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姑姑

莫兰sl

爸爸没有姐妹，但却有一个不是姐姐胜似姐姐的亲人，这就是张贞慧姑姑。

爸爸与张姑姑相识缘于我的伯伯，她是伯伯1950年在大连工农中学读书时的班主任老师。因为父亲早逝，小时候张姑姑家中生活十分困难，使她饱尝了读书的不易，因此对班级中生活贫困的工农子弟特别好，不但利用业余时间给他们辅导功课，还经常自掏腰包给他们买笔和书本。

在张姑姑漫长的执教生涯中，她最喜欢最欣赏的学生就是我的伯伯——石刚年。他们年龄相差10岁，亦师亦友亦姐弟。在学业上，张姑姑是伯伯最敬爱的恩师；在思想上，伯伯作为一名老党员，学生党支部书记，经常给刚走上革命道路的张姑姑讲解革命道理和共产主义理论，鼓励张姑姑靠近党组织、加入党组织。1957年伯伯被错化成右派，张姑姑始终不相信当年积极向她宣传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理论的学生怎么会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由于张姑姑不肯和伯伯划清界线，她的预备党员转正也被拖延了两年之久。

爸爸和张姑姑认识是他1952年5月从山东老家到大连工农中学工作的时候。当时爸爸操着一口地道的胶东腔，又穷又没有文化，非常自卑，是张姑姑给他送来了笔和本，鼓励他好好学文化。爸爸说他永远忘不了那年5月，身材高挑、气质文雅的张姑姑一次又一次地找他谈心，丝毫不嫌弃他这个农村来的土小子，他们在东关街上边走边聊，飘满槐花香的东关街给他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

妈妈说，张姑姑还是她和爸爸结婚的大媒人。那个时候，妈妈也在工农中学工作，后来经过努力考上了大连医学院。由于学习和家庭负担重，爸爸、妈妈一直没将婚事提到议事日程，是张姑姑的催促，才使他们在1961年9月举办了婚礼。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因为要资助农村的姥姥家，我们家的生活一直比较拮据。张姑姑就像是我们家的大后方，不管何时只要她知道家里没钱了都慷慨解囊。文革期间，张姑姑因为她的叔叔在香港而被判为特务，下放到农村好多年。爸爸非常惦记她，经常向张姑姑的爱人——何伯伯打听她的情况。直到粉碎了“四人帮”，张姑姑才得以平反，回到了她无比热爱的讲坛。虽然年届50，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备课、讲课，唯恐学生听不懂而经常给学生加课，对困难学生倾力相助，而她自己却和何伯伯过着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的日子。她是我见过的对自己最节俭、最苛刻而对别人又最慷慨的老人。从1950年她参加工作时起，只要国家有难、同事或学生生活困难，她都毫不犹豫地捐款捐物，从1996起更是年年都向希望工程捐款。她资助的孩子成百上千，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像样的衣服。1999年9月，张姑姑过八十大寿，妈妈亲手给她织了一件大红毛衣。张姑姑非常喜欢这件衣服，2010年12月爸妈过80大寿，她还穿着这件毛衣来参加寿宴。

2008年的一天，我下班回家路过解放广场，看见有一个大棚，门口写着“拉面，一元一碗”。那时，一碗素面都要四、五元，两元一碗的拉面已很少见到，怎么还会有一块钱一碗的拉面?！我非常好奇地往棚里看了看，结果看到张姑姑夹杂在民工之中，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拉面。周末回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爸爸一听立即给张姑姑打去电话:“张老师，一块钱一碗的拉面好不好吃啊？你也请我吃一碗呗”，只听电话那头传来张姑姑特有的嘿嘿、嘿嘿的笑声，她慢悠悠地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吃一块钱一碗拉面的？我请你吃肯定不能是一块钱一碗的喽”。张姑姑就是这样，对别人特别慷慨，对自己却极为节俭。

1987年，我在大连化物所做硕士毕业论文。有一段时间，因为实验要做到很晚，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就临时住到位于云山街的张姑姑家。我看到她家有五个小砂锅，其中四个用来炖豆腐，另一个做茶蛋。我当时很纳闷，张姑姑和何伯伯怎么那么爱吃豆腐啊。直到多来后才明白，因为豆腐便宜啊。后来，张姑姑说她得了通风。我们一直不能理解，张姑姑平时那么节省，很少买海鲜吃，啤酒就更不沾边了，怎么会得痛风呢。过了若干年，我终于想明白了，因为张姑姑常年大量地吃豆腐，而豆腐的嘌呤很高，所以老太太才会得痛风。

爸爸退休后，闲暇的时间多了，张姑姑身体特别好，愿意到处走走，那段时间，只要张姑姑提出想要去哪儿看看，爸爸都是立即马上陪同前往。有一次，张姑姑拿着一张报纸来我们家，她指着上面的一个广告：黑石礁某饭店大打折，红焖羊肉27元一锅，爸爸看张姑姑想吃，马上陪她前往。结果，这是个噱头，这顿饭花了爸爸一百多元。吃完饭，张姑姑非常后悔：“这顿饭吃得太赔了”，“不赔”！爸爸认为能陪他敬爱的老姐姐吃上她喜欢吃的饭菜，多少钱都值！

那些年，逢年过节爸爸都要带领我们全家去看望张姑姑，张姑姑也会时常到我们家来。爸妈过八十大寿和金婚纪念日，张姑姑都是我们家最尊贵的嘉宾。

自从2005年86岁的张姑姑正式加入义工队伍并注册了“张贞慧义工站”之后，老人家就开始了非常忙碌的生活，每天都忙于各种义工工作。

工作做得多了，对社会的贡献就更大了，各种荣誉接踵而至: 大连市希望工程个人贡献奖、大连市十佳优秀女性、大连慈善之星、大连市十大公益女杰、辽宁省道德模范、中国好人榜、全国希望工程成立20年公益人物奖，等等。这些荣誉给张姑姑带来了欣慰，但也带来了烦恼，她要经常出席各种表彰会，频频接受记者采访，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张姑姑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捐款资助贫困学生读书、到义工站做义工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帮助别人，而从没想过要从中捞取什么。有些人曲解她，有些人利用她，让她感到很难过。但张姑姑又是一位非常慈爱、非常大度的人，她留给大家的永远都是微笑，而把这些烦恼压在心里，只有在非常难过的时候偶尔和爸爸说说。

从93岁起，张姑姑的身体开始不适。张姑姑的侄子海涛便安排她住进了离家近的养老院，爸爸带着我们隔三岔五地去养老院看她。2014年9月，张姑姑因骨折住进了大连第五医院。十一国庆节爸爸带我们全家前往医院看望。只见张姑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有些不舒服，护工说她已经两天没有排便了，肚子很胀。听妈妈说吃香蕉有助于排便，她当即吃了两大根我们带去的香蕉。以往我们去养老院看她的时候，过一会儿她就会赶我们走，可这次不同，我们坐了很长时间她也不放我们走，爸爸怕她累着，起身告辞，可张姑姑拉着爸爸的手久久不放，脸上流露出万般不舍，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两个月后，张姑姑去世，享年95岁。我和爸爸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在殡仪馆最大的告别礼堂里，张姑姑安详地躺在水晶棺中，党旗覆盖，鲜花簇拥，成千上万的大连市民前来送别。

张姑姑走了，她把遗体捐赠给了大连医科大学，走得一干二净！她的心胸坦荡、心怀大爱赢得了无数人的爱戴！

每当想起张姑姑，她那慈祥的笑容就会浮现在眼前。看到街上的拉面馆，就会想起当年她在解放广场的大棚里，夹杂在一大群民工中，吃着一块钱一碗的拉面的情景。

今年夏天，有着百年历史的关东街重新修建并将部分对游人开放，我把拍下的照片给爸爸看，想带他去看看当年生活工作过的地方。可爸爸说，他要明年5月槐树花开了的时候再去。我知道，他是想重温70多年前，在槐树花飘香的季节，和张姑姑一起走过的路。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张姑姑去世十周年的纪念日。敬爱的张姑姑，我们不会忘记您！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