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真实的父亲｜散文

👦 文 华

在悠悠生命长河之中，总有那样一个人，以默默无闻却又坚定不移之态守护着我们，此人便是父亲。

五岁那年，镇里迎来了个马戏团。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父亲听闻此讯，双眸瞬间绽放惊喜之光，匆忙携他奔向演马戏之所。抵至时，那狭小场地被围得密不透风，人群犹如紧密堆叠的砖块，毫无缝隙可言。父亲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将他高高托起，让他稳稳骑于自己宽厚的脖颈之上。那场马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精彩的表演令他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不停地挥舞着小手，嘴里还不时发出欢快的尖叫。而父亲始终稳稳托着他，即便手臂已然酸痛不堪。散场后，父亲那满是汗水的脸上绽放出比他还要绚烂的笑容，一路上逢人便兴致勃勃地夸赞马戏的精彩绝伦。年幼的他又怎会知晓，父亲眼前尽是密密麻麻的后脑勺，哪怕马戏再精妙无双，父亲也丝毫未睹。

十五岁时，他与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一同前往镇长家行窃，结果被抓了个正着。那是一个阳光炽热的日子，在田地里劳作的父亲闻此消息，手中的农具“哐当”一声掉落，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拔腿就往镇长家奔去。赶到之时，他瞧见儿子的头正被镇长儿子的皮靴狠狠踩着。父亲的身躯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与哀求，急切地请求放过儿子，并承诺所有损失皆由自己承担。最终儿子安然无恙。而他未曾明白，一生从不轻易向人低头的父亲，在他离开后，竟在镇长家那冰冷的地面上，“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二十岁，他于南方的一所大学求学。那年寒假他未归家，父亲从北方千里迢迢赶来探望。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父亲一见到他，脸上即刻洋溢起温暖的笑容，布满皱纹的眼角都笑出了深深的褶痕。他言老师和同学对自己一直关怀备至，要请大家吃顿饭。父亲毫不犹豫地拍拍胸脯道，再穷也不能欠人家的情，这客得请。他选了一家大饭店，当日，老师和同学们皆吃得心满意足。结账时，父亲坚持要打包，看到在场的老师和同学，他感到一阵恼怒。父亲赶忙低声解释说，扔了太过可惜，家里养了两条狗，拿回去喂狗也好。他不知，父亲为他买完单，买完车票后，兜里已然分文不剩。随后父亲裹紧那单薄的外套，在寒夜中踏上了归乡的列车。两天两夜的行程，父亲硬是靠那点剩菜剩饭撑回了家。

三十岁，他新婚不久，父亲背着一袋沉甸甸的大米从远方赶来。那是一个带着丝丝凉意的秋日，他和妻子出去游玩未归。当他们归来，才看到父亲在自家门前的楼梯上静静坐着，身子倚着米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他和妻子赶忙将父亲唤醒，父亲见到他们，那满是疲惫的脸上瞬间露出羞赧的笑。那天，父亲把粮食放到屋子里，连一口水都未喝，稍作停留便转身离去。他看着那袋大米，嘴里还抱怨着，大米多得吃不完，何必费力背来。他难以想象，年近六旬、脊背已佝偻的老父亲，扶着那袋米，在他家门前的楼梯上足足等待了两天一夜。

四十岁时，他亦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年“五一”长假，他带着妻儿一同回乡度假。北方的五月乍暖还寒，小女儿看到门前池塘里有小鱼儿，便叫嚷着让爷爷去捉。那是一个微风轻拂的清晨，父亲听后毫无迟疑，脱下鞋，挽起裤腿便踏入水中。他看到父亲的动作略显迟缓笨拙，却格外坚定。后来，他也悄悄下了水，结果，一只脚刚伸至水中，一股钻心的刺痛便传遍全身。他望着父亲弯腰摸鱼的背影，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流淌而出。

父亲呀，您在说谎！他不敢想象，父亲这一生，究竟存有多少自己未知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