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午,太阳最好的时候,打了茶杯,用了多久倒记不准,但很习惯、很顺手、很合用、很自适。一旦碎碎,立即设想将在“填补空白”后会变得不很习惯、不很顺手、不很合用、不很自适,不平安也得强行安慰成为平安。看来,若填补不到位,必得“物哀”一阵子。而且扔的时候是烂的部分与未烂部分囫囵扔掉,有一种碾压般的摧毁感。许子东老师在岭南大学中文系专题课末,为舒先生的文学“态度”做下“已经上交了思想 再不能上交灵魂”的确切结语。舒先生“宁折”,类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深通幽默、极擅诙谐的笔,写起清冷严肃、切中弊痛的人物,依然老辣犀利。比如让人根本笑不出的《月牙儿》,较少会笑的《骆驼祥子》,等等。舒先生写景,能够达到两三笔传神的程度,如节选文《北京的风》,引得孔庆东老师在课堂上大赞,推为天下第一,与几位世界级文豪相较,并且认为胜出,以“不引用不据典 纯使用白话文”为显著特征。这是文笔,至于文思,《骆驼祥子》的来由,是他听到一则口传的“车夫想自己买车 没有钱却撞运 牵回三头骆驼 变卖买车”的故事,无头无尾、线索粗糙。到舒先生笔下,生出了那种“插一根擀面杖都可以绽放”的花,写出了鲜活深切的被旧时代扭曲的“端正”的祥子。关于“两三笔”是怎样的功力,《历代名画记》对吴道子的记载,有极为到位的两句话,可予注解:众皆密于盼际,我则离批其点画;众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大意是,你们都画的非密集、严谨、形象,我却以轻轻两三笔写出人物神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断魂枪》末尾“月下关门 演枪摸枪 自笑自叹”后自语“不传”的沙教师,并非门户成见、固步冥顽、孤赏独芳、等等,按许子东老师从深层次的解析,到了高阶的人,或文或武,对绝学绝技看重的关节已与“精神与灵魂”重合为一,那些不凡的文武之绝等同于自身灵魂。揣摩探究后发觉,作者借沙子龙之口,以“高概括度”式揭示出自己的肺腑心声。1966年08月24日,舒先生在太平湖边枯坐一天,大约纠缠着落在对于“已交思想 拒交灵魂”的思索。许子东老师关于“最末时光的心理”如此揣测推想,完全对照了舒先生自己的准则“不能超过自己划的界线”。假如《断魂枪》最终成型,应当是长篇《二拳师》,又一部未能展开之作。《红楼梦》不也是未完成之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可宝贵的,许老师曾在2016年老舍先生逝世五十周年的08月23日,参与制作直播式纪录片,受邀重走那年舒先生从文联的家到太平湖的路,同样的环境场景里,假设逆转、假设挽回、假设拯救、假设的种种到最终结论,都显得无能为力,也并不能于事态有所改变。代入式、同感式、痛觉式、探究式搜索回忆与体会迁想,结合亲历者葛先生的详述,他获知到了几个紧关节要的细处情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毁物现场,辱人陪斗。出现在电影《霸王别姬》里的这一幕不是创作,是出于历史的真实。陈怀恺先生(《霸王别姬》导演之父)是当事人之一,这种侮辱劈头而来,甚于棒喝,舒先生冷不防,毫无招架之先兆与预感。带有浓重的盲目性、崇拜性、破坏性的这些“小将”们,一句离奇的假想,便引来生命的陨落,简直罪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蒙羞实况,料想不到。建国以后,舒先生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荣誉认定,有此“人民”之称号,卓异不凡,领袖文坛。运动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也不认为会“冲击”他,自己主动前往参加,“小将”不认识他,恰好碰到他,又是自己告诉“小将”,他是老舍。结果与设想不同,挂牌、武斗、被打、……。无缘无故的情形,相加而没有理由,并且是动手,不允许反抗。肝胆炸裂怒火腾,无由凭空却遭羞。舒先生在文艺界地位崇高,受到广泛尊敬,甚至顺风顺水的程度令一些偏狭的人感到嫉妒。那一天,走上街头加入运动,家人是反对的,他自己本身也处于病中,可能他设想着假如日后或许在需要写运动时,必须得有素材、得有经历、得有掌握,谁知失控?谁知不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三,根本结论,在于底线。仍是“思想与灵魂”的问题。思想问题,无外创作纲线、主旨立意、表达内容、塑造方式、含义寄托,等等。灵魂问题,涉及人格、关乎品质、不容冒犯、无可协调、缺而毋滥,宁折。沙子龙,是他自己,祥子,是他自己,至少一大半都是,好的作品,主要人物与作者本人相互通达。就连结局也相似度极高,祥子也曾在水边持久枯坐,沙教师没有满足孙老者学枪的愿望,拒绝传授,无疑是把这套“不传”的五虎断魂枪看得很重,等同于他此生的精神灵魂。生命从来处来,原本只有先天的精神,赋予灵魂之后,始有自性,先天的精神无可挑选,灵魂往去处去,却可以决断,但凭衷肠自主,我又断想,或许这也是舒先生能够定下心意的其中一层缘故吧。《断魂枪》故事奇、人物奇、结构奇,许老师推为舒先生三十年代极“佳”之作,末尾“月下扎枪”完毕的又笑又叹,最具神采,如果只笑不叹,或者只叹不笑,都合不到“断魂”的主旨,设想,身怀武艺、长年习拳的舒先生是国术把式,以他对国术与国术界的了解,应该不把《二拳师》写成《断魂枪》,才算合理,但他曾表示写长不难、写短是有难度的。文字世界里,合理的内容无论虚实,来得相对从容,难为的内容虚实任一,下笔并不轻易。舒先生专挑“难为”的来写,学界有评,建国后舒先生大多作品都不成功,因为他选了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或是形式,大抵因此。</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舒先生在1966年01月间留下一段珍贵的访谈录音,记者请他谈谈什么时候写建国以来民众的新生活以及侧重表达,他坦言,自己很想写这些内容,但在这方面的生活并不“丰富”,如果有机会,倒很想同工农朋友们住上一个时期,又强调是一个“长的”时期,否则写不好。除过舒先生二十多岁在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授中文时,与同事灌制的汉语学习标准教程《言语声片》,这段受访录音是我所听过的,可以侧面反映透露舒先生生命状态的最好原声:中气十足、坦诚细腻、谦和率真、热忱随性。</p><p class="ql-block">(图①④来自网络 图②③为网图编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