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亚冰老师

　　其实，我是想写另一篇，可是终究是涉及到了好多人，我拿捏不清轻重，于是转写这一篇，这两篇，才是真的人世间。

是年龄的原因么？我的字里行间，慢慢失去了温情，很多人间真相，现在的，过去的，也慢慢的浮现，似乎，我真的没有那么快乐了。

我曾经那么的迷恋三毛的文笔，高中的时候买了三毛全套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撒哈拉的沙子，扬过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那样的青春，似乎完整，无憾。

也看张爱玲，可是不喜欢，我一直认为我的不喜欢是因为她色调太冷了，她对人性剖析的太直接，也把生活写的太刻薄，可是人到中年，我终于直面了我的内心，我愿意看到的，只是袍子华美的那一面。

可是，真的无憾么？生命这一袭华美的袍，另一面呢？终究爬满了虱子。

我很小的时候，家门口有一个制药厂，从我记事开始，那个制药厂就没有制过药，一直作他用。忽然没有预期的一天，开来了一个部队驻扎到那个药厂去了，周围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人，就变得生机勃勃的了。

那个时候我妈是裁缝，她除了做衣服收钱，其它的缝缝补补都不要钱，那些当兵的今天掉了扣子，明天裤子划破了一个口子，几圈下来，我妈已经跟他们熟到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我们家的后面，是一座小山，这个部队是过来开凿山洞的，那个时候，我们也会帮忙把水抬到山洞那边去，不累的，因为水桶几乎是被他们拎起的，我们的肩上，只是放了一个扁担而已。

那个山洞开凿了一年多结束了，部队就撤离了，部队撤离时候，我二爷爷家的小六姑也不见了，听说，跟一个当兵的私奔了。

我那个时候太小了，不记得长辈们对于这个事情的反应，总之，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小六姑的事情，也就被我们淡忘了。

不知道过了几年，一个很爆炸的消息传来，小六姑回来了。我就跑过去看，周围的人都跑过去看。我看到小六姑趴在锅屋的烧草上悲伤大哭，二奶奶也抱着她哭，其他几个姑姑和婶子围在周围。

外面我二爷爷拿了一根绳子，发了疯的要奔向小六姑，一堆人在那里拼命的拦他，一时间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

我有点害怕，问我妈二爷爷会不会勒死她，我妈说不会，你二爷爷要面子，他必然要整动静。

小孩子的记忆都是零碎的，那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我以为后面的几天二爷爷一定会重复这一天的怒气，第二天也一定会人声鼎沸，然而，不是，第二天二爷爷没有发疯，二奶奶在忙着烙饼，做饭，他们都好好的跟小六姑讲话，二爷爷一回来，小六姑很亲的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回到了那个体贴的小女儿。

大人的世界，变化的真快。

从这次回来，小六姑好像一直住在这里，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中间有没有回过婆家我也不记得了，再有印象的时候，是她丈夫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这里，她一共生了四个小孩。

那两个小孩刚来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其中一个哭着喊着肚子痛，我二奶奶一手抱着他，一手帮他揉肚子，说是吃撑了。

再后来，就看到小六姑的丈夫躺到马路中间哭天抢地的崩溃，小六姑不回去了，也不愿意留下小孩，那个男人求他留下两个，她很决绝，不答应。

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一种极致的绝望。他躺在路中间，完全不顾一堆人围观，那个场景，直到今天，每每想起来，仍旧无法释怀。不能释怀的，还有那两个小孩，在我们家看电视，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怎么都喊不回去，直到撕心裂肺的被拖走。

那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孩回去了，回到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回到那个也许整个村庄都没有一台电视机的地方。

小六姑嫁给了一个大她很多岁的人，这一家，衣食无忧。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孙子，小六姑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奶奶替他们带孩子去了。她再也没回去看过自己的小孩，那几个孩子也再也没有来过，没来或许不是因为亲情的断裂，也或许是因为一张车票。

生活真的好残酷啊，似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解。

小英子的那一双眼睛，似乎是一个旧时的见证，被定格在了那样的日子里，永远是那个样子的，清澈，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