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张辛听闻享誉中外的儿童肿瘤专家张教授,近日将在北京肿瘤医院义诊的消息后,抱着十岁的女儿又一次离开江城市立医院,赶去火车站,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一路上望着昏睡的女儿,张辛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上午,张辛抱着女儿赶到了医院义诊现场。</p><p class="ql-block"> 张教授满头白发,七十多岁,常年在国内外讲学。她接过张辛递上的厚厚一摞病历和CT片等影像资料,认真地翻看并时不时拿出片子插进墙上阅片框仔细对照。</p><p class="ql-block"> 许久,张教授叹了口气.对张辛说:“别再跑了,把孩子带回家吧!”语调不高,但干脆利落。</p><p class="ql-block"> 张辛听完扑通一声抱着女儿就朝教授跪下,“教授行行好吧,帮忙想想办法救救她吧。”</p><p class="ql-block"> “真的没办法了,你就是到美国也没回天之力了。”</p><p class="ql-block"> “教授,别这样,钱不是问题,没有我可以去借,甚至借高利贷……”</p><p class="ql-block"> 张教授没等张辛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钱的问题,人财两空让钱打水漂,有啥意义呢?请回吧!” </p><p class="ql-block"> 一直昏睡的女儿艰难地睁开了眼晴眨了一下,又痛得哼哼的叫了起来。“医生,行行好吧,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活活痛死在我怀里呀。” </p><p class="ql-block"> 张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了张止痛药的红色处方笺递给了张辛,并轻轻地拍了拍他冰冷的手背。</p><p class="ql-block"> 张辛无奈地退出了专家诊室。抱着女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医院。他决定带着女儿回到北方乡下的老家。</p><p class="ql-block"> 六十多岁的父亲得知孙女今天回家,提前烧好了热炕,铺好了床。</p><p class="ql-block"> 外面刮着北风,下着雨雪,老父亲仍三番五次去村口等待。直到傍晚,才接到了回家的儿子和孙女。</p><p class="ql-block"> 张辛安顿昏睡的女儿时,父亲也简单地做了些面条。两父子相顾无言。数天的奔波,张辛已疲劳不堪,草草吃了一小碗面条就倒在炕上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凌晨,公鸡的打鸣声吵醒了张辛,他一看手机,刚三点过五分。再看躺在身边的女儿,却见她已停止了呼吸。</p><p class="ql-block"> 张辛叫醒了父亲,父亲老泪纵横。但他没有流泪,或许他的泪早就流干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家里唯一的一口木箱腾空,然后用一床新的被单垫在箱底。张辛帮女儿梳洗干净,给她穿上了她喜爱的红裙子,白皮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抱进了木箱,轻轻地为女儿盖上了半新的夹被,最后将女儿一直用的手机放在了她的枕边……</p><p class="ql-block"> 父子俩没有打扰左邻右舍的乡亲,天亮时分,就把痛苦缠身的孩子葬在了她奶奶的坟边。</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张辛就病倒了,高烧说起了胡话。此后数天他一直躺在炕上,昏昏沉沉,不言不语……</p><p class="ql-block"> 张辛是家里的独苗,母亲生他时因大出血去世。父亲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 </p><p class="ql-block"> 十五岁那年张辛就离家去南方打工,后拜师学厨艺。二十岁时独立开了家小餐馆。二十四岁结婚,三十岁时才生下女儿。</p><p class="ql-block"> 新冠疫情暴发前,张辛已在江城开了三家连锁店,生意红火,他也成了地地道道的小老板。</p><p class="ql-block"> 疫情爆发后,生意没法做,店子渐渐地就倒闭了。张辛的老婆自跑回娘家后,就一直没再与他联系。最后协议离婚。</p><p class="ql-block"> 疫情放开之际,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被查出了患神经母细胞瘤。以此张辛就放下了一切,整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带着女儿跑遍了武汉,上海,北京等大医院,用尽了化、放疗,免疫及手术等各种手段,光医药费就支出了二百多万。店儿黄了,存款也花光了,最后还借了外债,可女儿还是没有救过来。</p><p class="ql-block"> 老父亲看着儿子满是皱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里十分酸楚,几天来眼泪都没干过。</p><p class="ql-block"> 又到傍晚了,村里炊烟袅袅。老父亲决定弄两个儿子最爱吃的菜。可一看厨柜,除了几个鸡蛋,连一坨肉都没有。老父叹了口气,推开后门,去院子缸里捞了两棵酸白菜,只得将就对付一餐。</p><p class="ql-block"> 张辛被父亲叫醒坐了起来,本想说不吃饭了,但抬眼看到老父亲憔悴的面容,又把话咽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二人对面坐着,半晌都没开口。还是张辛打破了沉默。</p><p class="ql-block"> “大大,我明天想回江城一趟,把房子处理变现,将闺女治病借的债尽量处理妥当。”</p><p class="ql-block"> “也可得,再咋的,债不能不还。”老父低声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次日晨,张辛一大早赶到镇上搭车去江城。老父亲送他出门时再三嘱咐,“注意安全,早去早回。”</p><p class="ql-block"> 回到房里,老父翻出了记账本,拿出当年在队上当会计时用的算盘,一笔笔核实这两年向亲朋好友及同乡借还款的数目,生怕出现纰漏。</p><p class="ql-block">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张辛贱卖了江城唯一的一套面积不大的住房,卖得房款近三十万元,随后就匆匆赶回了老家。</p><p class="ql-block"> 晚饭时,张辛拿出了买的卤鸡鸭等熟菜,邀父亲一起整口酒唠唠嗑。</p><p class="ql-block"> 父亲将他复核过的账本递给了张辛,缓缓地说:“伢呀,小孙女走了,借乡亲们的帐也该还了。利息人家不要,咱也不能欠人家的情呀。我估莫了一下,明日我想把养的一头猪和三只鸡宰了,请乡亲们一起吃个饭,把账的事了了。”</p><p class="ql-block"> “好,好的大大,我也早就有这个想法,就按你说的办吧。”张辛连连应允道。</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老父亲起了个大早,叫来堂兄弟等人帮忙杀猪宰鸡。请会炒菜的堂兄弟媳妇一起张罗三桌饭菜。然后,老父亲带着张辛拿着账本去垸场借钱人家逐一还钱并邀请大家傍晚去家里吃个饭。</p><p class="ql-block"> 雨雪天,大家都闲在家里。傍晚六时,就陆陆续续来到了张辛家。众人围桌而坐,老父亲和张辛不停地向乡邻致谢。</p><p class="ql-block"> 张辛没有了女儿疾病的牵绊,似乎一下子放开了。他拼命地敬酒,对回敬也来者不拒。三年多来,张辛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老父亲把张辛扶到了炕上。最后又一一把乡邻送去门外。</p><p class="ql-block"> 张辛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来,他喊了几声大大,竟没有听到父亲的回答。当他在屋外院子边的柴房找到父亲时,发现父亲吊在房梁上自杀了。</p><p class="ql-block"> 张辛呼天抢地,嚎啕大哭。邻居听见哭声赶来,也都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还谈笑风生的老人竟以这种方式走了。</p><p class="ql-block"> 在众乡亲的帮助下,老父亲与母亲合墓安葬在孙女墓地的旁边。</p><p class="ql-block"> 一周后,张辛找到了父亲放在抽屉里的遗书:</p><p class="ql-block">儿子:</p><p class="ql-block"> 请原谅父亲的自私。其实在你女儿生病不久,我就查出了肺上毛病。这几年家里缺钱,我懒得治疗。拖至今日,渐感胸背疼痛,时常呼吸困难……我走了也是一种解脱,有你送我归山我就心满意足了。</p><p class="ql-block"> 你不要伤心。希望你清静些时日后,还是要振作起来,毕竟张家的门脸还要靠你撑起来。我希望你像你十五岁那年一样,再鼓起勇气走出去。我和你娘会保佑你的!</p><p class="ql-block"> 父字</p><p class="ql-block"> 即日</p><p class="ql-block"> 外面的雨雪还在下,风呼呼地啸叫。天早已黑完了。张辛没有拉亮灯,在黑暗中,他面对着父母的遗像,点燃了三根香轻轻地插到了香炉里。然后坐在遗像前,不言不语,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香烟。</p><p class="ql-block"> 鸡鸣过后,天渐渐亮了,张辛像个石雕一样,依然坐在遗像前,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呛人的烟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