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天终于凉了。</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树凉了,树上的风凉了;翻开的书页凉了,翻书页的指尖也凉了。看看日历,立冬已过,可体感上的秋天才刚刚来临。风沉不住气了,在楼头树梢不停地奔忙,不停地把阳光吹透吹薄,把烈日铿锵的金属质感,吹成服服帖帖的薄衣衫,轻披于万物之上。阳光柔软下来了。</p> <p class="ql-block"> 比阳光更柔软的,是桂花香。当秋风凉遍,江南各地的桂花就开了,山上的桂花开了,路旁的桂花开了,留园的桂花开了,满觉陇的桂花也开了,天地间弥漫着桂花的香气,充盈着浮动着温柔的气息。一个个古镇一座座古城在桂花香里比肩而坐,恬静安然。</p> <p class="ql-block"> 而此时,我们岭南的桂花树还是一片寂寂,花未开,枝上也没有透露关于花的讯息。岭南多是四季桂,理论上是四季开花,而实际上只在寒凉的冬末春初开,其他时候都是漫长的休眠期。江南一带常见的是八月桂,按品种的不同可分为金桂、银桂、丹桂,听说以前还有紫桂。张岱《夜航船》里说,桂有三种,丹桂,菌桂,牡桂。“今闽中多桂,四季开花有子,此真桂。其江南八九月开花无子者,此木樨也。”这么说来,四季桂是“真桂”,八月桂是“木樨”。可琦君文中说的却刚好相反:“月月开的称木樨……另一种称金桂。”查找了其他一些资料,无果。看来也没个很准确清晰的区分,总之都是桂花。</p> <p class="ql-block"> 那年和秋风一同抵达上海,到了一所学校,刚进门就看见教学楼前亭亭立着一棵树,树干细长,<span style="font-size:18px;">树姿优雅,</span>树冠团团,如一位娴静的江南女子俏然而立。走进细看,果然是桂花树,枝上初著花,花淡而小,花香细细。这样一株桂花树,衬着白墙绿窗,正应了朱淑真的诗句:“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p> <p class="ql-block"> 在学校转了一圈,遇见的桂花更多了。楼梯旁、走廊下都有,都是一样修长的身子,一样甜甜的花香。转过操场一角,不经意间,就撞见了一树橙红,那是丹桂吧,和一株金桂依偎在一起,芬芳着彼此的芬芳。 在树下流连了许久,拍了许多照片,又找人再次确认是丹桂,才依依离去。接下来的一周,每日都来去于桂花香里,呼吸着桂花的呼吸。晴日时,桂香氤氲而上,清早在高楼上一打开窗,花香就进来了,充盈一室。有一日下雨,细雨湿桂花,把花香压得愈加恬淡。坐在绿窗前,想古人有山窗、松窗、竹窗、蕉窗、雪窗,竹窗宜风、蕉窗宜雨,这样一个桂树之窗,绿叶养目,花香养心,正宜读书。窗前把卷而坐,更添闲雅之情。</p> <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读叶嘉莹讲的李清照,说她性格争强好胜,不让须眉,总不以为然,觉得“寸心如水月”才是李清照。可是读李清照写桂花的名篇《鹧鸪天•桂》,“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又觉得叶嘉莹说的有道理。桂花细碎浅淡,胜在柔和淡雅,就算香气,也是邈远悠长,原不该有所谓的“第一流”“冠中秋”的较劲和锋芒。也许较劲的不是花,而是人吧。</p> <p class="ql-block"> 同样一树桂花,张九龄说“桂华秋皎洁”,仰望的是桂花的高洁;王维说“人闲桂花落”,落下的是出尘的禅意;倪瓒说“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花影中有秋晚的怅惘;而朱淑真说“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则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平视自己的内心,平视这个世界。因为平和,所以温润,所以才有更悠长的芬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风又起,天渐凉,千百年来一树树桂花香温润了江南,柔软了岭南。如今,那枝淡贮于窗前的桂花香将又一次从江南慢慢吹到岭南,从枝头悠悠抵达心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