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点仙气的地方

夏巴述勇(拒绝送花)

我第一次到黑龙潭，已经是五十四年以前的事了。

那是一九七零年的一个冬日。我的师傅老王，带着我们一个小组的三个人，专门去了黑龙潭。师傅说，以后，说不定就要分手了。大家聚在一起，去黑龙潭喝茶，算是告别之前的茶话会吧！还不满十八岁的我，不明白师傅的意思，但，很高兴跟着师傅们，去看看黑龙潭是什么模样。

师傅老王，纳西人，在到铁路工作之前，去西藏修过公路。在我们火车站当过几天副站长。我六九年进铁路，就在他的小组当扳道员。他那时已经不是副站长，是我们的搬道主任。他是我的第一位师傅。这个三十来岁的纳西汉子很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另外一位老李，说河南话，北方铁道学院毕业两三年。他似乎也喜欢我，还教我唱一首叫“苏武牧羊”的歌。那调子，有点凄凉，不过，我至今还记得歌曲里的几句：

“苏武牧羊节不辱，苦忍北海边。白发娘，盼儿归，红妆守空帷……。”

还有一位比我只年长五岁的徐师傅。他还没有结婚。喜欢独自唱歌。现在，我还记得，他戴着一顶帽子，手里提着一盏铁路手提信号灯，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在铁路轨道边走，脚下的道砟发出单调的声响，他一摇一摇走路的样子。他可不喜欢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和我的师傅有点说不出的矛盾。总之，他明显地不喜欢我。他出生铁路世家，父亲在铁路机车车辆厂工作。他很不喜欢扳道员这样简单，却又不好干的工作，辛苦呀！白班，夜班，夜班，白班……。

那一天，我们到了黑龙潭，在破败的道观里，喝茶，吃了一点清真点心。因为河南人老李是穆斯林。

三位师傅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只感觉气氛很轻松。

聚会之后不出半年，我们这个搬道小组开始换人了。老李去了成昆铁路，带着他的老婆，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河南人，穆斯林；还有他的两个女儿。顶替他的是一位姓马的师傅，寻甸小新街人，也是一个穆斯林。他也喜欢我，还让我分享他从老家带来的牛干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煮熟的牛干巴，其实，也很香，很好吃。

一年以后，爱哼歌的徐师傅和我，都离开了搬道小组，到别的岗位去了。

……时间，改变了我们。我的师傅老王，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大学生老李，带着一家人，回河南老家去了。爱轻轻哼歌的徐师傅，还有后来到我们小组的马师傅，他们都离开我们这个火车站很多年了。只有我一个人，一直在这个地方，呆了这么多年。

有时候，我去黑龙潭玩的时候，还会想起那个傻乎乎的，不到十八岁的我，和我的那些师傅一道，坐在那里喝茶，吃点心的依稀往事。十多年前，我拍了一张照片，是我们以前工作过的地方，那间铁道边的小屋，一棵立在铁道线之间的高大的桉树。我还写了一首散文诗，怀念那一段难忘的时光，那些难忘的师傅们。

黑龙潭以“清水塘”，“浑水塘”出名。我喜欢那里的老树，每一棵，都饱经风霜，似乎，都有点仙气。独自在林中漫步，不经意间，你就会碰上一棵古树，有的奇形怪状，还有些大树包，好像要宣示它们的与众不同，它们的资历。

一次，在林间，遇到两个女子。一位女子对她的同伴说：“我就喜欢在这样的树林里走一走，什么烦恼，都忘记啦！难怪，道士们修仙的地方，都有点仙气……。”

是呀，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在黑龙潭这些浸透了道家哲学的古树下走过，似乎想有所悟。

我呢，感觉心静，就颇为满足了。

我在“浑水塘”边，遇到了这位匈牙利女孩。她在瑞士读书，学生物，遇到一个昆明的小伙子。小伙子还在读博士，学得也是生物。我和女孩用英语交谈起来。她竟然带着这样一本厚厚的介绍中国鸟类的书。我告诉她，三年前那个春天，昆明的翠湖，大观楼，来了一些本来是生活在热地方的钳嘴鹤，我亲眼见过。这两年，再也没有见过那种鹤出现在昆明。她翻开她的有许多中国的鸟的插图的书，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我说的钳嘴鹤，那没有黑颈鹤有名，有一张奇怪的嘴的鸟。是气候变暖，让它们曾经迷失在昆明？



黑龙潭，去了那么多次，那第一次去的感觉，那种朦朦胧胧，对人生的未来茫茫然的困惑，现在，可以释然了……。人生，就像一片树林，你快走出那片树林的时候，你总会明白一些事理。这世上，没有仙境，你的想象很美，那就够了，那是你充满信心，活下去的理由。当你遇上一棵饱经风霜，也见过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的大树的时候，走慢一点，用你的心，向它致敬吧！