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版本学非常重要。版本带有时代、地区、政治、经济、书藉的编纂分合整散、校勘、评点、笺注、书坊文化(选择构图审美观念)的深深的印记。不是专门研究并具有客观充分研究条件(如图书馆内部人员)的人,至少也应具备一点初浅皮毛的知识,这样才能判断结论下笔谨慎,不至于白纸黑字,天马行空,贻笑后人。</p><p class="ql-block"> 1. 我记得某长江学者,双一流大学终身教授,当年某权威期刊将发表他重要力作,他把校样稿给我看,言某名著明代没有评点本,并详细论证没有评点的原因洋洋洒洒七八千字。其实此名著仅现存的明代版本就有30多种,他只看两三种就下此结论。我当即找出杜信孚的《明代版刻综录》给他看,明万历金陵周氏大业堂刻本就是评点本。惊得他脸色煞白,一把拉起我,“上街,我请你喝酒去。”其实,杜氏所录还仅是其一人所见而已,远不只这些。</p><p class="ql-block">2.《西厢记》在万历年间的版刻就达60多种,而且各地都有版刻。这部被当时称之为“诲yin书”的作品,版刻这种载体就反映了它在当时文人和民间的流行度和传播的广泛度。老百姓才不管“道统〞文人(例如明万历间袁黄袁了凡的禁yin功过格)拿朱熹“yin诗说”来说教,只觉得美,好看,照看不误。而当时明代《西厢记》的演出之盛况更是无法去统计。</p><p class="ql-block">3.讲教育部编教材《中国文化概论》,其言中欧文艺交流最早在明万历中叶。其实,嘉靖四十年(1561)西班牙传教士冈萨佩斯就从澳门登陆在中国传教11年,把包括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叶逢春刊的《三国演义》与嘉靖三十二年(1553)刊的30多部戏曲摘汇本《风月锦囊》两部建阳本书籍在内的一大批中国古籍于隆庆六年(1572)带回了里斯本。万历元年(1573)献给西皇。可见中欧文艺交流在嘉靖四十年(1561)就已开始,比万历中叶早了30多年。可见澳门也是中西文化交流的早期开埠地之一。在中外文化交往上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和意义。直至清代英国汉学家理雅格仍在澳门和香港译介了《诗经》《楚辞》等大量中国古籍。将澳门仅定位于赌城实际上很不靠谱。教育部编教材也该改写了。</p><p class="ql-block">4.我读硕士时,母校古籍所都要请外地外校教授每年来上海给我们讲一段时间的课。并定期组织我们研究生去河南、陕西、四川等地大学访学并文化考察。1987年9月我们去开封河南大学(见周宝珠、王云海等教授,给我们讲过宋史,《宋会要辑稿》)、西安陕西师大(见黄永年教授,给我们讲过唐史)、成都四川大学(见曾枣庄教授,讲过苏轼和《全宋文》)访学。各地老师无一不谈到文献和版本的问题。印象最深的是在黄永年教授家中,他搬出一本本他收藏的古籍珍本、孤本给我们看,喜形于色地评价与分析,那神情仿佛在介绍他绝色的女儿一般,后来我看到他的学生,现北大辛德勇教授写的黄永年耍赖硬要和他换书的文章时,会心地笑起来,写得栩栩如生。人说闻香识女人,黄永年说他有一个鉴定版本的绝活,能拿起一本古书闻闻墨香就能断定版本的大致年代和产地。一边说着还一边拿起一本本古书闻着,还让我们闻,我闻到的是古旧书的霉味。我当时觉得他闻书的样子很可爱,我对永年师的学问见识非常佩服,他是我这生中遇到的最优秀的学者之一,但闻书识版本我一直表示怀疑。当时就在想几百年的书,而且刻印书的地方那么多咋能都能闻遍并区别开来,而且珍本往往放在樟木檀木书箱中,樟木檀木香早就掩盖了书墨香,咋能闻得出?后来1996年我写博士论文时,在上海图书馆(南京路馆)查阅明代弘治间祝允明手抄本小楷《夷坚乙志》时,一个老员工坐在我旁边监看,他告诉我每次我去看都要打开善本书库等七把锁。我亲眼看到那国宝藏在大大小小套着的四只木箱中,更坚定了这种想法。后来在日本开会遇到黄永年先生的学生赵望秦教授,他说他也会闻墨识版本,得到黄先生的真传。可能是我自己嗅觉不灵,闻书不多,少见多怪的缘故吧。总之,永年老师不局于一般的那种看板框、行格、书口、鱼尾、字体、墨色、堂主等鉴定的方法,而独具一格。</p><p class="ql-block">5.这几年来和日本学者一起开会,发现他们对版刻的研究越来越细致。他们不仅研究一本书的不同的版本,更注意研究同一版本的先后不同年代的印制情况。例如他们研究《三国演义》的同一个版本就跑遍了美国耶鲁大学、哈佛大学、伯克利分校、北图、上图、北大、台湾大学、汉城大学、日本各国立和私立大学图书馆查到该书,复制或拍照,一页一页比对它们的裂板纹、漫患痕、挖改迹,确定它们的印制时间的先后和演变的过程。因为即使是同一版本也存在着存放印制几十年上百年,雕版朽蚀蛀蠹的问题以及印刷多少次(可以看它销量和传播流行度)和挖改删补(可见后人对它的增删数量及缺版、拼版、凑卷等问题,如《夷坚志》的宋刻元修本就与初版大相径庭)的问题。它是动态演变的而不是静止孤立的。这与中国学者判定为哪个版本后,仅对此本与他本校勘一下,就不再去关注此版本的印制情况的浅尝则止研究的做法是不同的。所以说我们做学问还应扎实一点,细致一点才是。</p> <p class="ql-block">《西厢记》明万历间乔山堂刘龙田刻本“衣锦还乡”一出插图</p> <p class="ql-block">现藏于西班牙圣劳伦佐皇家图书馆的明嘉靖癸丑(1553)福建书林詹氏进贤堂刋本《风月锦囊》(迄今所见刋印年代最早的中国戏曲舞台演出本集锦)之《琵琶记》“辞亲起程"插图。</p> <p class="ql-block">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增图像足本金瓶梅》康熙间皋鹤草堂奇书全集本插图。</p> <p class="ql-block">我与已故著名历史学家版本学家黄永年教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