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镇的特指、泛指与常指

加木

<p class="ql-block">罗凯|何为方镇:方镇的特指、泛指与常指</p><p class="ql-block">内容提要:“方镇”是治史者耳熟能详的一个概念,但至今无人对这个概念本身做过令人信服的研究。钩稽史料可以发现,从魏晋开始,方镇(或藩镇)一词就广被使用,其涵义一般指藩维中央的地方实权人物或机构,至晚唐犹然。而唐后期方镇的涵义,具体分析,有三种:“特指”节度使;“泛指”涵盖州刺史的所有地方实权派;“常指”直属于中央的府、州,既包括节度使、观察使等连帅大府,也包括中央直管的单州。并且,我们通常所指的方镇,其实是中央由上而下地看待地方的一个横截面。若要从下而上纵向地审视地方行政的层级,我们或许可以引进“都府”这一概念,从而将其与中央直管的单州区别开来,以便更好地理解方镇。</p><p class="ql-block">唐后期①的方镇(或曰藩镇)历来是中国古代史研究的热点,这方面的学术成果可谓汗牛充栋,从方镇的起源、发展、衰亡等发展过程,到性质、类型、组织结构、经济基础、内外关系、空间分布,乃至区域与个案研究等,多不胜数,难以尽述。但是让人不解的是,对于“方镇”或“藩镇”究竟何所指这个基本问题,迄今为止却还缺乏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方镇研究的经典著作,如日野开三郎《支那中世的军阀——唐代藩镇研究》②、王寿南《唐代藩镇与中央关系之研究》③、张国刚《唐代藩镇研究》④等对此皆少有着墨,近年的相关研究也不例外。</p><p class="ql-block">正因这一基本问题没能很好地解决,所以对于唐后期中央与地方关系、地方行政区划的层级、方镇的职权以及与之相关的诸多问题等的探讨,不同学者各执一词,争论纷纭。大多数学者普遍认为唐后期方镇成为事实上的一级地方行政建置,“藩镇—州—县三级制”的观点是为主流。但也有不同意见,如韩国学者郑炳俊认为,观察使由地方监察机构变为集行政、财政、军事权力于一身,但州与朝廷的直接通达在唐代后期仍旧切实存在⑤。刘诗平⑥、陈志坚⑦、张达志⑧等的研究,从州和藩镇行政权力的完整性、州与中央的上通下达等方面着眼,也都证明了藩镇并非州以上的行政建制。</p><p class="ql-block">但以上无论正方还是反方,争论的都是方镇行政权力的大小与多寡,本质上却都有一个共同的预设前提,即认为方镇与州完全不同,方镇是高于州的一级权力机构,区别只在于其行政权是否完整。本文不欲卷入这种纷争,只想对“何为方镇”这个基本问题进行探讨。不当之处,请方家批评指正。</p><p class="ql-block">一、引子:钱大昕的疑惑</p><p class="ql-block">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高瑀撰《使院新修石幢记》云:“连帅大府,今天下三十有九。”⑨对此,钱大昕议论道:“碑称‘连帅大府今天下三十有九’,而元和二年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总计天下方镇凡四十八,相去不十年,何以异同若此?不可解也。”⑩</p><p class="ql-block">钱氏针对《旧唐书·地理志》所列方镇,亦有一番论说:</p><p class="ql-block">东都畿汝防御观察使。自东都畿至安南,凡四十四镇,盖据大和中方镇言之。元和二年,李吉甫撰《国计簿》云:“总计天下方镇,凡四十八。”开成元年,王彦威进所撰《供军图略》云:“至德乾元之后,迄于贞元元和之际,天下有观察者十,节度二十有九,防御者四,经略者三。”据此《志》,凡三十二节度,七观察(东都畿带防御,岭南西道带经略),三防御,二经略也。(11)</p><p class="ql-block">结合这两份材料,钱大昕实际上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唐后期的方镇究竟有多少个?这不仅仅是一个数目问题,因为要弄清楚有多少个方镇,就必须明确哪些是方镇,哪些不算。所以这一系列数字的背后,隐含着更重大的问题:什么是方镇?判断方镇的标准是什么?</p><p class="ql-block">虽然历史文献对唐代方镇多有记载,但一般人所据,往往是《元和郡县志》(12)《旧唐书·地理志》(13)《新唐书·方镇表》(14)的名单。但今本《元和志》(15)有阙佚;《旧唐志》所列不仅有脱漏,而且使职名称多有差误(16);而《方镇表》则后出,内容良莠不齐,错误不少。因此要回答上述问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p><p class="ql-block">在正文展开之前,首先需要对“藩镇”与“方镇”两个相近的名词稍作解释。传世文献和现代论著中,二者往往可见。这两个词意思相近,区别即在于“方”与“藩”的差异,一着重地域;一偏重政治,此点王寿南业已指出(17)。但藩镇的涵义更广,在“方镇”概指地方方面长官的“镇”义之外,还有藩屏、藩翰等“藩”的意义。如《三国志·陆凯传》载:“(孙)皓徙都武昌,扬土百姓溯流供给,以为患苦,又政事多谬,黎元穷匮。(陆)凯上疏曰:‘……愿陛下简文武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将,藩镇方外;公卿尚书,务修仁化……”(18)此处“藩镇”无疑是作动词用,即藩维、镇抚、卫护之意。但若作名词,二者是可以通用、互换的。《晋书·刘胤传》云:“北方方镇皆没,惟余邵续而已”,明辑本《十六国春秋》作“藩镇”,《通鉴》则为“藩镇尽矣”(19),即是很明显的例子。以是之故,为便于行文计,本文除非论述必要,一般皆写作“方镇”(20),但所论,其实是包含“藩镇”的,后文不再一一区分。</p><p class="ql-block">二、从节度使到州刺史:方镇的特指与泛指</p><p class="ql-block">关于方镇是什么,已有观点主要分为两种:一者认为方镇就是节度使;一者认为方镇不但包括节度使,还包含观察使等。</p><p class="ql-block">前一观点以《新唐书·兵志》为代表:“所谓方镇者,节度使之兵也。”(21)《方镇表》之所以以景云元年(710)作为开端,亦因节度使始于该年(22),尽管在表中,亦列有其他使职,并不局限于节度使。</p><p class="ql-block">《文苑英华》卷800《厅壁记四·藩镇(观察附)》共收三篇厅壁记:《河西节度使厅壁记》《邠州节度使厅壁记》《黔州观察使新厅壁记》(23)。《英华》本卷编者显然并不将观察使视为藩镇,故“观察”只是附录。</p><p class="ql-block">《旧唐书·宪宗纪》的一段叙述颇有意味:</p><p class="ql-block">(元和九年十月)戊辰,以尚书左丞吕元膺检校工部尚书、东都留守。旧例,命留守赐旗甲,与方镇同,及元膺受命,不赐。谏官援华、汝、寿三州例有赐,居守之重,不宜独阙,上曰:“此三处亦宜停赐。”(24)</p><p class="ql-block">该“方镇”地位尊崇,须“赐旗甲”,联系诸史所载节度使即赐旌节者,可知此处方镇当指“节度使”,至少是包括节度使的。在唐宪宗看来,东都留守与华、汝、寿三州防御使,均非方镇。又如《旧唐书·李巽传》载窦参收受宣武军节度使刘士宁之贿赂,李巽“言参与藩镇交通”(25)等,亦皆如此。此类情况,史籍多见,不再一一赘列(26)。</p><p class="ql-block">但这只是最狭义的方镇,人们一般所谓的方镇,涵义则要广得多。</p><p class="ql-block">《旧唐书》记载,贞元十二年(796)正月“乙丑,成德军节度使、检校司徒、兼侍中浑瑊兼中书令;兴元节度使严震、魏博田绪、西川韦皋并加检校左右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于是方镇皆叙进兼官”(27)。文中方镇所指,乍一看皆为节度使,但《旧唐书校勘记》早已指出此处有脱文(28)。据《册府》,“叙进兼官”的方镇,其实还有“浙江西道”“浙江东道”“宣歙池”等“都团练观察使”(29)。</p><p class="ql-block">《旧唐书·文宗纪》曰:大和九年(835)十二月丁亥,“左仆射令狐楚奏:‘方镇节度使等,具弩帓,带器仗,就尚书省兵部参辞,伏乞停罢。如须参谢,令具公服。’”(30)“方镇节度使等”,说明方镇包括节度使,当然不仅仅是节度使。对此,稍早的另一则材料说得更明白:大和五年正月“己未,诏方镇节度观察使请入观者,先上表奏闻,候充则任进程”(31)。《旧纪》此段记载明白无误地指出了“方镇”的范围,既有节度使,也包含观察使。</p><p class="ql-block">《旧唐书·食货志》云:“德宗朝讨河朔及李希烈,物力耗竭……时又配王公已下及尝在方镇之家出家仆及马以助征行,公私嚣然矣。”(32)此事《旧唐书·李希烈传》有相应记载:“神策军使白志贞又献策谋,令尝为节度、都团练使者各出家仆部曲一人及马,令刘德信总之讨希烈。”(33)两相对比,可见都团练使与节度使一样,均属方镇的范畴。</p><p class="ql-block">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序》言“四十七镇”,除节度使外,有观察使、都防御使、经略使等。又,《元和国计簿》所谓天下方镇凡48,其中就包括唐廷税赋倚重的东南八道,而东南八道除了淮南外,均为都团练观察使。</p><p class="ql-block">可是,唐时朝野对“方镇”一词的使用,比上述两种观点都要更广。</p><p class="ql-block">《旧唐书·德宗纪》载:</p><p class="ql-block">(建中三年五月)丙申,诏:“故伊西北庭节度使杨休明、故河西节度使周鼎、故西州刺史李琇璋、故瓜州刺史张铣等,寄崇方镇,时属殷忧,固守西陲……休明可赠司徒,鼎赠太保,琇璋赠户部尚书,铣赠兵部侍郎。”皆陇右牧守,至德已来陷吐蕃而殁故,至是西蕃通和,方得归葬也。(34)</p><p class="ql-block">所谓“寄崇方镇”者,不仅有伊西北庭节度使、河西节度使,还有西州刺史、瓜州刺史等,“皆陇右牧守”。此处“方镇”所指,无疑并非我们一般所理解的,即处于州之上的政治区域或机构长官,而包括了州及其长官本身。</p><p class="ql-block">《独孤屿墓志铭》曰:“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反,朝廷以淮淝海沂,三吴咽喉,宜择良佐,以贰藩镇,命府君为泗州长史。无何,换滁、濠二州。”(35)该墓志作于大历年间(766-779),泗州长史所“贰”的藩镇,显而易见是泗州刺史。</p><p class="ql-block">《文苑英华》有《藩镇谢官表》4卷,此“谢上表”部分的“藩镇”,包括和州、道州、衡州、石州、柳州、忠州、黄州等纯粹刺史数十例(36),即“某州诸军事某州刺史”,不加防御使、团练使、镇遏使等任何使职。可见《文苑英华》这几卷的编选者也将一般的州刺史看作“藩镇”,这与上引建中三年(782)的诏书是一致的。</p> <p class="ql-block">贞观十一年(637),唐太宗《册李改封英国公文》云:“入司禁旅,出帅藩镇。”(37)可见在唐初已有藩镇之称,故其所指,与后世习惯指节度使、观察使等,当有区别。册文中“禁旅”当为太子左卫率府,“藩镇”应是并州都督府。</p><p class="ql-block">由此可见,唐代的方镇不仅涵盖节度使、都团练使、观察使等州以上的一级机构,还包括一向为大家所忽视的州。</p><p class="ql-block">而“方镇”一词的源头,要远早于唐代。《晋书·贾充传》是传世文献所见方镇一词时代最早的,但出于后世史臣之笔(38)。《张华传》乃“屏左右”后之所言(39),可信度值得怀疑。《贺循传》载司马睿为镇东大将军,欲引贺循做军司,书信中有“谬荷宠位,受任方镇”(40)之语。该信写于永嘉六年(312)前任军司顾荣去世后不久,信中之方镇当指镇东大将军、扬州都督等,以其镇守一方,拥重兵之故也。</p><p class="ql-block">“藩镇”则较之“方镇”更早。《三国志·许靖传》载:“靖与曹公书曰:‘……又张子云昔在京师,志匡王室,今虽临荒域,不得参与本朝,亦国家之藩镇,足下之外援也。’”裴松之注曰:“子云,名津,南阳人,为交州刺史。见《吴志》。”(41)许靖给曹操写信在公元205年前后,其时交州刺史为“国家之藩镇”。</p><p class="ql-block">《宋书·索虏传》云:“(拓跋)焘虽不克悬瓠,而虏掠甚多,南师屡无功,为焘所轻侮。与太祖书曰:‘……彼今若欲保全社稷,存刘氏血食者,当割江以北输之,摄守南度,如此释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镇、刺史、守、宰,严供张之具,来秋当往取扬州,大势已至,终不相纵。……’”(42)此处方镇与其后的刺史、守、宰构成一个地方职官序列,与《晋书·范宁传》“府以统州,州以监郡,郡以莅县”(43)正相对应,即在北魏太武帝眼中,方镇乃都督的代名词。</p><p class="ql-block">实则魏晋南北朝文献中,“方镇”“藩镇”(44),代不绝书。综观之,这些方镇(藩镇)有几种涵义:其一,州或州刺史。其二,地方上拥有生杀大权、可节制州郡的驻守将军。其三,都督(府)或总管(府),拥有统州的权力,事实上是高于州(刺史)的一级地方实权机构或官员。</p><p class="ql-block">也就是说,方镇或藩镇,在不同时期、不同人的口中或笔下,有不同的含义,要具体分析。但一般情况下,皆泛指镇守一方的地方大员,如州牧(刺史)、都督、将军等“州牧督将”,以及相应的机构或区域。但有一个隐含的条件,即必须是州或州以上的级别,因为史籍中从未出现有郡、县或太守、县令称方镇的情况。目前所知最早的“藩镇”概念始于东汉末年,应该也与此时“州”取得地方军政大权有关。隋文帝改革后,州的规模尽管与魏晋时期的郡差相仿佛,但其名未变,州刺史所兼的“持节、某州诸军事”等名号也延续下来,故隋唐的州及其长官仍可称方镇。</p><p class="ql-block">其实,早在宋代,李焘即撰有《江左方镇年表》(45)。清初的万斯同,编撰有《魏方镇年表》《晋方镇年表》《东晋方镇年表》《宋方镇年表》《齐方镇年表》等,这些“方镇年表”与其“将相大臣年表”相映成辉,季野先生心中的方镇,无疑是与朝廷大臣相对的地方长官。清末秦锡圭编有《补晋方镇表》(46),显然受了万氏的影响。而近代的吴廷燮,除最负盛名的《唐方镇年表》外,还著有《汉季方镇年表》《三国方镇年表》《晋方镇年表》《东晋方镇年表》《宋齐梁陈方镇年表》《后(一作元)魏方镇年表》《东西魏北齐周隋方镇年表》《五季方镇年表》《辽方镇年表》《金方镇年表》等(47),吴氏方镇的概念,当然也是泛指。</p><p class="ql-block">三、数目谜团:方镇的常指</p><p class="ql-block">前文曾提及钱大昕的疑问,牵涉到方镇数目的谜团。其实有此困惑的远不止竹汀先生一人,大史学家司马光对此亦感棘手。《通鉴考异》载会昌五年(845年)毁佛留僧之事曰:</p><p class="ql-block">《实录》:“中书门下奏请上都、东都两街(48)各留寺十所,每寺留僧十人,大藩镇各一所,僧亦依前诏。敕上都、东都每街各留寺两所,每寺僧各留三十人。中书门下奏:‘奉敕,诸道所留僧尼数宜令更商量,分为三等:上至二十人,中至十人,下至五人。今据天下诸道共五十处,四十六道合配三等:镇州、魏博、淮南、西川、山南东道、荆南、岭南、汴宋、幽州、东川、鄂岳、浙西、浙东、宣歙、湖南、江西、河南府,望每道许留僧二十人;山南西道、河东、郑滑、陈许、潞磁、郓曹、徐泗、凤翔、兖海、淄青、沧齐、易定、福建、同、华州,望令每道许留十人;夏、桂、邕管、黔中、安南、汝、金、商州、容管,望每道许留五人;一道河中,已敕下留十三人。’”按镇州等凡五十六州、四十一道,今云五十处、四十六道,误也……(49)</p><p class="ql-block">温公云“按镇州等凡五十六州、四十一道,今云五十处、四十六道,误也”,实则理解有偏差。所谓“今据天下诸道共五十处,四十六道合配三等”,并非全国50道分为三等,实际上按照三等分配的,只是其中的46道而已。其余4道另有配额,如后文“一道河中,已敕下留十三人”,13人无疑不在“二十人、十人、五人”这三个等级里面,河中即属另行分配的4道之一。</p><p class="ql-block">但是即便是46道,《考异》所据《实录》也不足,故温公按语云“镇州等凡五十六州、四十一道”,其实并非56州,温公错将“宣歙”“福建”等一道之名看作两州,实则一道往往有若干州,“宣歙”“福建”等只是概称,如“宣歙”彼时有宣、歙、池三州,“福建”则有福、建、泉、漳、汀等五州(50)。但温公言“四十一道”却是不错的,也就是说温公所看到的《实录》已有夺逸,此夺逸当在第三等,因为“夏、桂、邕管、黔中、安南、汝、金、商州、容管”只有9道,与第一等17道、第二等15道相差不少。且“夏、桂、邕管”是不符合前文的“书法”的,据前文“镇州”“魏博”“同华州”之例,“桂邕管”可连称,因为岭南五管中,桂管、容管、邕管三道曰某管是当时的习称,一般而言,全国也仅有此三例,而夏州一道或曰夏州节度使,或曰夏绥银(宥)节度使等,不曾称作夏管,作为一道的简称,也断不会仅云“夏”。况且,当时京北七道,其余的邠宁、振武等六道均未出现在这份名单中,殊为乖谬。所以“夏”字之后,必有脱漏无疑。其所阙者,当为五道十一字,其中包含京北七道中的数道,其他可能的阙漏者,尚有陕虢(或曰陕府)、河阳(或曰孟怀)两道。</p><p class="ql-block">这段材料最能说明的问题是,当时的“道”(即“藩镇”)究竟何所指。《元和志》因为今本有阙逸,且每镇之图早已亡佚,导致其47镇不能确指,所以我们今天对于唐代的方镇,多只能依据宋代的说法,尤其是《方镇表》之说,但《方镇表》并非原始材料,其所作时代距离唐亡已一个半世纪,更无论中唐时候的情形,故该表错漏百出,难以卒读。而《考异》所引《实录》的这段材料,却能给我们最直接的证据。</p><p class="ql-block">奏言所列的四十六道中,除了有镇州、魏博、淮南、西川等我们熟知的方镇外,还有河南府、同州、华州、汝州、金州、商州等六个府州,很明显,这六个府州也属于“诸道”之列,其与魏博、淮南等方镇是并列的关系。从奏言来看,“汝、金、商州”与“同、华州”“河南府”一样,每一个均为独立的单位,即每一州均为一道。</p><p class="ql-block">李吉甫说“《元和郡县图志》,起京兆府,尽陇右道,凡四十七镇,成四十卷”(51),乍看似乎40卷的47镇包括京兆府和陇右道,实则不然。尽管《元和志》开卷京兆府亦单列,但京兆乃朝廷所在,“方镇”本就是布局在京畿之外,藩维朝廷、拱卫京畿的,故京兆府无疑是不被包含在方镇范畴的,否则方镇也就无从谈起了(52)。故《旧唐志》历数“至德之后”44镇,即无京兆府(53)。至于陇右道虽然也占两卷篇幅,但并未像之前各镇一样,列有某镇的治所和辖区,所以当时已经沦陷的原陇右道诸节度使,自然也不在47镇的范畴(54)。实则李吉甫的用词极其严谨,“府”“道”不同于“镇”,其中本已暗含玄机。</p><p class="ql-block">这样,综合考察,即便今本《元和志》阙佚数镇,但基本可以判定所阙者为幽州卢龙、淮南、金商、容管等镇。以此计算,若从凤翔节度使开始,到安南经略使结束,不计河南府,共有44镇,即凤翔、泾原、邠宁、鄜坊、灵武、夏州、振武、丰州、陕虢、汴宋、郑滑、陈许、徐泗、蔡州、郓州、河中、河东、泽潞、怀州、魏博、恒州、定州、沧州、(幽州)、(荆州)、(金商)、襄州、山南西、(淮南)、浙西、浙东、鄂州、江西、宣州、湖南、福建、黔州、西川、东川、岭南、(容管)、桂管、邕管、安南(55)。只有算上华州、同州、河南府,才符合李吉甫47镇之说。实际上,在《元和志》中,华州、同州、河南府本就是单列的,可见至少在李吉甫心中,这三个府、州在47镇之列(56)。</p><p class="ql-block">以上是元和中期的情形。元和末年,蔡州镇被废,分割入周边方镇;淄青平卢李氏畏罪,朝廷乃将之分裂为三镇。若不计其他临时的方镇调整,其时则为48镇。而如前述会昌五年所见,金商都防御使亦裂为金州、商州两镇,汝州亦分立出来,故会昌末年即为50镇(57)。</p><p class="ql-block">同、华二州,加上汝、金、商三州与河南府,这六个单列的府、州,在元和至会昌年间,构成方镇序列的独特景象(58)。它们的存在,意味着唐后期,至少在9世纪前半叶这段时间,方镇序列中依然保留有单个州的位置。</p><p class="ql-block">在钱大昕的疑问中,一个重要干扰因素是“连帅大府”,钱氏将之理解为方镇的代名词,故对元和年间48与39两个数字之差感到不可解;而赖青寿以为是指其中的节度镇,“三”为“二”字之笔误(59);石墨林谓连帅代指观察使及刺史(60)。笔者则认为,唐后期连帅一般仅指观察使,白居易的《白氏六帖事类集》对此有最为直接的说明,该集卷21第81条是观察使,其下的别称就是连帅;相应的,白氏列节度使的别称为方伯、元戎,刺史为岳牧、外台等(61)。而唐后期节度使一般例兼观察使,故元和十二年时,全国有39个连帅大府,即王彦威《进供军图奏》所言:“天下有观察者十,节度者二十有九,防御者四,经略者三。”(62)因为观察使地位高于都防御、都团练、经略等使,故兼这些军事使职的情况下一般称观察。防御、经略若不兼观察使,即不能预于“连帅大府”。</p><p class="ql-block">又,《唐会要》记载了一份名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其年(会昌五年)九月,中书门下奏:“条流诸道判官员额,西川本有十二员,望留八员,节度副使、判官、掌书记、观察判官、支使、推官、云南判官、巡官。淮南、河东旧额,各除向前职额外,淮南留营田判官,河东留留守判官。……防御副使,莘州、泗州各有两员,并望不减。楚州、寿州各有三员,寿州望减团练副使一员,楚州望减营田巡官一员。汝州、盐州、陇州,旧各有一员,望不减。桂管旧有六员,望减防御巡官一员。容管旧有五员,望减招讨巡官一员。延州旧有两员,亦望减防御推官一员。楼烦、龙陂,旧各有两员,望各减巡官一员。”(63)</p><p class="ql-block">结合前引《资治通鉴考异》所载的“留僧”方镇名单,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当时“方镇”的涵义。在这份诸道判官名单中,我们发现有泗州、楚州、寿州、盐州、陇州、延州、楼烦、龙陂等道,其使职,则有防御使、团练使、群牧使(64)等不同名号。这8道中,泗州、延州等是单个的州,而楼烦、龙陂则是马监,连州的规模都不如,那么这些也称得上“方镇”吗?</p><p class="ql-block">在“留僧”名单中,此8道皆不在方镇50道之列。《元和志》所列47镇,亦无此8道之名。事实上,泗州、陇州、龙陂等,在《元和志》等方镇区划中,是归属于徐泗、凤翔、陈许等节度使的。也就是说,尽管上述8道也有兵额与相应的使职和判官,并且其判官员额由中央厘定,但却与一般的“方镇”有别。</p><p class="ql-block">于是问题来了,在唐后期,朝野上下判断方镇的标准是什么?如果说节度使、观察使、经略使、团练使、州刺史等都是方镇,如本文第一节所述,则全国的方镇岂非有二三百个?且不说当时中央如何管理这数量繁多、层次不一的方镇,即便李吉甫等人所谓的47镇、50道也无从说起了。因此,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至少是治国者的观念里,应该有而且一定有一个共识,这个共识,既非特指,也非泛指,如此,才便于施政。</p><p class="ql-block">从这个角度出发来考察方镇,便不能以今天的学术概念去理解,也不宜采取由下而上的视角,而应该从当时的实际情况出发,以中央政府的立场,由上而下地看。这样,凡是在行政上、军事上直接跟中央沟通的地方权力主体,即为方镇,我们姑且名之为“常指”(即通常人们所指的)的方镇。不管这些地方机构,是统领若干军、州的使职,还是单个的府、州,只要有直接联系朝廷的权限,在中央政府那里,便是藩镇。因此,剑南西川、淮南、成德等节度使是方镇,陕虢、浙东、黔州等观察使是方镇,安南、容管等经略使是方镇,丰州都防御使是方镇,华州(潼关)防御使也是方镇。</p><p class="ql-block">但如果中央的命令不能直接下达到该镇或该州,该州、镇也不能直接上达朝廷,而需要中间机构转达,那么这个州、镇就不在朝野公认的方镇之列。比如上述延州、楚州、龙陂等州、监。甚至如兴凤都团练守捉使、舒庐滁和都团练使、琼州管内招讨游奕使等管辖若干州的镇,在计算方镇时,也是被排除在外的,因为其上还有管辖机构,如山南西道、淮南、岭南等节度使或防御使。也就是说,在某些场合或泛指时,楚州、兴凤等也可称为方镇,但在统计、施政等公认语境中,因为具有排他性和非重复性,凡是这种大圈套小圈式重叠被覆盖的镇,自然一概不被认可。这样看来,方镇其实是一个横断面。应该说,从拱卫中央、镇守一方的方镇本质属性出发,这种理解是比较科学的。</p><p class="ql-block">但是这是统治者站在中央的立场从上往下地看,对于民众和地方官员或将士而言,更多的时候,却是要从下往上去看待方镇的,那么人们一般看到的,却是一个纵切面,这时管理的层级显得更重要。这种情况下,兴凤、舒庐滁和、琼管等镇,是实实在在地充当了中层军政管理者的角色。也就是说,兴州等地民众所要承担的赋税劳役,除中央朝廷外,地方上有县、州、都团练使、节度使等四级负担。这种情况,也适用于舒、琼、德、濠、横州(65)等地的民众。倘若我们认可《元和志》为代表的“横断面式”方镇概念,则兴凤、琼管这种纵向统辖的镇就难以“方镇”名之了。</p><p class="ql-block">四、都府:唐后期方镇的主体</p><p class="ql-block">为便于人们理解方镇的内涵和外延,笔者欲引进一个新的概念——都府。</p><p class="ql-block">洪迈在《容斋随笔》里有一段被广为传颂的话:</p><p class="ql-block">唐世于诸道置按察使,后改为采访处置使,治于所部之大郡。既又改为观察,其有戎旅之地,即置节度使。分天下为四十余道,大者十余州,小者二三州,但令访察善恶,举其大纲。然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谓之都府,权势不胜其重,能生杀人,或专私其所领州,而虐视支郡。(66)</p><p class="ql-block">这段话是后世治唐史尤其是方镇史者都绕不过去的,尤其是其中的“然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谓之都府。权势不胜其重,能生杀人。或专私其所领州,而虐视支郡”,更被主张方镇权重难制尾大不掉者频繁引用(67)。本文不欲在方镇的权力等方面着墨,也不欲逐一剖析其中每一句话的是非曲直(68),笔者感兴趣的在于“都府”这个概念。</p><p class="ql-block">洪氏的“都府”本针对“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而言,“都”是“总”的意思,“府”则指衙门,意在强调都府权力之广、大。</p><p class="ql-block">但是,唐代“都府”的意义可能与洪氏所言有区别。《唐会要》载:</p><p class="ql-block">先天二年十月敕:“诸蕃使、都府管羁縻州,其数极广,每州遣使朝集,颇成劳扰。应须朝贺,委当蕃都督与上佐及管内刺史,自相通融,明为次第。每年一蕃令一人入朝,给左右不得过二人,仍各分颁。诸州贡物于都府点检,一时录奏。”</p><p class="ql-block">(开元)十四年二月敕:“岭南五府管内郡、武安、万安等三十二州,不在朝集之限。其承前贡物者,并附都府贡进。”(69)</p><p class="ql-block">这三处都府,当为都督府、都护府之省称,与此相同的还有张九龄《敕安南首领书》:“卿等虽在僻远,各有部落,俱属国家,并识王化。比者时有背叛,似是生梗,及其审察,亦有事由:或都府不平,处置有失;或朋雠相嫌,经营损害……”(70)以及郑宏之《拓拔寂墓志文并序》:“祖后那府君……抚有余人,建牧以崇其都府,拜静边州都督、押淳恤等一十八州部落使、兼防河军大使,赠银州刺史。”(71)</p><p class="ql-block">此外,《黔州观察使新厅记》所言的都府为观察使:“古者诸侯路寝,成则考之,今刺史颁诏条,而都府兼支郡。”(72)而《马公家庙碑》所言的都府则是节度使所在之州:“元和十四年,齐寇始诛,朝廷以其地广人众,易生摇动,析其都府别为一道,而分曹濮之田以益之。”(73)</p><p class="ql-block">综上,唐人所言的“都府”以都督府(都护府)、观察使与节度使及其所在之州为常。</p><p class="ql-block">唐后期的军事使职,既有防御使,如华州防御使、延州防御使,也有都防御使,如东都畿汝都防御使、桂州管内都防御使等;有寿州、楚州等本州团练使,也有江西、福建等都团练使。初时,防御使即便管多个州,也不加“都”字,但后来规范化了,所管超过一个州时,正式场合下皆加“都”字。而团练使若不加“都”字,仅表示本州团练使,只有都团练使,才能管若干州。“都”在这些场合,表示“总”或“统领、统帅”(74)的意思,类似的情况,历史上还有都护、都督、都省、都转运使、都指挥使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所谓都府,即都团练使、都防御使等“都使”所管之机构及其辖区——“都”领若干统县政区(包括州、京府或相当于州一级的军、城等)的高层政治区域。“节度使”顾名思义,也和都团练使、都防御使等一样,辖有不止一个军、州(75),故属于当然的都使之列。经略使情况稍复杂,有都使也有单州(76)、单军使,然在唐后期指方镇者,一般为都使。都使指官员或官职,都府者,即该官员或官职相对应所管之机构或政治区域。</p><p class="ql-block">目前学界普遍所理解的“方镇”,其实就是这些都府。但实际上,正如前文所论述的,方镇不仅包括都府,也包括单州(京府、都护府本府),亦即直属于中央的州(即已有学者注意到的“直属州”(77))。</p><p class="ql-block">也就是说,方镇并非是州之上的一个行政层级,甚至不是一个准行政区划,或广义的行政区划(即政治区域)。但都府则无可置疑的是居于统县政区——州(78)、府(79)——之上的政治区域,比如北周和隋代的总管府、六朝及唐代的都督府(80)、节度使、都防御使、都团练使以及管多个州的经略使等。</p><p class="ql-block">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言的都府与行政区划概念中的高层政区(81)是有区别的。严格意义上的(或者说狭义的)高层政区,具有稳定性,且必须有完整的行政权,如东汉末年至隋初的州,以及明代至清前期的布政使司,近现代的省。都府则不然,它是因时、因地所置,具有相当的不确定性,因而也具有灵活性,而它所拥有的,一般是某一方面的权力,主要是军事权,或者监察权、财政权等。这些权力,当中央权威不足时,地方可以通过兼、摄等方式组合,集于一身,但中央政府强势的时候,则会有意识地将之分开。</p><p class="ql-block">并且,因其灵活性,不同地位的都府可以递相统摄,军事性质的都府这方面表现得尤其明显,在此仅举几例,如东晋南朝的荆州都督府,往往都管益州都督府、沔中都督府,有时兼统广州都督府等(82);又如唐初的并州总管府曾管代、石、朔州总管府(83),益州都督府督嶲、南宁、会州都督府等(84)。</p><p class="ql-block">因是之故,都府又可以分成两种:一般的都府(85),以及统管多个都府的“统府”(86)。自然,相较于前者,后者地位更高、辖区更大,但数量更少,也更不稳定。在盛唐时期,岭南五府经略使和大多数节度使其实都是统府,玄宗末年,本已是统府的节度使再兼领其他节度使,终于引发了安史之乱。肃宗之后的历代唐朝统治者,—方面要依赖方镇,但同时也都极力防止方镇坐大,所以“都统”这种统府皆为临时设置,事罢则废。</p><p class="ql-block">值得注意的是,与都府相对应的,还有单府,即设置于单个州的府,比如唐前期的胜州、丰州等都督府,后期的同州、华州、延州、陇州防御使等。单府有可能独立于都府之外,直属于中央,如同州、华州等;也有可能隶属于都府,如延州、陇州等。二者广义上都是方镇,但在《元和志》等文献中,后者却没有一席之地。原因在于,前者与中央的沟通没有障碍,而后者由于属都府“代管”,与中央的联系很多时候就不那么通畅了,因而在统计、施政等场合,就被排除在“方镇”范畴之外。这也就是为何同在会昌五年,《诸道判官员额奏文》中有延州、陇州等镇,而《诸道留僧员额奏文》中却没有这些镇。</p><p class="ql-block">唐后期,从泛指的方镇(包括所有的府、州)来看,都府只占少数(87)。但若从常指的方镇(即横断面的方镇)来看,单州或单府毕竟是少数,元和中期仅有三个,会昌五年也不过六个,尽管我们不可忽略其存在的意义,但当时方镇的主体,无疑还是都府。</p><p class="ql-block">在都府的这个视角出发,我们或许可以将“都府—州—县”看作三级制,但这并非狭义的行政区划层面的三级制,而仅仅是广义的政治区域性质的三级制。因为诚如郑炳俊、张达志等已论证过的,方镇本身并没有完整的行政权力,州与中央的上通下达并没有被方镇(应该正名作都府)完全阻隔。</p><p class="ql-block">此外尚需特别指出的是,都府有一个重要特征,其本身往往是兼职,如都督一般由驻在州刺史兼任,节度使、都团练使等也例由所在州、府长官充任,观察使及其前身采访使等也大多如此。因此,从行政区划最关键的要素——层级来考察,这种兼职就导致层级模糊,都府与州之间也就难以构成有效的行政序列,所以其管辖的州普遍被叫做支郡,而这种“管辖”其实也就只是一种“代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五、结语</p><p class="ql-block">综上,本文主要阐述了三个问题:何谓方镇?何为判断方镇的标准?如何更好地理解方镇?</p><p class="ql-block">唐后期的方镇,尽管有的时候会“特指”节度使,但历史地考察,我们会发现,最迟在汉末魏晋时期,就有“藩镇”“方镇”之名出现,其所指,包含刺史、都督、将军等坐镇一方的“诸侯”及其辖区,这种涵义迄盛唐大致不变(88)。即便在唐后期,方镇也不仅指代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等,依然包括州及其长官。这个意义上的方镇,是为“泛指”。</p><p class="ql-block">但在《元和志》《供军图录》《留僧奏文》等文献中所见的方镇,即我们通常所指的方镇,则一般指能与朝廷直接沟通的节度使、都团练使、经略使等,换言之,即指中央政令能顺利通达的都府与直属州,而不包括那些由都府“代管”的单府或属州。</p><p class="ql-block">所谓都府,是笔者为了更好地理解方镇而提出的一个概念,指都管两个及以上州(京府、军、城等)的高层政治区域。目前学界所谓的居于州之上的“方镇”,其实就是这些都府。但揆诸史实,我们发现,即便是从中央的视角,由上而下地看,唐后期的“方镇”也包括“都府”与直属于朝廷的“单州”两个部分。</p><p class="ql-block">本文修改过程中,得到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10-20世纪的中国社会与文化研讨会”诸位师友尤其是王东杰教授的惠助,特此致谢!亦感谢匿名评审的宝贵意见!</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①此处唐后期的时间界定,按照学界的一般看法,从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开始,直至唐亡。</p><p class="ql-block">②日野开三郎:《支那中世的军阀——唐代藩镇研究》,东京:三省堂,1942年;后收入日野开三郎:《日野开三郎东洋史学论集》第1卷《唐代藩镇的支配体制》,东京:三一书房,1980年。</p><p class="ql-block">③王寿南:《唐代藩镇与中央关系之研究》,台北:台湾嘉新水泥公司文化基金会,1969年初版;台湾大化书局,1978年修订再版。</p><p class="ql-block">④张国刚:《唐代藩镇研究》,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增订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p><p class="ql-block">⑤郑炳俊:《唐后半期的地方行政体系——特别以州的直达、直下为中心》,《东洋史研究》第51卷第3号,1992年。</p><p class="ql-block">⑥刘诗平:《论唐后期的地方行政体制》,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7年。</p><p class="ql-block">⑦陈志坚:《唐代州郡制度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p><p class="ql-block">⑧张达志:《唐代后期藩镇与州之关系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p><p class="ql-block">⑨高瑀:《使院新修石幢记》,《全唐文》卷716,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影印本,第7364页;王昶:《金石萃编》卷107《唐六十七》,清嘉庆十年(1805)刻、同治钱宝传等补修本。相关研究,可参见郭殿崇《唐徐州〈使院新修石幢记〉考》,《徐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4期。</p><p class="ql-block">⑩钱大昕:《潜揅堂金石文跋尾·续(利)》卷3《唐·使院新修石幢记》,清光绪十年(1884)长沙龙氏家塾刻本。</p><p class="ql-block">(11)钱大昕撰,陈文和、张连生、曹明升校点:《廿二史考异》卷58《旧唐书二·地理志一》,南京:凤凰出版集团、凤凰出版社,2008年,第677页。</p><p class="ql-block">(12)李吉甫著,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p><p class="ql-block">(13)《旧唐书》卷38《地理志一》,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385-1393页,其中唐后期方镇为1389-1393页。</p><p class="ql-block">(14)《新唐书》卷64-69《方镇表》,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759-1954页。</p><p class="ql-block">(15)为行文简便,在不影响阅读的情况下,下文多用省称,不一一注明。</p><p class="ql-block">(16)《旧唐志》44镇,应是脱漏丰州、振武、夏州、鄜坊、金、商等镇的结果。</p><p class="ql-block">(17)王寿南:《唐代藩镇与中央关系之研究》,台北:大化书局,1978年,第1-2页。</p><p class="ql-block">(18)《三国志》卷61《吴书十六·陆凯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400-1402页。</p><p class="ql-block">(19)参见《晋书》卷81《刘胤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114页;《十六国春秋》卷13《后赵录三》,明万历刻本;《资治通鉴》卷91《晋纪十三》,第2876页。按:明辑本《十六国春秋》晚出,向来被斥为伪书,但此处并非如《通志》《通鉴纪事本末》等一样全抄前书,文本上有一定价值。</p><p class="ql-block">(20)宋以前,史籍中“方镇”出现的频次远高于“藩镇”,如《旧唐书》前者81次,后者39次;《新唐书》分别为83次、26次;三国至隋,分别为36次、15次;二十五史合计,前者296次,后者254次。</p><p class="ql-block">(21)《新唐书》卷50《兵志》,第1326页。</p><p class="ql-block">(22)《方镇表》谓河西节度使置于景云元年,同年有四镇经略大使之置。</p><p class="ql-block">(23)《文苑英华》卷800《厅壁记四·藩镇(观察附)》,北京:中华书局,1966年,第4230-4232页。</p><p class="ql-block">(24)《旧唐书》卷15《宪宗纪下》,第451页。</p><p class="ql-block">(25)《旧唐书》卷123《李巽传》,第3522页。</p><p class="ql-block">(26)今人认为方镇即节度使者不多,但仍不乏其人,比如石墨林:《藩镇、方州、列辟、连帅考释》,《全唐文职官丛考》,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年。</p><p class="ql-block">(27)《旧唐书》卷13《德宗纪下》,第38页。</p><p class="ql-block">(28)刘文淇校:《旧唐书校勘记》卷6,清道光惧盈斋刻本。</p><p class="ql-block">(29)《册府元龟》卷176《帝王部·姑息一》,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2121-2122页。</p><p class="ql-block">(30)(31)《旧唐书》卷17下《文宗纪下》,第563、540页。</p><p class="ql-block">(32)《旧唐书》卷48《食货志上》,第2087页。</p><p class="ql-block">(33)《旧唐书》卷145《李希烈传》,第3944页。</p><p class="ql-block">(34)《旧唐书》卷12《德宗纪上》,第333页。</p><p class="ql-block">(35)独孤及:《毗陵集》卷10《唐故大理寺少卿兼侍御史河南独孤府君墓志铭并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淝,《文苑英华》作服;滁,《英华》作徐。</p><p class="ql-block">(36)《文苑英华》卷584-587,第3020-3044页。</p><p class="ql-block">(37)《全唐文》卷9《册李改封英国公文》,第112页。</p><p class="ql-block">(38)《晋书》卷40《贾充传》,第1165页。</p><p class="ql-block">(39)《晋书》卷36《张华传》,第1071页。</p><p class="ql-block">(40)《晋书》卷68《贺循传》,第1826页。</p><p class="ql-block">(41)《三国志》卷38《蜀书八·许靖传》,第964-965页。</p><p class="ql-block">(42)《宋书》卷95《索虏传》,第2345-2346页。</p><p class="ql-block">(43)《晋书》卷75《范汪传附子宁传》,第1987页。</p><p class="ql-block">(44)唐以前,不计《南史》《北史》,正史中“方镇”一词共出现36次,“藩镇”15次。此外,庾信《庾子山集》卷14《周兖州刺史广饶公宇文公神道碑》《文馆词林》卷670李德林《隋文帝免三道逆人家口诏一首》《文馆词林》卷691李德林《北齐后主除僧惠肇冀州沙门都维那敕一首》等亦有提及。</p><p class="ql-block">(45)《宋史》卷388《李焘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1920页。</p><p class="ql-block">(46)以上万、秦二氏诸书,《二十五史补编》(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皆有收录。</p><p class="ql-block">(47)以上诸书合成《历代方镇年表》丛书,由辽海书社于1936年出版。《二十五史补编》收有《元魏》(此皆用缩写)《唐》《辽》《金》等;《二十五史三编》收有《宋齐梁陈》一书;《丛书集成续编》第27册收有《辽》《金》二书。</p><p class="ql-block">(48)两街,唐上都、东都城内分左、右街,置两街使(实例参见曾慥《类说》卷7所引《献替记》。此职五代沿置)。据此,上都、东都各留120僧。</p><p class="ql-block">(49)《资治通鉴》卷248《唐纪六十四》武宗会昌五年胡三省注引《资治通鉴考异》,第8016页。中华书局标点本此段多有不妥之处,限于主题和篇幅,径改,考据从略。</p><p class="ql-block">(50)但即便按照“宣歙”等为二州的算法,其实也只有55州,今本《通鉴》夺逸一州。</p><p class="ql-block">(51)《元和郡县图志》,《序》第2页。</p><p class="ql-block">(52)需要指出的是,此时洛阳所在的河南府虽然还被称作“东都畿”,但因为皇帝与朝廷不在,故与京兆府(京畿)已不能相提并论,所以东都畿可算作方镇。类似的还有“北都留守”所在的太原府,因其往往与河东节度使互兼,故亦是方镇无疑。</p><p class="ql-block">(53)参见《旧唐书》卷38《地理志一》,第1389-1392页。</p><p class="ql-block">(54)《旧唐志》则在44镇之后,记“大中、咸通之间”“归国”析置之三镇。参见《旧唐书》卷38《地理志一》,第1392-1393页。</p><p class="ql-block">(55)括号内为今本《元和志》所缺之镇。</p><p class="ql-block">(56)《元和志》开卷即是京兆府,亦单列,但京兆乃朝廷所在,“方镇”本藩维朝廷、拱卫中央的,故京兆府不是方镇。</p><p class="ql-block">(57)《方镇表》载会昌三年以云朔蔚三州置大同军都团练使,次年升为都防御使。笔者持怀疑态度,咸通末年(872)之前,除《方镇表》外,史籍不见大同防御使等使职。</p><p class="ql-block">(58)即赖青寿等已经注意到的“中央直辖区”。</p><p class="ql-block">(59)赖青寿:《唐后期方镇建置沿革研究》,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9年。</p><p class="ql-block">(60)石墨林:《藩镇、方州、列辟、连帅考释》。</p><p class="ql-block">(61)白居易:《白氏六帖事类集》卷21,民国景宋本。</p><p class="ql-block">(62)《旧唐书》卷158《王彦威传》,第4156-4157页。亦见于《旧唐书》卷17下《文宗纪下》、《新唐书》卷164《王彦威传》、《太平御览》卷332、《册府元龟》卷486等,《通鉴地理通释》《弘简录》等亦有引用。</p><p class="ql-block">(63)《唐会要》卷79《诸使下》,第1714-1716页。其中“莘”州当是“华(華)”州之讹。“益州”很可能本为“夏州”,“灵夏”本为“灵盐(鹽)”,“鹽”与“夏”相乙。又,该文漏记安南、邕管、金州等。且“华州泗州”前有夺逸。</p><p class="ql-block">(64)龙陂,牧监名,元和十三年置于新平定的蔡州,为晚唐著名的军马基地,其群牧使一般以蔡州刺史充任,隶属于陈许节度使。楼烦,亦为牧监名,初唐即置于岚州,唐后期隶属于河东节度使。实则盐州亦以马政置使。</p><p class="ql-block">(65)此指德棣都团练守捉使、寿泗濠观察使、宾澄峦横贵等五州都游奕使。</p> <p class="ql-block">(66)洪迈:《容斋随笔·三笔》卷7唐观察使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497页。</p><p class="ql-block">(67)当然,实际上并非全都如此,而应该分时段、地域以及个人具体分析。</p><p class="ql-block">(68)由上文分析可知,观察使并非每一处均置,权势是否不胜其重也可商榷,如此等等。</p><p class="ql-block">(69)王溥撰:《唐会要》卷24《诸侯入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36-537页。该书标点者未将郡州和武安州点断,似乎将“郡”看作是“州”的等称,其实该处“郡”指“郡州”。</p><p class="ql-block">(70)张九龄撰,熊飞校注:《张九龄集校注》卷12《敕安南首领(岿州刺史)爨仁哲(等)书》,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693页。</p><p class="ql-block">(71)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8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33-35页。</p><p class="ql-block">(72)《文苑英华》卷800权德舆《黔州观察使新厅记》,第4231页。</p><p class="ql-block">(73)《文苑英华》卷881李宗闵《马公家庙碑》,第4644页。</p><p class="ql-block">(74)《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874页)云:“使(郑)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颜师古注曰:“都犹总也,言总护南北之道。”《汉书》卷70《郑吉传》(第3006页)颜师古注“都护”亦云:“并护南北二道,故谓之都。都犹大也,总也。”</p><p class="ql-block">(75)此指唐制(宋、辽情况不同,当时制度已完全改变),节度使既云“节度”,所辖军、州必须在两个或两个以上,否则不需置节度使。</p><p class="ql-block">(76)单州,指单个州,即一州。史籍中往往亦见“当州”,指现管、直管之州,与此不同。</p><p class="ql-block">(77)如日野开三郎:《藩镇体制与直属州》,《东洋学报》43∶4,1961年;陈志坚:《唐代州郡制度研究》,第26-40页;陈志坚:《渤海国独奏州问题新探》,《社会科学战线》2009年第5期;郭声波:《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p><p class="ql-block">(78)此指隋文帝改制后的州,而非之前“州——郡——县”三级制时期的州。</p><p class="ql-block">(79)此处“府”主要指唐玄宗创制后的“京府”,不包括一般意义上的都督府、都护府、总管府等,但包括不管州的单府,如单于都护府等。</p><p class="ql-block">(80)这是指一般情况,六朝的单州都督府,与唐代丰州、胜州、西州等少数不管州的单府,则另当别论。</p><p class="ql-block">(81)相关概念,参见周振鹤:《行政区划史研究的基本概念与学术用语刍议》,《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3期。</p><p class="ql-block">(82)参见严耕望:《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史》第一章《行政区划·都督区》,(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之四十五《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上编卷中。</p><p class="ql-block">(83)《旧唐书》卷39《地理志二》,第1480-1481页。</p><p class="ql-block">(84)《旧唐书》卷41《地理志四》,第1664页。</p><p class="ql-block">(85)关于都府,可参见罗凯:《唐初岭南的统一与府州建置考述》,收入李勇先主编:《历史地理学的继承与创新暨中国西部边疆安全与历代治理研究——2014年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64-173页。</p><p class="ql-block">(86)关于统府,可参见罗凯:《从三分到归一:唐朝前中期岭南政治地理格局的变迁》,《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8年第1期。</p><p class="ql-block">(87)唐后期陇右和剑南西山沦陷后,全国府州约300个。德宗贞元方镇大调整后,元和至会昌年间(806-846),都府稳定在44个左右。</p><p class="ql-block">(88)西魏、北周改制后,将军不再具有地方管理权限,遂退出方镇之列。</p><p class="ql-block">罗凯,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p><p class="ql-block">发布于 2024-11-21 21:5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