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饭吧”

竹风

“回家吃饭吧。”这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农对我说的一句话。真诚朴实的话语时常在耳边回响，令我心生温暖和感动。

这事还得从我和妻今年去山间捡栗子说起。

每年秋天，等农人把山坡上的板栗收完，我和妻都会去捡遗漏的栗子。

捡栗子是件令人“累并快乐”的事。它需要翻山越岭，头低着，腰弓着，步挪着，我这个经常坐办公室的人不长时间就累得气喘如牛，汗流似雨。满山的荆棘也非常“好客”，总是调皮地剐住你的衣服相“挽留”，不让你走，在与荆棘相持的过程中，划破裸露的皮肤也是常事。手也随时会被栗蓬扎伤。有时偶尔蹿出一只蛇虫，吓得汗毛倒竖，心脏突突乱蹦。妻更是害怕蛇虫，一经遇见，面容失色，失声尖叫，浑身筛糠。

即便如此，我和妻也是乐此不疲。当忽然发现了一颗粒大饱满的栗子，立马两眼放光，心生愉悦，心情不亚于彩票中奖一样。尤其是“忙活”多半天有了很大收获后，所有的疲累会一扫而光，那份满足感、成就感令人久久回味。

其实，栗子在市场上不是很贵，花点钱就可以吃到新鲜的栗子。可是，我喜欢“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山中秋色，喜欢纵情山间无拘无束、信马由缰的感觉，喜欢体验劳动的艰辛与喜悦。所以，捡栗子无疑是一举多得的活动，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捡栗旅程是丝毫不犹豫的。

五莲松柏镇贺家店子村西的群山间，栽植大量的栗树，有的栗树已达上百年，而且栗黄面而甜，是不可多得的优质品种。这里是我和妻每年捡栗子的首选之地。每次来这里，都会乘兴而来、满载而归。

今年十月份的一个周日，天空半阴半晴，西风不急不躁。我和妻早早起床，吃罢早饭，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饮用水、中午吃的干粮，还有装栗子的蛇皮袋子放入车后备箱，轻车出发。

半个小时的行程，就到了贺家店子村北。我把车停靠在马路边，和妻各自拿着一个蛇皮袋子，沿着山底捡起，不放过途经的每一棵树，把树底的败叶、草丛、石缝都搜个遍。遗漏的栗子就像孩子“藏猫猫”，需要用心去找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有眼力、有耐心，总会有收获。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我和妻已捡了足有十几斤栗子。我感觉身体越来越疲累，嗓子渴得冒烟，肚子唱起“空城计”，脚踝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荆棘划了好几道血痕。由于水和干粮在车的后备箱里，没带上山，只能下山吃喝。妻说她不饿也不渴，让我先下去，吃饱喝足后，给她带些水和干粮上山。

我把妻捡的栗子倒进我的蛇皮袋子，背到身后，一步一挪地下山去。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碰到了一位老农，看样子有六十多岁，个子不高，穿了一身陈旧的蓝布衣服，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很深。一双粗糙的大手正在砍伐一棵有拳头粗、枝干笔直的桑树。

在这静的有点阴森的山中，偶然碰到一个人，心中竟然感到无比亲切。他也看到了我，笑着和我打招呼，问我：“来揽栗子啊？”那一笑，明显感觉脸上的褶子更多更深了。

我停了下来，把袋子放到地上，也借说话的空休息一下，痛快地答应着：“嗯。”

问他砍树干啥？他说，砍了好做撅把、掀把。

两人实在没有更多的话题可说。我又动身下山。

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下了山，来到车旁，把蛇皮袋子放到一边，稍作休息，然后急不可耐地打开车的后备箱，取出水杯，大口喝了起来。

正准备吃点东西，我看到老农扛着砍好的桑木，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走来。桑木捆在一起，很重，老农却走得很沉稳，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到了我的跟前。

老农看到了我，停住了，就像见了老熟人一样，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回家吃饭吧。”

我连声道谢，说：“不用！不用！谢谢！谢谢！我捎着饭呢。您快回家吧，扛着木头怪使人（很累的意思）的。”

“不使人，这点活算啥！那回家喝点热水吧。”他又真诚地邀请。

我充满感激地对他说：“真的谢谢您了，我捎着水呢。吃饱喝足了，我还要上山，老婆还在山上等着我呢。”

老农说:“哦。那我回家了。”

我说：“那您慢点，注意路上的车。”

老农向南走了，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早已升腾起一股热流，暖变了全身。

“回家吃饭吧”，在家乡五莲绝不是一句客套话。因为我知道，寡言少语、淳朴厚道、真诚内敛、与人为善是我们五莲“山里人”与生俱来的特质。假如你真的去山里人家作客，他们定会拿出家中最好喝的茶、最可口的菜招待你。犹记得四五年前，我们去松柏驼石沟赏杏花，住在山中的一位老太太笑眯眯地招呼我们到她敞开式的院子里坐坐，问我们害渴不？不由分说下好茶，催我们喝几杯好解解渴，歇歇脚再走。那感觉，不像是我们之间素昧平生，倒像去走山里的老亲戚。

我扭头望向连绵起伏的群山，忽然感觉那一棵棵扎根贫瘠山区，不惧罡烈的山风，不怕冰冷的雨雪，不用老农操心打理，随遇而安，乐天知命，年年向人们奉献丰硕果实的老栗树，就是一直坚守在山区的老农民的化身和群像。

我拿出干粮，想尽快吃饱饭，然后打起精神、迈出坚实的步伐再上山。那条布满荆棘的路将不再令我生畏，反而铺满了温暖。

我更想尽快见到妻，和她分享这份不期而遇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