学校学越文。因为我大舅黄林在抗法战争中曾做过越明军地下交通员，对越南国家有过贡献，在一次北越当地官员到他家里慰问时，发现墙上有一幅画，好奇问了这画是那里来的，黄永进表哥说是自己所画，那位官员感到很惊讶。当时的下龙湾虽然山清水秀，但还是一处很偏僻的地方，在没有绘画老师指导的情况下，一个农村小孩无师自通，能画出这样的水平实在了不起，是个人才。于是便向上级推荐，让他继续深造。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先是介绍我表哥加入越南共产党，随后北越政府把他作为人才培养对象，送去党校培训几年，接着于1965年公派到中国广州留学，他是我众多老表中唯一接受过高等教育的。 过去父母亲常提起表哥黄永进，并鼓励我要像表哥那样好好读书。中国人移民海外的路途是极为艰辛和曲折的，他们在移民海外之后，在异国他乡不熟悉的严酷环境下，辛勤劳作，并且渐渐融入移居地社会。当时的越南教育非常落后，能读书的人极少，永进表哥能有机会留学，与他的天赋和努力分不开。在广东省农业科学院留学期间，他刻苦钻研农业技术，虚心向老师请教，品学兼优，专业技术水平快速提高，并与导师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还作为留学生代表受到越南领导人的接见。可惜来到中国一年多后，遇上文化大革命运动，各大专院校的学生率先起来“造修正主义的反”。由学生成立的“红卫兵”组织蜂拥而起，揪斗学校领导和教师，一些党政机关受到冲击，社会动乱开始出现。黄永进表哥所在的农科院受到冲击曾一度停止教学活动，只能靠自学。 在中国留学期间，他和中国学生一起，参加了“文革”这场运动，并一起串联，准备从广州步行去北京（毛主席之前曾八次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他们一行青年学生从广州出发，一路奔波来到红太阳升起的地方韶山，随后继续北上。1967年8月，毛主席发出了“就地闹革命”的号召，他们立即停止北上，从湖南返回了广州。本想继续完成学业，后来国内形势恶化，出现武斗，最后不得不离开中国返回越南。在次年离开广州时，还不忘带上一大包毛主席像章和毛主席语录，一直当宝贝珍藏着。 回到越南后，黄永进被当地政府安排在县农林局做技术员，不久升任副局长。但好景不长，到1978年，中越关系紧张。旅居越南的侨胞人心惶惶，大家一时不知何去何从。特别是1979年2月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后，他本人也因此失去政府官员的工作。据说，妻子是当地越南人，而他自己是越南政府培养出来的，越共有新的政策可以留下继续为越南政府工作。但因得到消息太晚，最后他不得不抛弃家当，两手空空踏上了回国之路。经过了海上及陆路两天一夜奔波，终于来到的中越边境的东兴，回到祖国。而他的爷爷奶奶及父亲却长眠下龙湾，永远留在了越南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表哥年轻时不仅知书达理有文化，且很英俊，被当地漂亮的越南姑娘阮氏操爱上，最终喜结良缘。婚后表哥在外面学习和工作，表嫂承担起贤妻良母的责任，上要照顾年迈的双亲，下要养育五个儿女，她用勤劳的双手撑起了这个家。尤其是在家公晚年生病时悉心照顾，令人感动。几十年来，岁月悠悠流转，表哥表嫂情深似海，相伴相扶走天涯。生活虽有风雨，但他们互相体谅，互相支持，彼此宽容，相濡以沫，携手同行，共同分享人生的喜怒哀乐，共度风雨人生。谈恋爱时正值表哥在越南党校学习，一有空就回来看他的心上人。阮氏操还送了一张照片给表哥，让他天天能看到自己。结婚不久表哥又离开表嫂到中国广州留学。当时表嫂已有身孕，表哥临别时交待：生男的取名载广，生女的取名载州。他们的爱情故事，如同一首美妙歌曲，旋律悠扬，让人陶醉。 我的表嫂是越南京族，婚后与表哥相亲相爱。当年越南排华时，她不顾自己是越南人，匆匆告别自己父母及兄弟姐妹，坚定地跟我表哥走，像逃命般拖男带女，从家里步行至康海（鸿基）坐船，经过一夜航行，第二天到海宁码头。接着又扛上沉重的行旅，步行一整天30多公里到芒街边境，淌过齐腰深水的北仑河，在东兴上岸进入中国境内。春节期间天气极冷，过河衣服全湿透了。当年北仑河边境越南一侧的路上布满地雷，一不小心就会命归西天。到东兴罗浮后没有房子住，就在山边搭起茅草棚，生活异常的艰苦。住了几个月后，被安置到广东肇庆大旺华侨农场。表嫂就这样一路跟着表哥，不离不弃，爱你到天涯，陪你到海角，手牵手走过风雨，心连心共筑家园。 表嫂在照片背面给表哥的赠言 当年归国侨民绝大多数安置在华侨农场，黄永进表哥回到中国后，因为是归侨中的知识分子，按政策可以对口安置在广州农科所。他在广东省农业科学院的老师也想介绍他到广州高校或科研机构工作，但他拒绝了。为人忠厚老实的黄永进表哥觉得，自己的妻子从越南来到中国，语言交流有困难，给生活带来众多不便。更主要的是，与妻子结婚多年，离多聚少。婚后不久他就告别妻子到中国留学，回越南后作为专家又经常到各地传授农业技术，几周才回一次家，没有尽到做丈夫照顾妻儿的责任，觉得有愧于自己的妻子。且当时回国后妻儿已安置在广东肇庆，一个人要带几个孩子，极为艰难。于是表哥便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优越条件，义无反顾的随妻子来到广东肇庆大旺华侨农场。我的表哥，这位六十年代的留学生就这样在农场做了普通的财务工作，在平凡的岗位上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从不出错，直到退休。他热心帮助别人，常年为附近居民维修电器，邻里乡亲对他赞不绝口。表嫂常和我们提及到表哥工作起来很拼命，几十年来一直忙着，连农历大年三十晚都很少和家人吃团圆饭。我的表哥，就是一个在平凡的工作中默默奉献的人。 黄永进表哥常对子女说，当年怀着满腔热情到中国留学，期间每当越南领导人访华，都接见作为留学生代表的他。学成回国后，自己顾不上家庭，常年奔波于各地传授农业技术。在留学期间，他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工作中，他是技术带头人。他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献给了越南，对这个国家是有贡献的。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壮志未酬却惨遭驱赶，让他留下了一生的伤痛。尽管如此，他还是极为怀念五、六十年代的中越友谊，而且非常敬仰毛泽东、胡志明等老一辈革命家，在平时言谈中经常流露出对毛主席和胡志明的崇拜，时不时哼上几句中越友谊老歌“越南中国，山连山，江连江，共饮一江水，朝相见，晚相望……胡志明，毛泽东”。 （越南领导人接见留学生代表时合影） 当年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惨剧已一去不复返。我的表哥黄永进和表嫂阮氏操近年也离我们而去，他们的儿子黄载强先后到过香港、日本，中越关系正常化后，又回到越南，在胡志明市经商。如今表哥的子女们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每当在电视上看到世界上特别是中东地区经常有难民潮出现的场面时，我想起了当年的表哥及亲人们，是祖国和人民，在我们的侨民出现困难时，伸出了援助之手，创造了这段人道主义的伟大壮举。我衷心的祝愿，在中国及世界各地安顿下来的表亲及其他们的朋友们，永不再遭受同样痛苦的迁徙，从此世世代代幸福安康。愿在天堂的表哥表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